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灵赶到醫院,不顾医生的阻拦,强行要带陆克渊出院。金婉心听闻了。先是以为她在开玩笑,及至发现她并非故意的吓唬人之后,她连忙拉住希灵:“妹妹,这不是闹着玩的,自从你走之后,他一直就沒醒过,这个样子,怎么能够离开医院?”
希灵冷冷的看着她:“沒关系。家里有房子,收拾出一间给他做病房,和在医院里也是一样的。”
说完这话,她用力一甩胳膊,强行甩开了金婉心的手。与此同时,八爷等人赶了过来,金婉心見了,连忙换了对象,对着八爷哭道:“她这是要活活的害死他啊!”
八爷在得知了希灵的所作所爲之后,也瞪了眼睛不同意,希灵并不和他吵闹,而是把他叫到近前。低声向他耳语了一番。八爷先是满面怒容的听,听着听着,怒容消失了。他很严肃的露胳膊挽袖子,带着几名手下闯进了病房。
不出片刻的工夫,陆克渊被八爷等人用担架硬抬出了医院。希靈跟在后方,监视着全局。一阵风似的上了汽车离开医院,希灵告诉汽车夫:“别回家,我们去——”她沉吟了一下,抬头去问前方副驾驶座上的八爷:“八爷,你在英租界给我们找个安全地方吧!”
八爷答应一声,当即给汽车夫指了路。于是在天黑之前,希灵就在一处还残留着几分人气的小洋楼里安了身——这小洋楼的主人。本是八爷的一个相好,在八爷心中,大哥的分量远远重过女人,所以相好只得暂时搬了家,腾出房子给了陆克渊夫妇。
希灵在楼内来回走了一遍,末了停在了客厅,站在了厅内的担架旁。陆克渊还在昏睡,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大眼睛空落落的陷进了深眼窝里。眼窝一深,就显得鼻梁很高,而且是窄而高。让他有了几分憔悴而又险恶的鹰隼相。一个人竟真能在一夜之间虚弱出老态来,希灵从陆克渊此刻的面容上,看出了他老后的模样。
感情复杂的盯着陆克渊,她想他老了也还是挺好看,会是个有模有样的老爷子。岛来宏号。
本来她对这人是已经寒了心的,她和他差一点就是分道扬镳,然而现在不行了,不是她对他又动了情,是风刀霜剑严相逼,她和他必须重新联手,才能活下去。
果子带人专门收拾出了楼上一间屋子当做病房,保镖把陆克渊抬了上去放到床上。八爷出去一趟,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位信得过的医生,这医生来了就不走了,长住在这里,专门负责陆克渊的治疗。
忙完这一切,外面的天也就黑透了。八爷告辞离去,希灵则是坐在客厅里,没滋没味的喝了一碗粥。
然后她上楼去看陆克渊,正巧陆克渊恍恍惚惚的睁了眼睛。转动眼珠盯着希灵,他张开嘴,发出了很细微的一声呻吟。
希灵冷着脸站在窗前,问道:“你说什么?”
陆克渊看她没有听懂,就不说了。
希灵看他很艰难的想要东张西望,便直接告诉他:“我已经把你从医院里接出来了,这里只有我,没有金婉心,你找也白找,省省力气吧!”
陆克渊皱起了两道眉毛,向她做了个疑惑的表情。
希灵看了他这个反应,心中没来由的忽然生出一股子恶气:“怎么?怕我害你?现在你已经开始怕我害你了?”
陆克渊静静的注视着她,是个不和她一般计较的模样。
希灵赌气似的沉默半晌,末了向他说出了实情:“我怀疑这一切都是何养健干的,现在他有了日本人的力量,我很怕他会对你斩草除根。”
然后弯腰伸手摸了摸陆克渊的头发,她低声又说:“这里是英租界,八爷的房子,很安全。”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随即却是苦笑了一下:“叔叔,你看,我们又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陆克渊听了那声“叔叔”,像是有所触动,竟是向她淡淡的一笑。
希灵被那笑容震了一下,像被吓着了似的猛然直起身,她低头对着陆克渊怔了怔,末了忽然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的一切我都喜欢,我就恨你和金婉心纠缠不清。恨死我了,恨死我了!”
说完这话,她转身就走。不走不行了,她知道自己再不走,就要激动了!
医生得了八爷丰厚的酬金,所以格外勤快,一夜几趟的上楼去检查陆克渊的状况,该打针打针,该换药换药,陆克渊的治疗环境,并不比真正的医院差。
一夜过后,陆克渊明显是清醒了许多,清醒了的陆克渊,一步跌进了无间地狱。
他的半面身体都被烈火灼伤了,烧伤到底会有多痛,希灵不知道,希灵只知道陆克渊这能徒手从肉里挖子弹的人,都疼得忍不住呻吟出声。相比之下,两处骨折已经完全算不了什么。
止痛药对他彻底失了效果,他一分钟的觉都睡不成,一口水都咽不下。咬紧牙关屏着呼吸,他长久的忍耐,忍了一日一夜,这天凌晨,他昏迷了过去。
昏迷了的他发出了很大的惨叫声,没有意识,只有本能的呼号。希灵裹着睡袍从隔壁卧室跑了过来,开了电灯冲到床前,她低头一看,就见陆克渊双目紧闭身体抽搐,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流,他已经痛苦得五官扭曲。
希灵连忙叫来了医生,让他给陆克渊打止痛针。医生却是有些迟疑——这些天他已经给陆克渊注射了太多的吗啡镇痛,如果再这么注射下去,恐怕陆克渊就要对吗啡上瘾了。
希灵听了医生的顾虑,也迟疑了。
短暂的迟疑过后,她问道:“让他这么疼下去,他会疼死吗?”
医生答道:“那应该是不会的。”
希灵说道:“那就让他这么疼下去吧!”
希灵说得坚决,可是如此过了一天之后,她还是让医生给陆克渊继续注射了吗啡。
这不是她的意思,是陆克渊的意思。
陆克渊从未经历过如此剧烈的痛苦,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