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够回答皇帝陛下?
当然是兵部尚书杨一清了!
也只能是他开这个口。
好在杨一清经过昨日提醒,已经深入了解了一番现如今的大明马政,总结起来就只有一个字——烂!
而且还是烂到了骨子里面,烂得让人都不忍直视。
若是换做许进,他不会开这个口,而是选择沉默不语。
若是换做刘大夏,他甚至都不会出面,直接将这件事情推给太仆寺卿。
但是,杨一清就是杨一清,他敢开这个口,他也敢直言不讳地道出马政糜烂的真正原因。
“非是臣等不愿上报,而是这马政糜烂……”
他双眼血红地盯着这个武廷宦,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独夫啊!
跟“独夫”搭配的还有个“民贼”!
专指那些残暴无道、众叛亲离的统治者!
这恐怕是他朱厚照即位称帝这么久,第一次被人当众指着鼻子怒骂是个昏庸无道的独夫民贼了!
“伱刚刚只说了其一,有其一就有其二其三!”
真是个天杀的蠢货啊!
“很好!”
杨一清闻言心中暗叹了一声,随即正色道:“国事莫大于戎,军政莫及于马!”
缇帅牟斌和张敷华连忙点头。
“经过今日之事,大司马刚正美名将会天下传扬,所以不必感谢本侯!”
武廷宦陡然身子一颤,随后硬着头皮厉声呵斥道。
一个要忙着去清查这些贪官污吏,不过这对于他们而言却是件极大的好事,因为都察院自身存在反腐体系,只要揪出了一个罪证确凿的贪官污吏,他们就可以从中获得奖金。
“更要命的是,凡养马户代养的马匹及所生马驹,以及朝廷临时交付寄养的马匹,一旦死亡,马户还须无条件赔偿,马匹何其昂贵也,就算这些养马户卖儿卖女都赔偿不起这笔巨款,如此严苛条件之下,百姓子民谁还愿意为朝廷养马?这在某些地方甚至成为了官差衙役戕害他人的一种手段!”
陛下让你说你就说啊?
你就不能看看眼下的局势吗?
随着皇帝陛下一声令下,两名禁军甲士当即走了进来,然后不由分说地摘掉了武廷宦的官帽,扒掉了他身上的官服,然后强行架着其拖到了大殿门口,短暂沉寂中,只能听到武廷宦惊慌失措的求饶声音,可惜并没有任何用处。
“这就是尔等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这就是国朝委以重任的朝堂重臣,你们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
汤昊:“???”
他们又不是瞎子聋子,他们怎么不知道?
但是知道归知道,却不能说出来,更不好直接将这个脓疮给挑破!
你跟谁学的啊?
话音一落,杨一清便以额触地,不再多言。
你怎么不一头撞死算了!
还有这个杨一清!
也是他娘地个纯粹疯子!
汤昊始终在冷眼旁观,这场由他一手挑起的大好戏,最终以太仆寺官员的全部倒台收场。
太仆寺卿,秩从三品,管理天下马政的最高领导机构,位列朝堂小九卿。
听见这话,杨廷和顿时苦笑着摇了摇头。
因为,不要忘了,还有一个外臣在这儿跪着呢!
大明马政糜烂,这件事情群臣知道不知道?
不出所料,朱厚照都快要被气疯了!
“真是好得很!”
但这件事情对于吏部而言,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了。
总宪张敷华身子一颤,当即出列听令。
谢迁、杨廷和、王鏊、韩文等文臣脸色大变,额头上直接冒出来了冷汗。
杨廷和走到杨一清身旁,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大司马,你如此行事,恐怕会招致太多非议啊!”
“更别提还有权贵借此机会大肆贪腐受贿,比如按明初的规定,凡是为官府代养马匹的马户,朝廷要半免或全免其赋税,并划给相应的草场,但后来也成了一纸空文,到了如今养马户也只剩下了义务而没有丝毫的权利,赋税得不到减免养马也没有牧场,养马户除了逃亡还能怎么办?”
“来人,把这个恶贼押出去,就在门口廷杖!”
这下子,汤昊是真慌了。
“所以,国朝马政的始盛终衰,主要是由于藩王、权贵豪强侵蚀吞并马场所导致的衰败,连牧场都没有了,怎么还能养出战马?”
“真是好笑啊!”
“马政糜烂原因有三!”
紧接着下一刻,凄厉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皇帝陛下的坚决态度!
说到底如果单独因为马政一事,皇帝陛下还不会如此愤怒,然而偏偏因为这个天杀的武廷宦,不知道有多少官员会因此受到牵连!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果真如同传闻那般,就是茅坑里面的石头——又臭又硬!
经过今日之事,杨一清表现得太过激进,那些文臣缙绅肯定会坐不住的,接下来就是各种想方设法地将杨一清给排挤出朝堂,可是人家压根就不在乎这兵部尚书的位置,这样做反倒是更加遂了他的心意。
既然要肃清马政,那就绝对不能手软,否则雷声大雨点小,地方官员见了只会更加敷衍了事,那现在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来人,将此獠拖下去,打入诏狱!”
“您如此行事是要做个独夫吗?”
卧槽?
而今日仗义执言的杨一清,却是迎来了大量不善的目光。
“都察院立刻出动,给朕将这些贪官污吏全部揪出来,不管涉及到了何人,不管其背后站着什么权贵,五品以上羁押回京,五品以下打入地方大牢,所有犯案官员终身不得赦免,从重严惩!”
“朕倒是很想听听看,到底是朕独夫民贼了,还是你们这些士绅缙绅贪赃枉法!”一瞬间,杨一清顿感压力山大!
现在……还能说吗?
说出来那岂不是……直接掀翻天了?
韩文、杨廷和等人疯狂给杨一清使眼色,劝告他千万不要再开口了。
杨一清直言不讳的代价,就是引来了皇帝陛下的滔天怒火!
朱厚照哪里不明白汤昊的意思。
“经查,从弘治四年到弘治十三年,短短九年的时间,被藩王、权贵豪强侵占的陕西牧马草场,多达两千五百余顷;弘治十六年,陕西草场仅剩下六万多顷。”
“我大明马政主要集中在西北边防等地,而在西北边地,又分布着许多宗氏藩王的大片牧场,如此一来,就导致王府牧场与马政牧场接壤交错,许多藩王、权贵豪强就凭借着自身特权侵吞草场,据为己有。”
“臣说完了,还请陛下裁定!”
“着都察院即刻派遣御史,前往西北各牧监清查牧场被侵占一案,不管是哪个藩王,不管是什么权贵,他们要么乖乖地把牧场还回来,要么朕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没办法,武廷宦这个该死的蠢货,简直就是找死啊!
“其二,民牧养马形式难以为继,导致国朝陷入马政危机。”
“嗯,老夫是准备感谢你,这就回去将你那些不堪入目的手稿公之于众,让你中山侯也体验一下这滋味!”杨一清冷笑道,满脸快意笑容。
汤昊故作茫然地挠头道。
“查!”
这也就意味着,你杨一清每提及一事,皇帝陛下就要彻查一事,如此一来天知道会有多少官员士绅因此而受到牵连!
“杨一清!”
听见这话,武廷宦顿时瘫软在了地上。
“大司马,给个面子!”
武廷宦出身山东兖州府官宦世家,仕途之路一帆风顺,可谓是青云直上,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得他身体不出所料的有些发福,更是从未受到过如此屈辱性的刑罚。
这件事情已经彻底闹大了,别提成希颜这个外臣还在场,就因为武廷宦这个该死的蠢货那两个字一出口,现在皇帝陛下就算再宽厚仁慈,也绝对会把这件事情给彻查到底了。
“一个贪腐受贿的贪官污吏,竟然在这大殿上面当众骂朕是独夫民贼!”
皇亲国戚,武将勋贵,文臣缙绅,地方士绅……哪一个又少得了?
也就只有他杨一清,敢于直接了当地挑破这个脓疮!
然而仅仅只是归还牧场,那也未免太过于便宜他们了。
“太仆寺所有官员,包括牧监牧场的官差衙役在内!”
“都察院何在?”
大殿内的群臣全都吓得面色如土,连大气都不敢出。
但是,他该说的全都说了,不该说的也已经说了。
“既然陛下有心厘清马政,臣有什么不敢说的?”
仅仅是三板子下去,武廷宦屁股下面就开了花,直接高声哭喊着认罪,再也不敢质疑皇帝陛下的威严了。
“大司马何出此言?”
所以这场太仆寺欢官员的集体倒台,对于都察院的御史们而言,反倒是一场血腥盛宴,足够让他们从中合理合法地捞了个盆满钵满了。
当今陛下和先帝爷能比吗?
先帝爷什么脾气,你就算骂他是“独夫民贼”,只要有人从中斡旋,你可能也不会受到什么惩处,反而会赢得一个“直言敢谏”的贤名!
不是这些大明王朝的士大夫们,一个个都这么勇的吗?
“太祖高皇帝制定的养马政策本来是强国富民的好事,可是却导致百姓为牧马而困,有的人甚至消极喂养和拖欠马匹,最终被迫走上了逃亡的道路,这进一步让国朝的马政处于危机泥潭之中。”
所以,不管怎么说,文臣缙绅好像真拿这位没什么办法!
杨一清高昂着头直接走了,无视掉了那些恶意目光。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今日早朝原本应该是商议朝鲜的事情,结果这把火却突然烧到了马政烧到了太仆寺身上,直接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这下子别说什么销毁证据了,他们做下的那些勾当一旦被查出来,那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士绅缙绅会因此受难!
“陛下!”
哪个帝王能够容忍被当众骂独夫民贼啊!
“杨爱卿,继续说下去!”
汤昊直接出列,朗声奏道:“陛下,成化十六年,成化帝为加强对管马管的监督,推行了一系列的政策,如重处渎职官员、兵部官亲临督察、太仆寺官复查马匹等,凡马非管马太仆寺丞等官印验者不收,其通同作弊者以枷项编戍之罪,而折收马价之际必兵部官亲莅之,仍交盘其存留者以数上闻!”
“一群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侵占国利祸国殃民,锦衣卫派遣缇骑配合都察院行动,务必把牧场给朕找回来,都听清楚了吗?”
杨一清越说越激动,直至整个人面色涨红!
“官方牧场因藩王权贵的侵占而致使马政不通,而民间养马则是因为官员贪腐受贿而日益糜烂,甚至沦为了国朝戕害百姓的一大暴政,二者如此之下,国朝马政焉有不烂的道理?”
汤昊此刻也有些发懵,紧接着跪倒在了地上。
“你最好是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否则朕今日必要杖杀你!”
但是当今陛下呢?
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而且野心勃勃!
等他说完这些,整个大殿内鸦雀无声。
现在好了,陛下彻底怒了,大家一起等死吧!
“陛下饶命!”
“无妨!”杨一清冷笑道:“本官从一开始就不想做这兵部尚书,他们要是真有本事,大可将本官赶出朝堂,重新去边疆做个巡抚,本官还要谢谢他们!”
“好笑!”
“中山侯,你这个卑鄙无耻的狗贼!”
听到他喊了招,朱厚照这才冷哼着挥了挥手,示意把人押下去审问。
接下来,都察院和吏部将会是最忙的两个机构。
终身不得赦!
而且还要全面清查!
“好!”
“如此一来,有些民户为了养马而荒废农业,甚至出现了“一马在家,朝夕喂养,至缚其身,不得奔走衣食”,从而破产的离谱现象,类似因养马而破产的情况在如今已经极为普遍,这让民间出现了“养马之害”!”
整个太仆寺上到太仆寺卿下到牧场小吏,怎么说也得有上千名官吏,除却那些吏不谈,吏部这次也要一口气筛选出数百名官员填补这些缺口,这还不包括那些可能因为次案而被牵连下狱的官员,甚至可能多达上千人!
因为皇帝陛下一走,吏部左侍郎王鏊和都察院总宪张敷华就匆匆离去了,他们接下来会进入一段漫长的忙碌时光。
你他娘地指着鼻子骂人家是独夫民贼,你是有多蠢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啊!
原本皇帝陛下还可能心存善念,留你一条狗命,但是你这两个字一骂出口,那意义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朝太祖高皇帝定养马之法,令民共养马匹,并规定了养马的数量与孳息数,但民间牧养马匹,需要保证马匹健壮,还要保证向国家完成一岁一驹的任务,做到这两点才能够免除劳役,否则百姓则要面临赔偿!”
“饶命啊陛下!”
“然而时至今日,各牧场出现了如此严重的侵占情况,太仆寺上下却从未提及,甚至于这其中不乏存在大量太仆寺官员上下勾结倒卖马匹牧草贪腐受贿的情况,因此臣请将太仆寺所有官员连同兵部相应官员在内,全部缉拿下狱严刑拷问,无罪者升迁有罪者斩首示众,如此方可以儆效尤!”
对此杨一清压根就不在意,他行得正坐得端,所作所为就为了问心无愧这四个字。
朱厚照厉喝道:“朕素闻你刚正敢言,怎么?现在不敢说了吗?”
太仆寺卿武廷宦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只是当他路过汤昊的时候,清晰明确地骂出了声来。
“再有太仆寺及其下属机构的官员们,负责为这些马匹进行印烙和点验——显然,朝廷律令给予了他们相当大的自由裁量权,“养马之费什一,为马而费者恒什九”,如果养马本身需要十两银子,那么为了让马通过验收而向官员行贿的钱至少得九十两,也就是说,养马户的负担,相当于太祖高皇帝时期的整整十倍!”
“其一,宗氏藩王、权贵豪强对于牧马场的侵蚀吞并,直接破坏了国朝马政。”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陛下明鉴!”
从重严惩!
跟盐政糜烂一样的道理,太多势力从这里面获取利润了,就比如杨一清方才所说的宗室藩王和权贵豪强,那些个宗室藩王倒是好理解,无非就是大明藩王,可后面的权贵豪强呢?
面对皇帝陛下的厉声喝骂,群臣不敢有丝毫意见,反而是在心里面将那武廷宦骂了个半死!
朱厚照闻言却陡然莫名大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没人胆敢提出质疑。
他在赌,赌这个正德小皇帝,不敢跟天下士绅对着干!
毕竟弘治年间,这种脓疮被人挑破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弘治皇帝起初知情后那也是一样的勃然大怒,紧接着就派遣御史前去查证,可最后查出来的真相却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最后不了了之!
马政如此,盐政亦是如此!
所以武廷宦想要赌上一把,他相信文臣缙绅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朱厚照这个皇帝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然而当他这话一说出口后,满朝文武全都齐刷刷地跪倒在了地上。
张永立刻前去安排,他也是看出来了,今日皇帝陛下要再次对文臣缙绅举起屠刀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武廷宦屁股上面又多挨了几板子,早已经是血肉模糊,鲜血淋漓了。
“如中山侯所言,太仆寺所有官员与兵部相应官员全部停职查办,吏部准备补选名单!”
“狗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