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宫中的早朝,群臣聚拢在前殿之中,从陶城回传了消息说掘突的大军已经抵达了宋国的境内,正在朝着陶城的方向与齐伯会师。齐伯以抵御强楚为名,在陶城附近聚拢周围几位诸侯的兵力,这已经是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了,一旦开战,大周几百年的和平就即将毁于一旦。
朝堂之中充斥着一种紧张而不安的气氛,数位朝臣面面相觑,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该站在主战派还是主和派的一方,所有人将目光都聚拢在虢石父的面上,知道跟着他站队就未必会错,可惜这一日的早朝,虢石父就偏偏一句话都没说,谁也不清楚他的心思,谁也不清楚大王的心思。
姬宫湦的面色黑沉,坐在前殿一端,大部分时候都是保持着沉默,看着正在禀报近日来发生的大小事务的赵叔带,静静的聆听。打得起来、打不起来,都是两议的话题,此事实在是太难以估量了,赵叔带将此刻陶城附近的形式一一汇报结束,向后退了一步,又站在了群臣当中,这朝堂上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没人说话,无人上奏。
不知道过了过久,郑伯友上前一步,向姬宫湦作揖行礼,然后说道,“微臣有事启奏!”
“说!”姬宫湦说道。
“如今天下时局未稳,朝中兵马都留在北狄之地,镐京城中若要增派齐宋之战,兵力未免显得孱弱,如今北狄之地已经收归我大周国土,还望大王将文将军与大周百乘兵马调回镐京城中,以防临时之需。”郑伯友启奏道,这话说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给了郑伯友,看着他的眼神中充斥着不解之情。
“寡人也有此意,如今天下动荡,寡人要扫平争端必须有数倍于诸侯的兵力!文将军发来文书,向寡人回禀北狄之地的现状,俘虏了大批的年轻士卒,已经收编可为我所用。郑伯所言极是,寡人唯一苦恼的便是该差遣何人前往北狄?”姬宫湦对郑伯友的这番话似乎流露出了一番赞许的神情,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朝中的大小文臣武将仿佛都明白了姬宫湦的心思,知道了他的目的是要打、不是要和,个个都觉得心中有谱了。
“在下曾任司徒之职,对于管理城中簿册、百姓安置一事颇有了解,还望大人差遣在下前往北狄!”郑伯友启奏道,声音洪亮,这话叫在场的众人再次俱是一愣,更加对郑伯友的行为摸不着头脑了,他作为一国诸侯,再不济也该留在朝中任职,却偏偏主动请缨跑到了遥远的北狄之地,扔着郑国不管,等同于对郑启之的城门打开,郑启之若要夺储,只怕是郑伯友届时将毫无招架之力。
“嗯……”姬宫湦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思忖片刻才缓缓说道,“郑伯倒是提醒寡人了,此事需要一位司徒来做,只可惜……郑伯在朝中任职司徒时日尚浅,毕竟不能了解我大周的制度。此事不妨交给祭公来做便是,祭公准备一番,明日启程吧,寡人为你在北门外践行,此去路途遥远,收编番邦城池,你的工作比文将军、大司马更重要!”
祭公显示一愣,然后才缓过神来,看着姬宫湦半晌不回话,还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北狄需要人、郑伯友又愿意去,可是偏偏姬宫湦点中了他,他神情恍惚的样子就像是还没有闹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儿,虢石父看了一眼祭公,给了他一脚,叫他从群臣之中踹了出去,踉踉跄跄的站在了最前面,双手抱拳作揖惊恐的看着姬宫湦,半晌才回了句,“是!大王。”
“却不知道朝中司徒一职空缺该由何人担任?”虢石父见状上前插话道。
“不是有位做过司徒的,主动请缨了吗?”姬宫湦一手撑着自己的头斜倚在这椅榻之上缓缓的说道,虢石父将目光转向了郑伯友,郑伯友也显得十分惊讶,“微臣没有这个意思。”
“有没有这个意思,就先这么安排吧?日后若是有变化就再做定夺,为今之计,文将军必须快速回撤,所以,祭公此行需快马加鞭,到了晋国境内,传寡人的令,请晋伯调拨五十乘的兵马相助。”姬宫湦挥了挥手看着祭公说道,这路途遥远,且一调离便不知道返程之期,其实是个谁也不想去的差事。
郑伯友对姬宫湦的决定感到了异常的惊讶,不论怎么思忖,此事在他的心中始终是理不顺的,姬宫湦在眼下这个时候到底想要做的是什么?从郑国传来的消息,郑启之的大军已经逼近了郑国国都之外,在城外整治,随时准备武力攻城。
这个消息既然自己知道,郑伯友相信姬宫湦也已经知晓的差不多了,郑启之做这个郑国诸侯指日可待,将自己留在朝中只会徒增烦恼,姬宫湦为何还要这么做?他看着面前的大王满是不解,没人知道他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朝中之人也无人敢向姬宫湦提起郑启之其人,都佯装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眼观鼻鼻观心。
今日的朝议,内容并不算少,从齐宋之争、到北狄治理、到朝中司徒的任命、再到此番诸侯进岁贡的祭祀大典……东宫的朝谒则要开始准备祭祀与迎接诸位诸侯的世妇们,事务也不算少,更何况如今齐宋之争,大家对这次进岁贡的事情拿捏不准,魏夫人向褒姒请示,暴死思忖片刻只批复了一句,“一切照旧。”
“可是齐宋……”魏夫人准备问道。
褒姒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照旧!”
“是,娘娘。”魏夫人只得低头应声道,这句“照旧”叫在场的众位面面相觑,不知道今年这情形还怎么照旧,只怕是齐宋和诸位参战的诸侯都将目光聚拢在了陶城附近,一旦开打,今年的祭祀大典是准备还是不准备都要两说了,褒姒此刻的淡定也只能叫大家以为这是强装的镇定。楚夫人熊宁冷笑一声,斜斜的倚着自己的身子;宋妃的神情则显得十分慌张,坐在自己的位置之上,十分的不安。
东宫的朝谒散了之后,这些个女人从东宫大殿鱼贯而出,有人围拢在魏夫人的身边向她打探最近发生的大小事务,魏夫人摇摇头,板着脸向这些喋喋不休的女人们训话,“娘娘既然那么说了,自然就有那么说的道理……”她说着,眼神不自觉的瞟了宋妃一眼,“区区一个宋国,要同齐国、秦国、大周为难,只怕是不自量力了!”
“说的也是,”另一位女人附和道,尖声而刻薄。
宋妃咽了口唾沫,低着头朝着自己的宫殿之中匆匆忙忙的走去,心中的味道十分难受,宣王静时期发生的事情,她虽然没能亲身经历,却也有所耳闻。当年宣王静野心天下,派齐国发兵攻打东夷,当年的齐伯亲自上阵,只可惜……一败涂地,齐伯其人死在战场当中,而齐夫人则因此而被处死。想到这里,宋妃难免觉得心中一愣,浑身一道颤栗而过。
有自己亲信的悉人跑过来,向宋妃草草拜谒,喘着粗气,“前殿……前殿……”
“把气儿捋顺了再说!”宋妃呵斥了一声。
“大事不好了!”这位悉人向宋妃摆了摆手,“刚才我去前殿偷听今日的议题,大事儿不好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宋妃有些焦急的问道。
“大王要将文将军的大军从北狄回撤,好像是要增派到陶城的战场上去,只怕是宋国以一国之力,难以抵挡齐国联军呀!听前殿那些朝臣的意思,好像是楚国给魏国递了一封书信,希望自己在帮助宋国与齐国大战的时候,魏国能够从后偷袭。谁知道这件事情叫魏伯说给了齐伯听,引得齐伯大怒,纠结了一票中原诸侯汇聚在陶城。大王将文将军回调,好像也是为了此事,眼下齐宋之战很可能就变成了一场中原会战了。”悉人脸色苍白的向宋妃说道,“要不要阻止宋伯啊?”
“怎么阻止?”宋妃问道,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自己把自己生生的逼上了绝路,当年若是不和楚夫人联手,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切的动荡,“楚国向魏国递了书信,分明就是要将我宋国陷于不义之地!说什么帮我宋国抵御齐国的征战,可是却一直在楚国境内按兵不动,楚国到底在等什么?”她跺了跺脚焦急的说道。
“只怕是等娘娘……”悉人递给了宋妃一个面色,表情显得十分尴尬。
宋妃觉得脑海中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看着面前的悉人,恍然大悟,楚国在等的是一个从宫里传出去的信号,是要褒姒的死来换取宋国的援军。不管中原乱不乱,宋妃身为宋国人,不能叫自己的家族陷于不幸当中,“我要去见楚夫人!”
“娘娘可想好了,谋杀褒后可是个大罪……”悉人说道。
先前宋妃虽然答应了楚夫人,可是迟迟不敢动手,却没想到楚夫人在这里还留了一个后招制约着自己,眼下再不动手,一切就来不及了。宋妃看着自己的悉人思忖了片刻,“现在唯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便是先杀了,一旦宋楚结盟,大战开始,没人还顾得上我,便是顾得上,我也可以狡辩脱罪,总比眼睁睁的看着中原诸侯将矛头指向家父,我却无能为力要好吧?”
“娘娘三思啊!此事去向褒后认个错,或许还来得及。”悉人挡在了宋妃的面前,伸开了双手想要挡住宋妃的去路,可宋妃也只是伸手拨了拨这位悉人,绕开她就朝着酉阳宫的方向走去了,这一步一步的异常沉重,午时的日光晒在她的身上,打出的影子异常的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