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尼布莱恩兴高采烈地离开了,桦山久守却在樱岛的对岸,静静地看着英国人的船只离开,激动不已。他觉得自己获得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该死的切支丹教徒!竟然在这个时候兴风作浪!”听到桦山久守的汇报,岛津光久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眼下,正是萨摩藩最受考验的时刻。
不仅要处理郑氏的难题,还要应付明国使节的咄咄逼人,再等不多久,来自江户的阿部忠秋也会抵达萨摩藩,检查撤离琉球的进度。
在这个时候,已经覆灭的切支丹教徒又冒了出来,真是让岛津光久说不尽的头痛。
如果真的是小打小闹,也许下面人体贴岛津光久最近诸事缠身也就不打扰了。可占领的是樱岛,预定的行程之中,还有要去樱岛赏樱呢。就算岛津光久不去,也说不定会带着贵宾王夫之、郑森郑芝龙等人去。
当然,王夫之或许会欣然应允。但郑芝龙肯定担心来一个鸿门宴,敬谢不敏。
撇去闲话,而今在仙严的别墅被切支丹教徒占领,岛津光久肯定不会再带人去了。自然,也得禀告岛津光久。
“我知道了……这些事情,先放一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们处理,一些乱民……还能在那片贫瘠的岛屿上生出什么更大的麻烦吗?”岛津光久忍耐着心中的烦躁,想要掀开这一页。
但桦山久守似乎邪了门一样,又抛出一个消息:“禀告主公……我看到了英国人的大帆船在樱岛停下,与那些切支丹教徒进行贸易。”
“该死的英国人!”岛津光久一下子被触碰到了敏感点一样,腾地站了起来,但随后又颇为无奈地道:“如果是在往日,还能拦住他们,质问他们为什么没有交纳足够的关税。但现在,我只希望他们有多远离开多元。谁知道竟然在这个紧要关头跑到了这里!”
曾经日本与欧洲殖民者的关系是颇为融洽的。
因为战争需要,谁都需要新的财源来增加自己的实力。这个时候,不仅是幕府,就是各个地方的大名都十分热衷于进行通商贸易。西方殖民者纷至沓来,荷兰人,西班牙人以及英国人、葡萄牙人都在日本开了货栈。
但很快他们的蜜月期就结束。
不仅日本对外扩张与欧洲人起了冲突,最大的缘由还是岛原之乱的祸患让幕府觉得与欧洲人做生意,肯定会被他们的宗教渗透,让自己的百姓不再服从幕府将军的统治。由此江山变色。
于是,一地鸡毛的闭关锁国开展。
不仅欧洲殖民者被驱逐,就是各地大名也被严厉约束与那些欧洲殖民者通商。尽管岛津光久知道通商贸易可以获得利润,强大自己,解决一直以来急需的财政缺口。
但千好万好,若是因此引起幕府的猜忌,从而在接下来的一系列麻烦之中打压萨摩藩,唯恐萨摩藩借此时机壮大到脱离幕府的地步。那么,岛津光久的日子就格外难过了。到时候,别提怎么吞吃下郑氏这个肥羊,就连幕府答应的对华通商贸易优惠政策都可能因此流产。
“很好……很好……桦山久守,你的消息汇报的很及时。不愧是我信任的家臣。”岛津光久虽然内心万份不愿意听到坏消息,但作为一个明智的领导者,他很清楚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他保持了最大的冷静,夸赞了忠心的手下。
桦山久守激动不已,上次突袭的失败是一个巨大的心里阴影,笼罩在他的心中,格外的难受。而现在,一个机会摆在他的面前,一举雪耻。
“为主公效命,万死不辞!”桦山久守用着绞尽脑汁想到的一个成语,十分激动。
不知不觉,最近日本国中都流行起了汉语。不仅萨摩藩,就是江户也一样如此。虽然大家都说江户肯定会内定成为那五个名额之中的通商口岸。但江户人并没有因此懈怠,十分积极地与明人亲善,表达自己的诚意。
自然,学汉语,说汉话就成了很直接的一环。
“我需要你去探查清楚那些切支丹教徒的底细……他们还有多少人,拥有怎样的力量。你用多少人,可以将他们统统平定。”切支丹教徒的坚韧让岛津光久印象深刻,当初作为萨摩藩的主将,岛津光久可是亲自出兵平叛过的。
但是,面对十数万日军数年来的围攻,切支丹教徒却是坚韧顽强,一直坚持了将近三年的时间。
要知道,他们可是仅仅只有两万多人。还不是两万多兵马,而是算上妇孺老幼一共只有两万多人。
“是。遵命!”桦山久守走了。
岛津光久扶着额头,陷入了深思。
他的目标本来是非常清晰的,既然郑氏无用,那就吞吃下郑氏,填补自己的损失。事实上,这也的确是一个本来很轻松就能做到的事情。
当年萨摩藩既然可以进攻琉球一国,而今对于一个区区海商,也不算难事。
可意外接二连三地出现。
首先是桦山久守的行动失败。
紧接着,一个更大的麻烦来了。王夫之带着来自江户的压力以及通商口岸的诱饵逼迫岛津光久不得不停止吃相难看的计划。
岛津光久不是傻子,他当然明白这其中肯定有郑氏的行动。大抵能想出这些主意的,也只有那个被称作少主的郑森。郑芝龙有什么底细,惯常会使出怎样的法子,岛津光久熟悉已久,大约都能猜到。
能打出这样一同乱拳的,也只有这个年轻气盛,奇怪想法多多的郑森了。
郑森不仅自己组建了一支兵马,甚至还在相当短的时间里统合了郑氏内部的力量,建立了一支数千人的武装力量。他们盘踞在串木野到中国城一代的范围之中,哪怕郑森想要动武,一时半会也啃不下去。
更重要的是,现在想要啃郑氏的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明人……
王夫之也表露出了对郑氏的兴趣。
将嘴边肥肉让出去不是岛津光久的风格。
当王夫之提出这个动议的时候,岛津光久打着哈哈含糊了过去。他已经让了一次琉球,不能再将郑氏也让出去。
“主公,土佐藩那边我已经谈妥了。他们也对郑氏有兴趣,只是这样一来,我们恐怕就没办法独占了。”山田有荣轻声地说着。
“至少,不管是比起江户还是明国人,土佐人要好打交道一些。”郑森找了王夫之这个盟友,岛津光久当然也能找到盟友。当然,土佐藩与萨摩藩一样,困顿于财政问题,要在等几十年才能恢复正常。比起江户的幕府与大明的王夫之,土佐藩显然更加容易控制。在到时候的分肥之中可以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山田有荣躬身应下,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至少,想要从明人手中独立吞下郑氏的人口、财富、船只,不仅要顺利敷衍住明人,还要确保自己内部不乱。
而这个时候,冒出来的切支丹教徒就像是一颗不定时爆发的震天雷,让山田有荣的心中充满了阴霾。
……
桦山久守没有带着自己的武士,作为不经意间招收了这些切支丹教徒去抢掠的人,他对天草久二那些人颇为了解。
他们很敏感,内心细腻,尤其对于武士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敏锐。
简单说,他们能够很敏锐地察觉出那些对他们有敌意的人。
桦山久守伪装成了一名商人,这对于年轻时候曾经主持过家族商铺产业的桦山久守而言不算困难。但他对自己的那些莽撞傲慢的武士没有信心,干脆就自己一人孤身入内。
樱岛才过去半个月,三月底的春光已经到了尾声,天气渐渐开始热了起来。农历的三月已经到了万物快速生长的时候,离开大隅半岛一片绿茫茫的稻田,桦山久守乘着一座小船抵达了樱岛。
比起上一回偷偷潜入时,樱岛的变化大了很多。
首先是码头得到了扩张,对此桦山久守不以为意。那是中国人的功劳,远征公司在仙严驻扎下来,修筑了一片屋舍作为基地办公。得知远征公司要来萨摩藩做生意,岛津光久十分高兴,认为这是萨摩藩扩大对华贸易的优势,欣然应允,还将仙严一代本来预备修筑别墅的地方划拨给了中国人。
码头的扩张显然是中国人的功劳,他们技术高超又勤劳,等到最新一期的扩建工程完工就可以直接停泊来自中国的二号福船了。
一路入内,桦山久守犹如一名旅人一样,欣赏着樱岛的景色。心中却是陷入了深深的怀疑,这些切支丹教徒难道是中国人搞出来的鬼?
这里的确很美,只是在之前,不出产粮食的樱岛养活不了太多人。但现在,切支丹教徒不断涌入。
原本传说只有数百人,但现在一看,至少有两千本地日本人。如果他们都是切支丹教徒的话,那也太过于可怕了。这才过去多久的时间呀?
中国人没有这个本事,说不定是郑氏在搞鬼。郑氏本来就在与荷兰人做生意,也一直想要换一个新的欧洲殖民者作为客户。英国人声誉不错,相比王夫之,郑氏的嫌疑更大。
但无论如何,这都算不上一个好消息。
一路入内,桦山久守渐渐走到了仙严。
比起之前看到冷冷清清的模样,而今的仙严热闹了许多。原本是一处布满空地的别墅区,现在,草地之上摆放起了一个个地摊。来自日本各地口音的商人叫卖着摆摊。
那里,几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人嚷嚷着桦山久守听不懂的话语,让他预感到了不妙的地方。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桦山久守的身前,让他不得不迅速躲了起来。
那是天草久二。
似乎是一阵激烈的谈判,天草久二与那个看起来像是英国人的商人谈成了买卖。
一行人重新去了码头,没多久,让桦山久守内心沉重的事情发生了。
一门……
不对,至少三门红夷大炮被从船上运了下来。还有一箱一箱的木箱子被搬运进去,其中有几个箱子甚至没有盖子,直接就可以看到内里的景象。
那是一杆又一杆的铁炮,而且还是洋人的铁炮。
“该死的……如果是这样,恐怕我们的人根本就登陆不上樱岛!”桦山久守心碎地收起了目光,他觉得自己不是等到了一个时来运转的机会,而是沾染上了一桩大麻烦。
试想,如果自己不能带兵平乱,那么这恐怕将是一个更加让自己感觉绝望的地方。
一次失败,藩主还可以表示自己的宽宏大量,给他下一个机会。
但再一次失败,恐怕不用岛津光久说,他自己都可以麻利地切腹自杀了。
“桦山桑,没想到,我们还会在这里相见。”就当桦山久守带着斗篷隐藏到一条小巷子里的时候,天草久二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桦山久守望着曾经的手下,曾经被自己驱使得恭谨无比的流民,表情复杂:“你们是怎么找出我的。我自信,并没有哪里有任何异常。”
“当然是农民的帮助。”天草久二笑道:“当你落脚进樱岛时,就有你农庄的农民认出了你。”
“农民?难道不是从各地蜂拥而来的切支丹教徒?除了切支丹教徒有这样的顽强坚韧,怎么可能是一群农民打败了我?你觉得农民可信?笑话!他们无耻龌龊,劫杀落单的武士,贪财好色,狡猾无能。说谎成性,一有土匪就寻武士帮忙,武士来了,却什么走不给。他们最狡猾,要米不给米,要麦说没有。其实都有。你掀开地板,不在地下室就在储物间。你用一群农民探听到了我的踪迹?我不相信!他们最吝啬,最卑鄙,毫无仁义,不懂礼节。是最可恶的存在。你竟然说是农民帮助你发现了我?你也变成了可恶的说谎者!”桦山久守愤怒大喊。
他可以容忍自己被高明的对手打败,却不能想象自己竟然败在了一群低贱的泥腿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