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灿一气喝了两盏沉香饮,才能开口:“她……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姑姑听说我打算劝她一劝,就露出不以为然之色了!”
“这两年无论是我还是母亲,也算是见缝插针的劝过她了,奈何就是听不见去,又有什么办法呢?”卓昭节对白子华的情况早已经见怪不怪,这会倒是还能心平气和的劝说着,“我看就是伏舅母亲来,也未必能管什么用。”
“照我来说其实就不该管她。”游灿凝神想了片刻,道,“不是我心狠,而是我觉得四表姐之所以这个扶都扶不起来的模样,恐怕就是笃定了有人会帮她扶她给她收拾……当真把她逼到了绝处,恐怕还能有点儿指望!”
卓昭节皱着眉头道:“两年前就到过一回绝处的。”那一回白子华离死都不远了。
“可那会她自己不知道罢?”两年前的事情,游灿在秣陵就有所耳闻,到了长安,游氏自不会对嫡亲侄女隐瞒,她沉吟着道,“回头我和表哥商议一下,实在不成,逼她一逼,看看效果如何。”
“还是让三表姐夫拿了主意再决定要不要这样做罢,你可千万别劝!”卓昭节提醒道,“这要是万一……三表姐夫总是伏舅母的亲生子,伏舅母再疼白姐姐,总归也不可能对三表姐夫怎么样。”
其实伏氏还能躲一躲,可若白子静也要责怪游灿,那日子可是真不好过了。卓昭节自是要提醒游灿,再看白子华不顺眼,要怎么扶持这个大姑子,到底还是让白子静拿主意的好,免得将来出了事被婆婆和丈夫责怪。
游灿点头,道:“你放心罢,我才没那么傻,什么都自己冲在了前头。总归是让表哥去交代的。”
见她们话说了一段落,白子华身后侍立的一名俏婢才出言提醒道:“夫人,这会已经是饭点了……”
“被气得我倒把这给忘记了,大姑姑那边怕是以为咱们与四表姐说着话,暂时不来打扰呢。”游灿问卓昭节,“你饿了罢?”这么说了,又自嘲一笑,道,“啊哟,这么问来说去的,倒仿佛这府里是我当家一样,你才是这儿的正经娘子呢!”
“我如今也是在回娘家,再说咱们难道是外人了?这么点小事也这样的计较。”卓昭节起了身,道,“亏得你这使女机灵提醒,我身边这么几个竟也没人说一声,不然过了会儿饿着了都不知道。”
阿杏忙辩解道:“婢子正要问呢,之前世子妇正与三娘子说着话来着。”
“樱桃也不过快嘴了这么一回,你就别夸她了,她才见过几回世面,哪儿有你身边的人机灵。”游灿替阿杏圆了个场,也站了起来,道,“咱们走罢。”
卓昭节虽然记得上回游灿到雍城侯府探望,身后带着的也是今儿这些人,但看着里头倒没一个眼熟的,走了几步之后,就道,“从前的荔枝、桂圆和枇杷都许了人了吗?”
游灿听她问到以前的使女,脸色就是微微一黑,顿了一顿才道:“荔枝和桂圆都放了出去,自行婚嫁了。至于枇杷么……嘿,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年总与杨梅混在了一处,叫她带坏了,还是杨梅当年犯事是受她撺掇?”
“啊?”卓昭节正狐疑难道枇杷胆敢勾引白子静,就听游灿咬着牙,小声告诉她,“那不长眼的东西,趁着二嫂有孕,居然勾引起了二哥……亏得曹姑姑发现了端倪,赶紧告诉我,我押了她到母亲跟前,本来还想给她求条活路,谁知她却道早就是二哥的人了……母亲给她气得死去活来,借口暴病处置了!这件事情也不知道怎的让二嫂听见,话里话外的说得我到现在回娘家见着二嫂都有点抬不起头!”
卓昭节吃了一惊,道:“这枇杷怎么这么糊涂?”
“她是昏了头了!”游灿冷笑着道,“我悄悄与你说……二嫂进门之后,与二哥处得平平,算不上多亲密,大约她就以为她有机会。却不想一想,祖母还在呢,祖母是最恨婢女爬床的,就算母亲不处置她,叫祖母知道了,她也是个死字!这一条是咱们家里使女都心照不宣的,就她以为自己会不一样吗?”
她又恨道,“就因为这个,所以荔枝和桂圆没有留在府里配人,而是发还身契,着她们出府自归本家去……害得我临出阁了还要费心另外选人陪嫁!”
荔枝、桂圆、枇杷和杨梅,这四个以南方特产果子为名的使女是打小伺候着游灿的,按说四个人里怎么也该有那么一两个会跟着游灿一辈子。却不想,之前因为替江扶风传信,杨梅被提前配了人,跟着枇杷爬了游炬的床,连带着荔枝和桂圆都被疑心不安分,全部放出了府。
怎么说也是多年伺候的人了,总有些感情在,弄到这样的地步,还叫亲嫂子不痛快,也难怪游灿提到了枇杷就恼火。
卓昭节想的却是二表哥游炬这件事情做的也差了,游炬虽然没功名在身,但因为游家嫡长孙游烁身子骨不大好,他这个次孙倒比长孙打理家业更久。以他的身份,既然和胡氏处不好,想纳个妾,外头还怕找不到安分的良家子愿意跟他吗?偏偏要在府里招惹——他又不是不知道班氏因为游姿生母的缘故对使女爬床的忌讳。
更何况游炬罔故使女性命也就罢了,游家上上下下,能算标致的使女也不是就只有游灿身边有,这可是游炬的亲妹妹。做哥哥的收了胞妹的贴身大使女,传出去好听吗?
不过到底是游家的事儿,卓昭节眼下也没心思去说游炬,只道:“左右都过去了,我想二表哥也是一时糊涂,枇杷也处置了,我看你如今身边这几个人倒还机灵。”
游灿脸色稍缓,道:“樱桃是曹姑姑的侄女,算是能信的人,桑葚、葡萄、石榴是下头补上来的,如今才跟了我两三年,倒还勤勉。”
又道,“后头那两个大使女,叫阿杏和阿梨?怎么你也拿果子取起名来了?可是怀念我呢?”
游灿的脾气一向来的快也去的快,方才提到枇杷还恨得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如今就已经说笑起来。
卓昭节笑着道:“那两个名字可不是我起的,母亲给我时就这么叫,我也懒得改。”
“到底是我嫡亲姑姑呢!这名字起的好极了。”游灿郑重点头。
卓昭节撑不住笑出了声:“是姑侄两个都爱吃果子是真的!”
“编排我也就算了,连大姑姑你也敢说!看我一会不告诉大姑姑罚你!”游灿张牙舞爪的威胁。
两人打打闹闹的出了园子,怕过往的下人看到不好,这才敛了笑闹,整理衣裙,重新端出大家闺秀的贞静仪态来——园子外头迎面就是水荭馆。
游灿早被告知这馆里住的人是谁,两人随便看了一眼就不停留,正要走过,未想许是她们安安静静的路过,里头的人放放心心的开了门,那门只开一道缝,一个身量窈窕有致、穿红着绿花枝招展的女子迅速闪出身来!
卓昭节与游灿不意水荭馆里竟然会有女子出来,都是一愣。
那女子出了门,一转身,脸上的悻色还没完全收敛,看到她们这一干人,也露出一抹震惊,但这花氏究竟不是等闲之辈,居然立刻若无其事的换上笑容,一甩手中的蜀锦绣帕,热络的上来招呼道:“哟,七娘今儿竟是回来了?也没人到五房说一声,这位可是才来的游娘子罢?我听下人说游娘子标致,还不相信,要说这标致谁能标致得过七娘去呢?今儿个一看,小姊妹两个站在这儿,俏生生的两朵花儿,真真是……”
卓昭节与游灿对望了一眼,都没心思听她扯完,卓昭节皱着眉问:“央夫人,你怎会从水荭馆出来?”
“还不是你们五叔?”花氏被她们直接责问,居然还是冷静得很,慢条斯理的扶了扶鬓边簪的一朵水红月季,虽然是月季,开得倒比寻常成年男子的拳头还大,富丽堂皇如牡丹,衬托着花氏精心描绘过的娥眉杏眼,颊上两抹胭脂红,显得娇媚风流。
被她动作吸引,卓昭节与游灿注意到,花氏此时穿戴可不平常,看似端庄的水色对襟广袖上襦内却是一件海棠红底绣鸳鸯戏水诃子,包裹着她丰满的前胸,曲线起伏如山峦,红色的诃子又把映衬得雪肌如玉,晶莹润泽,引人遐想。
这样诱惑的诃子下,腰间束的是茜色攒珠宫绦,坠着一对比目鱼翡翠佩,银泥粉绶藕丝裙,风动裙动,偶尔露出裙底的一双丹色绣花鞋来,鞋尖还缝了一对绒球。
她这会扬手扶花,宽大的广袖随肘滑下,雪白粉嫩的手臂被乌鸦鸦的鬓发比得如冰似雪,腕上却拿鲜红的丝绦系了一只金铃铛,随动作发出轻响——举动颦笑,皆似勾人。
如此约见情郎堪称楷模的装束,再加上她侍妾的身份,身边一个人也没带,就这么在园子里走一走,都要叫人疑心她存心不良不守妇道,更别说现下是从满府人都知道只住了两位郎君的水荭馆里出来了。
由不得卓昭节与游灿疑云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