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火光舔亮了灰白的天空,一些庞然大物接二连三地从拂晓的雾色中出现,他们开始向村庄开火,轰击着德军阵地。苏联步兵在坦克的掩护下,排成散兵线潜入村庄。
德军官兵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场事先安排好的阴谋。这一支游击队不过是投石问路的头阵,他们进行偷袭,目的是为了分散德军的注意力。当德国人忙着搜捕游击队员的时候,苏军的坦克部队已经悄悄地开到了哨岗的边缘地区,给予迎头痛击。而刚才那声巨响,就是一辆T34压上反坦克地雷,引爆后发出的巨响声。
所幸,这场突然而至的进攻并没有打乱德军阵脚,他们很快就从惊慌中恢复,军官和自己的士兵各就其位,开始从各个方位进行反击。
发出曳光弹后,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一支小分队寻来。队长和弗里茨交涉了几句,便派人将他们送回医疗站,而其余人留下进行地毯式的围剿行动,所有逃入树林的游击队余党都必须被彻底歼灭。
在安静了几个星期之后,战争再度拉开了帷幕,医疗站也恢复了繁忙。将弗里茨送进医疗室,军医剪开他的军装,开始检查伤势。伤口皮肉翻滚,表面虽然看起来狰狞可怖,但实际上并不严重。子弹与他擦身而过,划破了腰间的肌肉组织,没有伤到内脏。
军医在给他清理缝合伤口之际,吩咐林微微在旁边打下手。弗里茨趴在病床上,睁着一双狼眼,一瞬不眨地望着她,对自己的伤口丝毫不在意,就连军医在唠叨些啥也没注意听。
不管她走去那里,都有两道目光如影随形,仿佛狗皮膏药似的贴着她,甩也甩不掉,弄得她压力山大。偏偏这边事多,一时脱不了身,她简直是度秒如年了。只求军医大人赶快处理完手头工作,将他转移到病房。
正煎熬着,这时,有小兵进来报告,说,“六连有人受伤了,急需医护人员。”
一听到六连这两个字,林微微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神情紧张地望向那个小兵。虽然她对于德军滥杀无辜一事颇有成见,鲁道夫冷酷绝情的那一面也曾让她彷徨,但毕竟他是她的公子爷啊,就算质疑,也无法动摇她心里头的地位。
和她的情绪截然相反,军医无比暴躁地吼了句,道,“你看我走得开吗?”
那小兵被他这么一嚷,顿时怔住了,道,“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把伤者运过来。”
他为难地解释,“他们正陷在奋战中,哪有多余的人手搬运伤兵?”
不等军医回答,林微微忙道,“这样吧,让我去。”
闻言,军医将目光转向她,略一踌躇,点头道,“也好,你自己小心。”
林微微拎起自己的急救箱和一些抢救设备,急匆匆地跟在小兵后面走了出去。看见她就要消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弗里茨脸色一变,立即挣扎着起床,却被军医按住。
“伤口还没缝上,你激动什么,给我躺下!”
被上了麻醉,一时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军车离开医疗站,开了近十分钟,到达了分布在前线上的战斗群。在散兵坑里,她遇上了鲁道夫。见她只身上前线,他的眉头拧成了川字,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是军医派我来的。”
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她拉到后方一个安全掩体,道,“让他重新派一个来。”
“没有人手了。”
“别胡闹!这里是战场!”
“我知道,我申请来前线就是要和你并肩作战。难道你要赶我走吗?”她看向他,责问。
望着那双清澈的黑眼睛,那里装着她的希望和期待,以及她对这份爱情的坚定,这样的她让他如何再去拒绝?所有的话都被卡在喉咙口,即便理智在说不,他的心却已妥协。以前,看见库特和奥尔嘉在战场上生死与共时,他曾是那般羡慕。现在,梦想变成了现实,他为何犹豫?
纠结在心底的是一种极其矛盾的心理,有她在身边与自己共同进退,是多么美好。唯一让他惶恐的是,当敌人的炮火落在他们身边时,他该怎样保护她周全。这一种危险,不是用自己的身体可以抵挡得住的。
见他沉默,林微微乘机甩开了他的手,拎起医疗箱,拔腿便向他们的战壕跑去。鲁道夫随即追上了上去,一把拉住她。以为他又要强迫自己离开,她挣了挣,却被他抓得更紧。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眼睛道,“听着,我不阻止你的决定。但是,你一定要听我命令,在必要时候和伤兵一起撤退。”
“好,我答应你。”她合掌握住他的手,紧紧不放。
她疯了,而他也跟着疯。鲁道夫举高彼此紧握的手,转过她的手背,放在嘴边轻轻一吻。这是一个契约,一个生死契约。
回到散兵坑,两人各就其职,林微微忙着处理伤员,而他也在上司的调派下,带着组员,钻入坦克,开始了反歼灭行动。
坦克群浩浩荡荡地出发,替后面的步兵开山夺路。第一辆坦克在遇到首批苏联步兵时,果断开了火,炮弹砰的一声炸开地面,彻底扰乱了进攻者的阵脚。
这个散兵坑还不算是第一战线,暂时是安全的,可即便如此,每一次天地间的晃荡,都会让林微微不由自主地心神俱震。人留在这里,心思却跟着鲁道夫走。
这是一场激烈的坦克大战,T34和PanzerIV,真正是棋逢对手。只见晴空中突然出现一道闪电,一发白色穿甲弹突然击中了一辆四号,剧烈的爆破声之后,一股火焰冲上云霄,刺鼻的浓烟滚滚而起。逃出来的坦克兵还来不及挣扎,已被苏联人的子弹钉死在原地,所幸这并不是鲁道夫的座驾。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敌方的炮弹再次精确地击中德军。无线电里出来了温舍急切的声音,“调换队形,所有坦克一字排开。鲁道夫和库特向左、赫尔姆斯和迈尔向右,我剧中。”
本来呈现1字形,苏联人见一辆打一辆,根本不费吹灰之力,而现在六辆坦克并排,一下子分散了敌军的注意力。红军装甲力量不如德军,要同时击毁他们的坦克,这并不容易。
六辆坦克一同开炮,火力十足,一瞬间击溃了他们的攻势,步兵主力岌岌可危。后面的两辆T34为了替同伴解围,再度向村庄挺进,其中一辆发出的攻击射中一辆四号。炮弹钻入那辆坦克的履带,绊住了它的脚步,那只钢铁巨兽只能在原地打转,发出难听的嘶吼声。
在苏联人发射了反坦克炮之后,德军终于也启用了他们精心伪装、隐匿在某处的88高射炮。火球一般的炮弹直直射入一辆坦克,轰的一声巨响,当场车毁人亡。
那辆被捣毁了的T34堵塞了他们进攻的道路,冒出的黑烟更是挡住了双方的视线,但尽管如此,德军装甲师还是朝着可疑的方向打了几炮。
天亮之后,苏军因伤亡惨重,而开始向后撤退,战争终于暂时告了个段落。
鲁道夫接到命令,爬下坦克,探查敌情。不料,平静的空气再度被撕裂,不知从哪里射出子弹,雨点般地落定在他四周的土地上。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趴倒在地,匍匐向前。
这时,耳麦里传来坦克装填手急切地呼叫,“快撤回!”
队友的坦克虽然离他很近,但如果他们贸然攻击,鲁道夫势必跟着敌军一起遭殃。在没人掩护的情况下,要逃离这个危险地带极其不易,子弹不停地射在他身侧,刺入土中,看得人胆战心寒。
只听噗的一声,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受到了一阵激烈的撞击波,肩胛骨被射穿了,巨疼让他几近休克。
“鲁道夫?鲁道夫?什么情况?”
温舍焦虑的声音响起,只是他重伤在身,意识溃散,已经什么也听不清了。鲜血透过他的制服在草地上迅速地蔓延开来,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白光闪过,朦胧间只听见有人在和他说,
你答应过,要活着回来娶我……——
鲁道夫在战场,她心神不宁,一边在这照顾伤兵,眼睛却不停地飘向前方,那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更是让她心惊胆寒。
“军医,军医在哪里?”突然,有人在那里叫嚷。
“我在,怎么了?”林微微放下手头的事,急忙迎出去。看到来人是温舍,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
温舍看到她也是一怔,但随即恢复镇定,道,“鲁道夫受伤,需要急救。”
听见‘鲁道夫受伤’这几个字,她的脑袋翁的一声被炸开,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道,“他受伤了?伤在哪里?快带我去。”
“肩胛,陷入昏迷了。”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越过了他,一颗心全都系在鲁道夫身上。走得太匆忙,竟连自己的医疗箱也忘了拿,温舍在后面叫了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鲁道夫躺在担架上,双目紧瞌,肩头一大片猩红色,看得人怵目惊心。想要检查他的伤口,却发现药箱不在身边,她心慌意乱地左右寻找。
见状,温舍快步从后面追了上来,递给她道,“在这里。”
“谢谢。”她转过他,一张脸苍白如纸,看起来比受了重伤的鲁道夫还要不济。
小心翼翼地剪开他的衣服,子弹在肩胛里陷得很深,肉眼根本看不见,需要立即动手术取出来。她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胆量,必须立即送回医疗站接受诊治。
“怎么样?”温舍问。
她没有回答,而是向他伸出手,道,“把钥匙给我。”
“什么钥匙?”他没反应过来。
“汽车钥匙!”着急加上担忧让她一时情绪失了控,眼泪夺眶而出,道,“我要带他回治疗站。”
温舍看着她,沉默。不愿意让自己的狼狈被陌生人瞧见,林微微转过脸,用手背擦去眼泪,可偏偏越想越伤心,越擦眼泪掉得越多,一会儿把整个手都打湿了。这一刻,心里头满满的都是怨怒,她恨这场战争,恨那些让他受伤的人,更恨发动战争的人。
温舍下达指令处理战俘,等所有伤兵都运上卡车后,他开门坐进驾驶座。见她回头,他露齿一笑,道,“正好顺路,我送你们回去。”
必须将前线上的最新战况转报给指挥部,这里通讯被炸断,他赶着回去也是正常,林微微没有接嘴。事实上,他在说些什么她根本没注意听,只是一心记挂着鲁少爷。
一路回程,她一声不吭,转头望着窗外倒流的风景,心情沉重。
这伤不在要害,应该没事吧?在战地上当了大半年的医护人员,这种伤会不会致命,照理她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只是,伤的那个是她的心头肉,所以关心则乱,让她一下子六神无了主。
明明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却让她觉得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不停地催促着温舍‘开快点,再快点’,终于看见了前方的建筑。温舍连车都没停稳,她已经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好不容易把军医盼来,他一看鲁道夫的伤,转头便走,道,“不是致命伤,让他在外面等。我还有其他病人要救。”
林微微一听顿时就急了,追上去想拉住他,却被温舍阻止。
“我们等。”他随后不疾不徐地又加了句,道,“我代表里宾中将向您表示感谢。”
听到这个名字,军医的脚步一顿,莫名其妙地问道,“感谢我什么?”
“感谢您对他的儿子施展援救。”
他再度一怔,道,“他是外交部长里宾特洛普家的公子?”
“确实。”
他点点头,道,“就算他是外交部长的儿子,也得等。在这里,只有受伤轻重之分,没有家族贵贱之别。”
看着他的背影,林微微转头望向温舍,无措地问,“怎么办?”
他耸了耸肩,也是一脸无奈,“这家伙就这幅德行,没其他办法,只能等。”
温舍有事要向上级交代,吩咐几句,转身走了,只留下林微微一个。身边一堆需要照料的伤兵,不可能只陪在鲁道夫一个人身边,人虽然在忙碌,心却不在,总是拿眼睛偷着瞅他。等了半小时左右,军医终于降旨来抬人,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鲁道夫前脚被送进去,她后脚也想跟进去,不料,却被军医轰了出来,“你和贝纳德留在外面负责轻伤人员,给他们清理伤口上药。”
手术室的门一关,将她和一干伤兵一起留在了外面。
……
**Reference:部分情节摘自于鲁道夫的自传。P327-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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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下集预告:
见状,迈尔几步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语气中满是关怀,问道,“没事吧?”
宽厚的手掌贴在她的背部,他掌心的热量源源传来,她缩了缩肩膀,不由自主地和他拉开一段距离,道,“没事。”
她的举动让迈尔脸上的笑容一僵,收回自己放在她背上的手,忽略蔓延在心底的那股酸涩,故作轻松地道,“那天发生了突击,我急着归队。但后来听说你被挟持,心里记挂,所以抽空了过来看看你。”
听他说得真诚,她有些感动,不禁感慨起来,在战场上有这样一份温暖的战友情真好。
“谢谢你,迈尔。”她看着他真心地道。
她的微笑灿烂了他的眼,让他的眉峰一舒,笑道,“我们在战场上共同进退,相互关心不是应该的吗?”
她点头,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所以等你下次光荣受伤的时候,我会加倍关照你的。”
……
于是,他赶紧又几步追了上去,道,“等等。”
“嗯?”
“你的信。”他从口袋里掏出被自己捏的有些发皱的信封。
“信?”她挑起眉头,满脸惊讶,难道是部队里哪个暗恋她写给她的情书?不会吧!正厚着脸皮在YY,就听见迈尔在那边道,“柏林寄来的。”
“柏林……”这两个字就像一颗地雷在身边陡然炸开,让她头脑嗡嗡作响,怔在原地,竟连信也忘了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