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告退!”
杨添心中有些失望,曹操没有立刻召见钟繇,说明他心中尚有疑虑,也说明魏公对两个月前的建安七子案已有所反思,这恰恰是杨添最为担心之事,他做了太多伤天害理之事,唯恐魏公拿他来做替罪羊。
杨添告退,曹操又开始审视桌上的弹劾书和供词,他心中如明镜一般,长子曹丕连夜赶去太原,恰恰就说明这件事正是曹丕主使,曹丕要借机除掉钟繇。
曹操为了让权力接替能够平稳完成,不惜违背本意纵容曹丕发动建安七子案,不惜将支持曹植的夏侯惇撤去军权,彻底铲除支持曹植的势力。
但曹操也知道这种官场清理是一把双刃剑,虽然可以保证权力平稳交接,但也会造成魏国人心涣散,尤其在汉国日益强大的背景下,这种清理很容易引发官员逃亡大潮,从而动摇魏国的根基。
事实上,曹操的担心已成为现实,他得到徐奕的报告,并州已有数十名地方官员弃印而走,投降了汉国,而这仅仅只是开端,曹操很担心这种逃亡潮会扩大到河北和中原。
所以他已经开始反思建安七子案,他意识到自己做得有点过火了,在这种情况下,再罢免钟繇这样的重臣,只会彻底激化矛盾,就算钟繇真和汉国有之间不当之举,他也不得不三思而行。
曹操压住了杨添的弹劾书,下午,钟繇来到了铜雀宫,正式向曹操汇报他的交州之行。
曹操和钟繇相对而坐,曹操神色平静,专注地听着钟繇的汇报,“启禀魏公,刘备刚开始对微臣非常热情,似乎对魏国极大的希望,但在实际接见时却变得很冷淡,整个接见过程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微臣怀疑或许是汉使司马懿给了刘备什么承诺,使刘备放弃了和魏国的结盟。”
曹操对刘备和魏国间的结盟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他们他们之间隔着汉国,往来极为不便,不过曹操对刘璟给了刘备什么承诺却很感兴趣,他便笑问道:“军师以为会是什么样的承诺?”
“给了什么承诺,微臣也不太清楚,不过微臣知道两件事,第一是司马懿出使交州,要求交州军队不得进入建安郡;第二件事是司马懿会见了蛮、占两族在番禹的代表,使两族反响激烈,代表立刻赶回交趾,由此微臣推断,汉国或许是想利用蛮、占两族牵制交州。”
曹操笑了起来,“这也是给刘备一个暗示,汉军暂时不会攻打交州,所以刘备便对与我们结盟之事不太热心了。”
钟繇点了点头,“魏公说得对,不管刘备是否相信汉国的暗示,但至少交州和魏国结盟的紧迫感被削弱了,刘备还想再观望,这样一来,汉国就达到了破坏交州和魏国结盟的企图。”
“就如一把绷紧了弦的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时汉国却松了一下弓弦,箭便发不出去了,刘璟的手腕,果然出人意表。”
曹操微微叹息一声,他话题一转,又淡淡问道:“军师还有什么要汇报吗?”
“暂时没有什么需要汇报了。”
“是吗?但我听说军师回来时,又去了长安,这是何故?”曹操似笑非笑地看着钟繇。
钟繇在回来的路上便思索过这件事,他知道自己去长安很难隐瞒住曹操的耳目,所以他必须要面对曹操的质问,他心中早已想好了应答之策,他不慌不忙道:“回禀魏国,去长安是缘于汉王的一再邀请,微臣难却盛情,只得去长安看一看,微臣认为这是私事,和公事无关,所以就没有禀报魏公。”
钟繇的回答言辞凿凿,让曹操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果大臣和汉国往来就是私通背叛,那他曹操把女儿嫁给刘璟又算什么?所以没有通敌证据,曹操也不能勃然大怒,立刻惩处钟繇。
曹操干笑一声道:“军师觉得长安变化大吗?”
钟繇点点头,“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微臣真的认不出了,关中处处生机勃勃,人民安居乐业,只能说刘璟治理得不错。”
钟繇的坦率终于让曹操脸上有点挂不住面子,令他心中暗恼,曹操便取出张箪的供词和杨添的弹劾书,递给钟繇,“御史中丞杨添弹劾军师私通汉国,还有军师一名随从的供词,军师先看看吧!”
这虽然也在钟繇的意料之中,但他却没有想到杨添动作如此迅速,自己昨天下午才回来,他便开始弹劾了,甚至连供词也准备好了。
他仔细看了一遍弹劾书,又看了张箪的供词,随即指了指供词对曹操道:“这份供词基本属实,只是魏公不要看此人下了结论,他只是一名普通从事,只知道我去了那里,见了什么人,至于为什么去,或者谈了什么,他是一无所知。”
钟繇又指着杨添的弹劾书愤恨说,“这更是一派胡言,罗织罪名,无中生有,分明就是想把我置于死地,试问,如果我和汉王交谈就是通敌,那魏公与汉王联姻又算什么呢?”
最后一句话说得曹操很尴尬,这确实是一个难以回避的事实,曹操连忙安抚钟繇道:“我并没有太相信杨中丞的话,毕竟军师和刘璟交谈时,他也不在场,毕竟以军师的身份,刘璟若不接见,也说不过去,就不知刘璟和军师谈了什么?”
“刘璟能和我谈什么,无非是谈谈长安的变化,谈谈魏公的出丁令,又问我要了几幅书法,仅次而已,倒是司马懿代表刘璟来见我,希望我去汉国为相,出任中书令一职,但被我婉拒了。”
钟繇很坦率,并没有隐瞒曹操,以他的身份和资历,他还不屑于编造谎言,实话实说是他的一贯原则。
曹操长长‘哦!’了一声,钟繇的坦率出乎他的意料,连对方希望他出任中书令之事也说出来了,看来钟繇并没有隐瞒,曹操倒也相信他的话,他沉思片刻,又问道:“不知刘璟是怎么说我的出丁令?”
曹操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他避实就虚,问了一件不相关的事,不过他确实也想知道刘璟对出丁令的看法。
“回禀魏公,刘璟说魏公的出丁令是弊于当前,功在百年,他赞成魏公的方向,却不赞成魏公的手段。”
“这话怎么说?”
曹操疑惑地问道:“什么叫弊于当前,功在百年?”
“他说世家豪族强占土地,藏匿人口确实是大问题,南方地区稍好一点,但也有这种问题,如果解决这个问题,天下将获得百年繁荣和安宁,所以他很赞成魏公的出丁令,但以现在魏公的推行手段,恐怕是弊大于利。”
“他是说我太性急,太过于暴力了吗?”曹操听懂了钟繇的言外之意。
钟繇点点头,“他确实是这样说,汉国耗费了十年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现在还远远谈不上成功,荆州和关中最好,而巴蜀占地很严重,同样大量人口被藏匿,而刚刚并入汉国的江东地区,问题同样很严重,汉国准备再用十年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但他说魏公却准备在一两年内完成,这不现实,也会引发很严重的问题。”
“比如什么问题呢?”曹操又问道。
钟繇微微叹口气,“汉王说,地方官府基本上都被世家把持,魏公动用军队强推出丁令,首先针对士族,恐怕会引发地方官场的强烈反弹,会造成地方官府不稳。
曹操没有说话,前几天并州数十名地方官挂印而走,二十几个县没有了县令和县丞,曹丕已紧急赶去处置,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原因,但极可能被刘璟说中了。
曹操心中着实有些不舒服,他冷哼一声道:“他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若肯把逃去汉国的自耕农都送回来,我何苦这样大动干戈?”
“魏公,微臣也觉得刘璟的建议有几分道理”
不等钟繇说完,曹操便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这件事不要再说了,不管地方官府怎么动荡,出丁令绝不能半途而废!”
曹丕一心想弹劾钟繇,但曹操最终没有接受对钟繇的弹劾,他不想再因为此事在官场上引起动荡,便将弹劾书束之高阁,不久,建安二十三年的新年终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