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上电话后, 初挽坐在那里,怔了半晌。
上辈子,她和刀鹤兮从最初的提防, 到后来缅甸的和睦,足足用了十年的漫长光阴。
在那十年里, 她从未想过刀鹤兮就是她姑奶奶的儿子,彭树林没能揪出关敞, 没能铲除关敞庞大的非法文物交易组织, 而她也没能接触到花旗银行盗窃案的蛛丝马迹。
如今她真是穷尽了两世的阅历来拼出这次的谜团。
她在许久的静默后, 突然想起什么,直接打了电话给羊儿岭, 找了易九爷。
易九爷正睡午觉, 接到她的电话也是意外:“挽挽, 你不是为了兽首的事跑去英国了吗?怎么突然打来电话,是出什么事了?”
初挽:“九爷爷,我问你个事, 我太爷爷当年认识的方小姐, 我之前和你提过。”
易九爷叹:“对, 你之前说过,不是在美国遇着了吗, 这真是缘分, 没想到呢, 你竟然遇上她了。”
初挽:“九爷爷, 我太爷爷曾经说过,他送了一件黄地青花福寿云龙纹大盘给他一位朋友, 他说的这位朋友就是方小姐,是不是?”
易九爷:“对对对, 就是她,那是你太爷爷的得意之作,当年临别之前送给方小姐了。”
初挽继续问:“九爷,我太爷爷是不是送了她好几件他的作品?”
易九爷听着,愣了下,之后喃喃地道:“不会吧,怎么会?你让我想想……”
他想了一番,最后肯定地道:“你太爷爷的后挂彩都是有数的,他只送了方小姐一件,还是临别前送的,不可能送了好几件,而且当时方小姐要远渡重洋去美国,她也没法一下子带好几件。”
初挽静默了片刻,才道:“九爷爷,我明白了。”
易九爷自然担心得很:“挽挽,到底怎么了?你在英国是有什么事?你和守俨说过吗?要不让铁生想办法过去?”
初挽笑道:“九爷爷,我没事,就是想起来了,想问问你。你——”
她鼻子发酸,不过还是尽可能平静地道:“九爷爷,这几年铁生哥在景德镇帮了我不少,现在景德镇的窑也上了正轨,以后他就留在北京,这样也能多陪着你。”
易九爷叹道:“这也没什么,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干,反正现在世道好,要是真想了,一个电话就是了。挽挽现在事业做得也大,肯定需要人帮衬着,你铁生哥虽然愚钝,但到底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你就让他给你办就是了。”
初挽点头:“九爷爷,我知道,你自己也多保重身体。”
因为下雪的飞机延误,聂南圭在拍卖会那天早上才抵达伦敦,为了这次拍卖会的三尊兽首,他暂时调集了八百万英镑的现金。
按照苏富比拍卖会规则,拍卖之前只需要缴纳一部分押金,拍卖后还有一段筹款期限,所以八百万英镑的现金对于拍卖这次的三尊兽首应该足够了。
初挽听他的班机,干脆约着在拍卖会见面就是了。
这天一大早,刀鹤兮便过来接她,陪她过去拍卖会。
走进拍卖会现场,便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凝重氛围,这里大多是男人,以英美白人居多,也有一些东方面孔和黑人,绝大部分都穿着西装,深蓝色深黑色西装在拍卖会深蓝背景墙下显得越发肃穆庄重。
刀鹤兮带着初挽走进去后,便看到几个眼熟的,有洛克菲尔德家族的戴维,也有几个打过交道的古董商,大家彼此做了简单而低调的寒暄。
Bredene也在,他和几位西装革履的英国男女坐在右侧的座位,他见到她进来,便过来礼貌打了招呼。
招呼过后,初挽和刀鹤兮坐在后排的座位。
现场有些小声议论声,不过都压得很低,刀鹤兮便微侧首:“他是海曼家族这一代主事人的小儿子,据说老来得子,颇受宠爱,毕业于伦敦大学,三年前进入家族企业。”
刀鹤兮:“迪拜拍卖会,家族派他出战,和你争夺礼佛图,这次他们家如果出手的话——”
初挽笑道:“我之前和他聊过,他说他们家没兴趣,不会出手了。”
刀鹤兮看她一眼:“你和人家很熟吗?”
初挽:“就之前迪拜宴会打了个招呼,这次在伦敦,我过来展览厅看兽首,遇到他,聊过几句,顺便问了问,他想邀请我共进晚餐,我拒绝了。”
刀鹤兮神情顿了顿,闷声道:“早知道不和你说了。”
初挽便低声说:“听你说说也挺好的,海曼家族的背景我确实不知道,难得你调查得这么详细,你再说说吧。”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些熙熙攘攘的声音,好像是用中英文说的,听起来是一些留学生的声音,他们还在抗议。
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初挽抬手看了看表。
刀鹤兮留意到了,低声问:“等人?”
初挽:“嗯,聂南圭今天过来。”
刀鹤兮微扬眉:“所以你的计划是让他出手吧?”
刀鹤兮淡看她一眼:“那你呢?”
这么说着,聂南圭进了拍卖会,他穿着一身手工裁剪的宝蓝色西装,整个人看着颀长挺拔,甚至隐隐有了几分贵气。
他视线扫过全场,很快看到初挽,四目相对间,他微微颔首。
初挽便和刀鹤兮说了下,她要过去和聂南圭打个招呼。
刀鹤兮:“马上要开始了,有什么事等会再说吧。”
初挽却有些迫不及待:“我就和他说几句话。”
说完便起身过去,和聂南圭出去拍卖场,到了旁边的一处休息室,关上了门。
初挽忙问:“怎么样?”
聂南圭看着初挽,眼神前所未有的复杂:“我想听听。”
初挽:“现在哪有那么多时间啊……你快给我。”
聂南圭:“我为了这张照片,可是瞒天过海,你却对我不透露一句?”
初挽叹:“主要是现在还不能肯定。”
聂南圭隔着门扫了一眼拍卖场方向,微眯起眸子:“是刀先生吧?”
初挽犹豫了下,还是道:“我确实是想向他求证下。”
聂南圭黑眸顿时变得锋利起来:“果然是他,果然是他,我就觉得H.F问题很大,他们家问题就是很大,这次的文物造假,只怕是他也从中作梗了,你叫他来帮我们看,那是引贼入室!”
初挽忙压低声音道:“你冷静下,事情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聂南圭听这话,不可思议地看着初挽:“我之前问你,你竟然不说?你还想护着他吗?我就这么直白地说吧,我一直怀疑H.F公司背后有问题,也许他们身后就藏着当年花旗银行盗窃案的真凶!从当年的宝香会,那件永乐甜白大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初挽冷声道:“所以你劝我去宝香会,让我吸引刀鹤兮的注意力,以我来试探刀鹤兮,你倒是藏在暗中伺机而动,是不是?青州佛像案,一切都是巧合吗?你是不是早就觉察到了什么,故意邀我去雄县,让我蹚浑水?你想让我和关畅树敌?还是说,你是在故意试探我的反应?这些事,我不提,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聂南圭反唇相讥:“那又怎么样,那不是你该做的吗?还是说,你认为我躲在一旁什么都没干吗?你以为这些年我都在做什么?还有,以我们聂家当年的名声,我们的古玩生意在美国怎么会举步维艰,你以为,这背后是什么人在作祟?”
上辈子,聂南圭的脸毁容了,在美国毁容的,这一切只怕和福宴清脱不了干系。
于是冷意褪去,她的眼神便柔软起来。
聂南圭自然感觉到了她神情的变化。
她眼底异样复杂,心痛,歉意,以及一些别的说不出的什么。
他微吸了口气,抿唇,别过脸去,之后才低声道:“对不起,初挽,我并不是要谴责你什么,只是——”
他艰涩地道:“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奶奶临终前都无法释怀,她想知道她的三儿子到底在哪里。”
初挽听着他的声音,眼睛竟然有些湿润。
她哑声道:“南圭,我明白你的心思,当年的事,无论谁是谁非,那都是长在我们心里的伤疤,是我们共同的伤疤,你想寻求真相找回你三伯,我何尝不希望知道我姑奶奶在哪里?”
聂南圭沉默地看着她。
初挽:“我也曾经像你一样很急,但我发现这件事没法急,我们既然等了这么多年,那就可以再耐心一些,徐徐图之,现在多余的我没法说,因为一切都是猜测,我只能告诉你,刀鹤兮是无辜的,至少这些和他并没有关系,我只是想找他确认一下。”
聂南圭隐忍地闭上眼睛,之后睁开眼睛,终于道:“好。”
聂南圭黑眸定定地看着初挽,良久,终于道:“好,我们一起等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