莱昂·艾尔庄森扪心自问——我可曾有想过这种事?
这种事?哪种?噢,不好意思,伟大的第一军之主,你指的是你的天赋吗?你自认为独一无二,银河里独一份的天赋?
在过去的一万年里你把它玩出了花,你带着无数军队和无数人走入过那片看似寂静的森林,然后从另一侧离开。
另一侧——没有湿气,没有寒意,没有笼罩在每一颗巨树顶端好似饥肠辘辘野兽的雾气。安全的地方,宁静的地方。比如安全的防御工事后,比如战舰的某层甲板.
但你错了。它不只属于你。
我错了?
不知为何,莱昂·艾尔庄森并不为此感到惊讶。当疼痛于剑刃离去后冲入他的神经之际,这头年迈的雄狮脑海中浮现出的只有一个念头。
他为此付出了什么?
雄狮后退一步,站定了,平静地站在原地,看向那年轻人的一对眼睛。
它们原本就闪闪发光,此刻更是光亮到了不可言说的地步。雄狮打量着它们,明明自己正在流血,眼中的敌意却暂时消弭了。
而那年轻人也没有乘胜追击,他站在原地,脸孔依旧狰狞,依旧愤怒。
雄狮看得出来,这份火焰的柴薪并不只有此前他亲自施加的侮辱,还有另一种对自我的愤怒——他好似在问自己:我是否打破了公平?
雄狮隐隐露出一抹微笑,随后毫不避讳地走到一旁,弯腰捡起了他亲手扔掉的长剑。整个过程中,那有着宽阔肩膀的年轻人都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一语不发,一动不动。
“要得到这种程度的熟练是很困难的,你需要大量的练习——告诉我,孩子,你为此冥想过吗?”
“别那么叫我!”年轻人厉声喝道。“现在也不是闲聊的时间!”
雄狮把剑举起,对右臂处传来的疼痛视若无睹。他轻巧地挽了个剑花,以一种超乎寻常的优雅再次行了一个剑士礼。
于是战斗再次开始,而这一次要远比上一次残酷得多。
雄狮没有再留手,他主动发起了进攻。每一次看似寻常的斩击都给予了年轻人最大的挑战,从技艺、心理到生理,无一不遭受着严苛的考验。
只要行差踏错一步,或是稍微大意了那么一点,他就要付出鲜血乃至生命的代价。
冰冷的杀意弥漫在林间,年轻人满头大汗地挥着剑,神情却越显专注。他已经暂时抛开了其他东西,转而将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了这场战斗之中——他没有办法抵抗雄狮亲自发出的诚挚邀请.
但是,邀请者并不总是如他们看上去的那般诚心诚意。很快,在第二次剑斗的第十七个回合中,比上次坚持得要久一些的年轻人再次败下阵来。
他做错了什么吗?恐怕没有,他警惕着雄狮的技艺,并不打算再吃一次亏,但依旧被雄狮在一连串的剑光中找到了一处其实根本称不上是破绽的破绽
老迈的剑士立即将其利用了起来,中断原本的剑路,转而突兀地刺出了一剑,还伴随着连续的脚步直冲而来。年轻人立即意识到自己退也不是,挡也不是。
他没办法退,剑比他人快得多,完全追得上他。他也没办法挡,那样会被冲上前来的雄狮阴损地直接绊倒,进而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在剑斗中倒地,和死亡有何区别?
年轻人别无选择,只有咬牙硬撑,他最终付出的代价是右手手腕被刺中。他闷哼着后退,雄狮一击得手,却没有追击,仍然站在原地。
他的伤口早已不再淌血,纵使刚才发生的战斗强度高到难以想象,也没能阻止他的体质发挥应有的自愈。此刻,除去那一部分受损的盔甲以外,他看上去完全就是没有受过伤的模样。
年轻人则不然,他看上去已经非常凄惨。肩膀处的伤还远远谈不上愈合,手腕又多了个狰狞的伤口,绝非单纯的刺伤能够造成
对于雄狮而言,刺击得手后旋转手腕已经成了本能。在刚刚的战斗中,他没有压抑自己的本能,因此年轻人实际上已经失去了一只能用的手。
就算他还能以右手挥剑,也绝不可能如此前一样灵活。
“我从来都不太喜欢冥想。”雄狮缓缓开口。“这件事需求冥想者收敛所有的感官,暂时沉入心灵中的安宁之地。”
“可惜,在我人生的前几十年里,别说一块安宁之地,我甚至从未体会过这个词语所代表着的那种感受。再者,收敛所有感官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无异于让常人失明、失聪.”
“我花了很久才学会如何正确的冥想,你呢,孩子,你花了多久?”
年轻人喘着粗气,他的神态显得很不甘,但也很无奈。就这样,他回以一句卡利班咒骂:“老东西.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雄狮一笑置之。
“我只是想从侧面说明,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掌握你刚刚表现出的那种能力。”
“能力?”年轻人以轻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并摇了摇头。“那是父亲赐予的恩赐,我的荣誉。”
他的回答让雄狮皱起了眉,但仍然保持着耐心。
“就算是源自帝皇之手,它也称不上是什么恩赐.无论你如何看待它,都无法掩盖它的本质实际上来自于这世间噩梦汇聚之所的事实。它也是噩梦的一部分,而它是我们的本质。如果说我们是油画,它就是底色。你必须对它保持敬畏,孩子。”
然而,听闻此言,年轻人立即横眉怒目,把剑换至同样受了伤的左臂,冲着雄狮举起了手中长剑。
“我已经厌倦了你的喋喋不休了,你简直像个怨天尤人的老妇!我本不该在这里和你多费口舌,但是,噩梦?你又懂得些什么?!”
“它在我最需要的时刻到来,它助我杀光了那些叛徒若不是它,我根本不可能从那几个叛徒的袭击里活下来!它是帝皇对我的肯定与褒奖!是我和我军团正义与荣光的象征!”
叛徒?
雄狮眯起眼睛,看着他,仔细地打量了几秒,神色忽然变得冷冽了起来。
“叛徒?”他轻轻地吐出这个令人不快的词。
“是啊——”年轻人冷笑着颔首。“——康拉德·科兹,福格瑞姆,安格朗,还有”
他没能把话说完,一头年迈却暴怒的雄狮将他扑进了森林深处,然后是一连串的残酷打击。钢剑深深地刺入了年轻人的腹腔,鲜血横流,肠子和肝脏一并绞碎。
年轻人痛吼着发起了反击,他给了袭击者几下深切的凶恶凿击。剑柄处的配重球成了另一种凶器,把袭击者砸的头破血流。
袭击者实际上本可以躲避这几下反击,但他没有这样做,相反,他选择面无表情地继续手上的活计——以单手,他紧紧地握着长剑的三分之二剑刃处,将剩余的部分当成了短剑来使用。
在这把剑因承受过多的暴力而断掉以前,年轻人的腹腔已经被他完全剖开,肋骨和内脏全都暴漏在外,肉浆似的粘稠鲜血喷洒一地.
而这时,即雄狮手中的剑断掉之时,袭击不过才刚刚发生两秒钟。
年轻人咆哮着将他推开,捂着受伤的腹腔踉跄地站了起来。他看也没看伤口,只是一股脑地将里面的东西塞了回去,然后将被分开的皮肉按紧了,便立即重新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现在,他有武器上的优势,他锋利的犬齿在染血的唇瓣后愤怒的闪着光——如有可能,他大概是会狠狠地在雄狮的脖颈上咬上一口的
但莱昂·艾尔庄森会先他一步这么做。
他表情平静地躲闪着,寻找着机会,等待着机会,丝毫不急,哪怕年轻人的攻势凌厉异常,总能在他的战甲或脸颊上制造出新的伤口也是如此。
此刻,他所表现出的这种平静与此前截然不同,这种情绪实际上并不源自任何真正意义上的平和,恰恰相反,它是一种完全对立情绪的伪装——暴力。
莱昂·艾尔庄森想杀了他,彻底的。
但是,为什么?
年轻人对此同样感到疑惑,但别误会,他疑惑的点只是雄狮为何直到此刻才提起真正的杀意——于是,他一边追击,一边将问题包装一番,以挑衅的方式问出了口。
“我真好奇你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动了真格,是因为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叛徒吗?如果不是,只是几个名字为什么就能把你激成这样?”
他十足好胜地笑着,表现得像是个趾高气昂的骑士,就像是每一幅油画上位居画幅中央高举手中旗帜或剑刃的那类骑士
但他的眼眸始终冰冷一片,与之相对的是雄狮的脸,他的脸没有为这些话而流露出半点动容,如雕塑般死硬。
可他依旧回答了。
“恩赐,荣誉,奖赏——你就只执着于这些东西吗?”
“吾乃骑士!”
年轻人咆哮着说,同时快步追上他,三两下便削去了雄狮左肩的肩甲。其下复杂的元件立即暴露,伺服元件和人造肌肉等物泛着冰冷的光泽,还不等什么喘息,就迎来了另一剑。
毁坏带来的高温和电流划过雄狮全身,他坚如钢铁般地挺住了,甚至仍有余力躲过后续刺击。
“愚蠢。”雄狮冷冷地说。“骑士不过只是个死称谓,任何人——甚至是道德败坏的人渣都可以成为骑士——难道你在修道院里没学到这点吗?与真正的美德和正义比起来,荣誉不过只是一缕轻烟。”
“荣誉乃大骑士团立身之本!”年轻人厉声反驳。“若无它的引导,一个普通人凭什么在短短几年的训练内萌发出向善之心?你口中真正的美德又有多少人可以在他们生命的前十几年中领会?追求荣誉,坚守荣誉,捍卫荣誉,由此才能得见真英雄!”
“一颗畸形的树偶尔也会结出正确的果,但那只是偶然更何况,有你这样的领导者在——”
雄狮复杂地一笑,轻声吐露了一句远远胜过任何刀砍斧凿的话语:“——我相信他们多半已经堕落了?”
年轻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阴沉了起来,和雄狮如出一辙。
他停下脚步,深呼吸着举起长剑,咬牙答道:“叛徒皆亡.”
雄狮微笑着,虽说是笑,可其中却毫无半点温度可言。
“弑兄,戮子感觉如何?我打赌你必定很骄傲。”
“他们该死!”
年轻人咬牙切齿道,翠绿的眼眸逐渐爬满了血丝。
“你可知晓康拉德·科兹屠杀了多少人,多少世界?你可知福格瑞姆和他的军团做下了何等恶行?还有安格朗,那无智的屠夫之钉傀儡.你竟敢替他们讲话?你不配拥有你的名字!”
雄狮握紧双拳,强忍住了再讲些什么的冲动,以免年轻人看出些什么。他不想让他取得优势,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性.
但是,就在这个瞬间,一阵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剧痛抹去了他听见那些话的震惊。
它似乎是从他的脑海深处涌起的,但也可能不是,他不知道应当如何描述这种感觉,只想尽力去捕捉,去适应,就像他适应森林一样——可疼痛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麻痒。
他紧紧咬住自己的牙齿,试图继续忍耐,但那好似千万根手指轻挠大脑表面的感觉已经远胜他此时能够调用起来的意志力。
一声短促的闷哼从他喉咙中隐约响起,紧接着便是喷出鼻腔与眼睛的大量鲜血。
年轻人怒火仍在,却也在此时显得惊愕不已。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可雄狮已经听不太清了,他耳中充满了另一种声音。
这是一种鬼祟的细碎响声,硬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一个技艺通神的窃贼,正手拿一只世界上最轻最轻的羽毛,试图用它撬开雄狮的头盖骨
不,不是试图,他已经成功了。
雄狮感到一股灼烧感,紧接着,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的感知开始出错,所有的能够用来确认周遭环境的感官都开始错乱,首当其冲的便是视力。
在他眼中,那年轻人一会站在不远处,一会却又根本不存在。随后是其他感官,并非一个接着一个,而是一股脑地接连出错。
他一会闻见森林特有的湿润,一会又觉得空气干燥至极,有那么几秒钟甚至恍惚地认为自己正身处一个杀戮场中央,敌手是黑暗灵族。空气里遍布它们这群肮脏孽种血肉特有的尘埃味道。
有别于真正的腐烂,被掩盖在各种药物和亵渎技术炮制出来的浮华欢愉之下,但仍无法免除那股早该死去的臭味
我在哪?我在和谁战斗?莱昂·艾尔庄森愤怒地质问自己。
他的感官已经彻底混乱,记忆中曾经历过的各种残酷场面都一一袭来,那些倒在他手下的亡灵就这样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向他发起了复仇。
它们接二连三地分散着他为数不多的一点清明,拉扯着他,拖拽着他。雄狮隐隐觉得自己正深陷于一片尸骸烂成的泥潭中央,只差一点,那些东西便要淹过他的口鼻
但是不行。
不。
他必须脱困。
——“你背负得太多了,原体。那么多已被剪除出我们过去的分支,茫茫多的第一原体在他们中,唯有你这样疲惫。你甚至要管束两个军团,但那些脱缰的恶狼根本就不是你的责任。”
——“一万年过去了,你可曾有一日得以安眠,可曾有一日卸下这万钧重担?就像吾等的主君,人类之帝皇你和他,都不该遭此厄运。”
闭嘴。雄狮试图呐喊,但他发不出声音,任何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眼前的世界成了一片漩涡,所有的一切都被纳入其中。他的过去,他的剑,他的军团徽记,他的记忆、骄傲、不被承认也不需要被承认的荣誉.
所有的这一切,都开始旋转,然后扭曲,并逐渐成为一张惨白、阴森、可憎的脸。
雄狮忽然听见一阵锐利的响声,不是剑鸣,而是另一种武器。他还来不及想起这种武器到底是什么,身体就抢先一步抬起了双手。
早已丢失的狮剑在这个瞬间不知为何又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并挡住了一对堪称残暴的利爪。
电弧缠绕其上,劈啪作响,爪刃与剑刃相互碰撞,分解力场泛起的巨大亮光就这样残忍地照亮了那个黑暗中的袭击者。
黑发黑眼,眼眶深陷,脸颊瘦得贴不住半块肉,一个高大、着甲但仍然无比瘦削的诺斯特拉莫人。
雄狮本能地喊出了声:“康拉德?”
午夜幽魂放声大笑起来。
“叫得真亲密啊,兄弟——”他朝雄狮眨眨眼。“——我从来没听过你这么叫我呢,不过这没关系,因为我并不喜欢。”
他满是恶意地一笑,身形忽然消失在了原地,待他再出现时,那两把利爪已经从一个根本不可能防御的角度袭向了雄狮的后背。
然而,就在快要得手之时,他却忽然又止住了攻击,再度踏入了黑暗之中。直到此刻,雄狮方才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些什么。
一些令他感到陌生的记忆趁此机会张牙舞爪地冲进了他的大脑,把一些噩梦般的事情灌入其内。
他头痛欲裂,但原体级别的思考能力依旧让他迅速提炼出了几个关键词。这其中有的使他非常熟悉,例如荷鲁斯叛乱;有的也令他无比陌生,比如.
康拉德·科兹,叛徒?
更多的东西咬住‘叛徒’这一词汇的尾巴,呼啸而来。
剥皮,暴行,恐怖,食人,不必要之暴力,精神错乱的疯人,需要被改正,脏兮兮的可怜虫
无数个称谓,无数个片面的闪回都一一顶入他的思绪之中。雄狮咬紧牙关,无法忍耐地发出了一声低吼,换来一句狐疑的嘲笑。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嗯,狮子?”那阴恻恻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我还从没见过你背对着我——你什么时候学会了伏尔甘的战术?”
雄狮猛地转头。
“噤声!住嘴!”他狂怒地咆哮,双眼狂乱地搜寻着黑暗。“你不是我的兄弟!”
“哈!”
午夜幽魂再次大笑起来,声音在四周回荡,使这片无人的废墟愈发恐怖。笑声不断地回荡着,雄狮站在原地,来回踱步,手中狮剑焦躁不安地转动着。
他已经有点分不清这到底是虚幻还是现实了,但科兹向来是个搅局鬼。他的声音从雄狮耳边传来,恰到好处地打断了他的思考。
“你终于肯承认这件事了?”
雄狮下意识地刺出一剑,火光迸射,两只利爪将剑刃格开。一个黑影一闪即逝,尚未完全熄灭的光亮飞过他的脸,照亮尖牙和惨白,生就一片无比刻薄的模样
“我们本来就不该是兄弟!”午夜幽魂说,并朝着他疯狂地突进了过来。
那姿态可称野蛮,他的脸更是难以形容。雄狮现在终于有时间观察他了,却觉得无比后悔——这哪是他记忆里的康拉德·科兹?这根本就是个噩梦一样的鬼魂!
“你不是他.”
雄狮喘着气,忍受着脑海中的剧痛和那无处不在的不真实感,同时挥剑格挡,以直觉保证了自己没有被突袭直接杀死当场。
但他毕竟不是全盛时期的战力,面对这疯狂的突袭,战甲一个照面就被切开了几道豁口。金属碎屑四处飞溅,午夜幽魂的黑发在狂风中被撕扯地横飞不断。
他仍然在笑,浑然忘我,每一次攻击都带着绝对的杀意。雄狮越挡越难,他除了要应付这越打越兴奋的怪物,还得处理脑中的疼痛。
更要命的是,只是看见这个噩梦,他的痛苦就会加剧——归根结底,这是眼见所见之物与记忆中熟悉模样的一种冲击。他可从没见过康拉德·科兹如此瘦削,如此形如鬼魅。
更不要提人皮、剥皮骷颅,碎骨这些亵渎而堕落的战甲装饰了.半梦半醒的恍惚之间,雄狮突然生出了个没有逻辑的问题。
他想,若卡里尔·洛哈尔斯看见这一幕,第一反应是生气还是发笑?
他的问题被利爪切割过空气的嘶嘶声打断了,血肉上的痛楚自左肋下方传来。
雄狮闷哼一声,本能地目露凶光。一记横拳将那噩梦打出几米,随后追身上前便是一连串不假思索的反击剑术,不带半点犹豫。
“是,就是这样,莱昂!”闪躲中,那被疯狂染得不成人形的怪物狂笑着对他致以了敬意。“我们就该互相厮杀的!这银河哪里容得下这么多的恐怖怪物?”
这次,雄狮没有理会他。他逼迫自己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进攻上,然而事与愿违,他不但没能做到这件事,被疼痛分了心,甚至还被敌人找到了破绽。
那两把血腥的利爪突入进剑光之中,残酷却也精准地插入了他的胸甲之内,将第一军团的徽记切得粉碎.而且,一击得手以后,午夜幽魂便再度遁入黑暗,只剩下声音仍存。
“这可真奇怪啊,莱昂。我闻到了软弱的气味儿,你在战斗里分了神?这可不像你。”
雄狮低头,他的感官还没从那片混乱中回过神来。更何况,就算它们全然清醒,要在脑海中连绵不断的剧痛作祟的情况下追踪那怪物也绝非易事。他索性闭上眼睛,感受着快速的心跳,把剑横在胸前。
“决定站着等死吗?”午夜幽魂问。
他在挑衅,那声音擦着雄狮的耳畔划过,悄悄地落进了黑暗里,像是个顽皮的恶童。但雄狮仍旧不为所动,他有规律的呼吸着,对幽魂的话置之不理。
他惹恼了他,怪物咆哮着冲出黑暗,带来一阵极寒的旋风,刺痛了雄狮的皮肤。
两把利爪在千分之一秒后浅浅地擦过了他的鼻梁,雄狮恰到好处地睁开眼睛,看见一张难以言说的脸,时间在此刻仿佛静止了。
攻击落空,打算再度遁入黑暗中的午夜幽魂。面无表情,眼神却极为复杂的雄狮,和他已经缓缓握紧的双手
一声咆哮响起,血花飞溅。午夜幽魂开始流血。
“了不起。”他惊奇地说,对自己的伤视若无睹,声音中的睿智和受伤时发出的如野兽一般的咆哮判若两人。
“这实在是令人刮目相看.你是怎么做到的,莱昂?”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困惑,那情绪太真了,真到雄狮再次感到混乱不已。
他再次强忍下来,想等到一个机会一举冲破这由塞拉法克斯设下的幻术,奈何那黑暗中的怪物又开口了,以诺斯特拉莫人特有的,兼具残忍与优雅的语调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嘶嘶作响的.混蛋。雄狮恼怒地想。
“你变得沉默了——怎么?言语上的交锋已经让你感到厌烦了吗?好吧,好吧,给你透露一个秘密如何,莱昂?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但你可以知道。”
黑暗中探出一张脸,一个惨白的鬼魂微笑着走出,貌似滑稽的举着双手,腰间一连串骷髅相互碰撞,砰砰闷响。他鞠躬,然后直起身来滑稽地鞠了一躬,随后方才开口,声音依旧轻柔。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背叛?”午夜幽魂瞪大双眼,漆黑的眼睛里一片狂乱。“答案其实很简单,莱昂,为什么不呢?”
雄狮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自己的某根神经绷紧到极限,然后断裂的声响。嘣,就这样,它断开了,没引起疼痛,只有难以形容的怒火。
“闭上你的臭嘴!”莱昂狂怒地咆哮起来。“你没资格顶着这张脸说这种话,你没资格!”
他说完,随后竟在原地来回踱步,整张脸都神经质地抽动着。这表现甚至让午夜幽魂第一时间都有了些不知所措,他原本都绷紧了身体,打算迎接可预见的攻击,然而——
“——康拉德·科兹不会背叛。”忽然,雄狮铿锵有力地对他说道,眼神却麻木地如同正在服用化学药剂的瘾君子。
午夜幽魂难以理解地看着他。
“他们还说我疯了”
他耸耸肩,提着双爪,如玩耍般走向了还在原地陷入痉挛的雄狮,脸上已浮现出一抹怪笑。
——
年轻人困惑地看向他的敌手,那个年迈的老人。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大概受了重伤,现在正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鲜血已从盔甲内部涌出,染红了地面。这景象甚至让他的战意都为之熄灭了,毕竟,再怎么说,对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人下手,实在很难称得上是骑士所为。
“有时候,你得学会暂时抛却荣誉,原体。他现在已经无力反抗了。他的精神正在过去中和另一些敌人做斗争,你只需要挥剑一次。”一个声音对他说道。
年轻人头也不回地摇了摇头:“不行,塞拉法克斯。我虽然承诺过会和他战斗,但那是建立在公平的基础上。”
“如果你现在杀了他,我们会少很多事。”林中的声音耐心地劝告。“距离我们扭转一切,只差这最后一点努力了,切不可在此刻放松啊,吾主。”
年轻人皱起眉,显得有些不太情愿,他再次拒绝道:“你讲述过他的生平,坦白来讲,我看见的是一个有缺憾的英雄。你曾教导过我,不应当使英雄失去荣誉,难道你忘了吗,塞拉法克斯?”
林中之声发出一声叹息。
“或许我把你教得有些太固执了。”他说,声音已变得很平静。
年轻人忽然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他的本能正在向他示警。然而,这示警的结论却让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是他第一次违背自己的直觉,也是最后一次。
一只焦烂的枯手穿透了他的胸膛,掏出了他的心脏,并将其捏得粉碎。年轻人甚至只来得及回头看上一眼,意识便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他的尸首轰然倒地,而塞拉法克斯则甩了甩右手。也不见他有其他的什么动作,天色便骤然晦暗。地面震颤,两条粗大的根须破开地面,将雄狮与年轻人的尸体尽数拖入地下。塞拉法克斯低头凝视一眼,他的视线畅通无阻,看穿了一切阻碍.
他只能看见真实。
真实是,地下什么也没有,没有泥土,只有无尽的根须。团团结成一块,如大陆板块般巨大。而在它们内部,存放着许多具尸骸。有的年轻,有的年老,有的已经死去多时,有的面色红润,像是还活着
唯独只有三个例外,一是年迈的雄狮,满头白发,须发皆张的他只此一家。二是扎布瑞尔,双眼紧闭,已然奄奄一息。三,则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塞拉法克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最后的希望。没有罪孽,没有过去,没有任何枷锁.
等到他做完这一切,汲取经验与教训,那个理想中的骑士王便会真的诞生。他将超越所有的原体,成为唯一的.
焦尸深吸一口气,身形消失在原地。
事情还没有做完。他这样告诉自己。务必要保持冷静。
就这样,他走向雄狮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