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朝年此时已经完全来不及细想为何要敲鼓,更没有心思去判断这声音为何会耳熟,他就像是溺水的人盲目的抓住一根稻草般飞快的冲向了达天鼓。
在众人看来这一幕实在是够惊悚的,一个浑身挂满了各种毒虫在跑动时大量的黑血就像是花洒般往外喷着身影,奋不顾身的冲到了达天鼓旁,拿起鼓槌使出最后的力气向着达天鼓狠狠敲去。
黑血染在了达天鼓的鼓面上,但是奇迹般的就消失了。而达天鼓被敲响的时候,顿时整个世界都仿佛失去了声音。
“咚——”
这一声恰似冬季过后的第一响春雷,宣告着大地的复苏;又仿佛两军对垒,千军万马发动冲锋前的第一声战鼓。
所有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天地之间就只存有这一声鼓响。
那些踏剑悬空的修士们只觉心头一震,仿佛元神一下被抽空了似的,一个个都跟下饺子一般跌落下来。
好在只是随着鼓响的那一瞬,才一个个堪堪在落地之前清醒过来,重新御剑腾空。有几个特别倒霉的,之前飞得低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摔得灰头土脸的,爬起来顾不得看别人热闹了,灰溜溜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自己洞府去了。
与此同时,袁朝年身上的毒虫也“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这时方才露出袁朝年的本来面目,他的衣服早就只剩下丝丝缕缕,连羞人之处都遮蔽不住。赤裸的肌肤上留下了无数指甲般大小的虫洞,那是之前咬在他身上的毒虫要往里钻留下的痕迹。
但是仍可看到他不断往外飙着黑血的身体中还有许多肉疙瘩,很显然还有不少毒虫已经钻到他体内了不肯出来。但是这些肉疙瘩已经没有像之前那么活跃的乱窜了,反而是好像中了定身法般定在了那里。
袁朝年却被那鼓声振奋了精神,他高高举起鼓槌站在那里,就仿佛是个即将发起冲锋的勇士,大吼一声,鼓槌再次重重的敲击在了达天鼓上。
“咚——”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还好这一次御剑飞行的修士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袁朝年鼓槌落下来之前就已经先行降落到安妥之处,但仍不免被鼓声震得一个趔趄。
而随着这一声鼓响,袁朝年身体上那些静止不动的肉疙瘩便都“噗”的一声爆开了,黑色的血液四处喷溅,其中混杂着各种毒虫,那些毒虫落地之后就争先恐后的逃离袁朝年,向着噬心池逃去。
“咚——”
这第三声鼓响,越加气势恢宏!
逃入了噬心池的毒虫一个个战战兢兢,虫海不复之气的汹涌,反而显得很静谧。但是没来得及逃入噬心池的毒虫就倒霉了,“呯呯”的爆炸声此起彼伏,竟是一个不剩的全都炸成了粉末。
而此时袁朝年浑身的伤口也伴随着鼓声向外剧烈喷溅,就像是无数道小喷泉,也不知袁朝年能有多少血流。
但奇怪的是在剧烈的喷出无数道黑血之后,竟然流出的就是红色血液了,而且只流出一点红血后伤口就自动闭合。
袁朝年此时气色竟然已经恢复了六七分,虽然没有平时健康,但看起来生命却是无大碍了,最多损耗了些修为罢了。
更奇迹的是袁朝年现在精神格外的好,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握着鼓槌的双臂肌肉筋节,竟然像是个斗志昂扬的英雄。
事实上此刻袁朝年也已经成了暂时的英雄,除了包天和卫刑徒之外,那些围观的修士们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忽然异口同声的爆发出了一声欢呼。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什么欢呼,可就是在见证了袁朝年的“壮举”之后压抑不住胸腔里的兴奋劲,就是想喊出来。
袁朝年剧烈的喘息着,汗水混合着黑、红的血液在身体上黏糊糊的,但是他的心却跳动得前所未有的有力。
真的成功了么?
绝处逢生的成就感让袁朝年觉得就算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都足以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有机会想了下,刚刚在他元神中提醒了他救他一命的那个声音,到底是谁?
袁朝年目光所及,看谁都不像。但是鬼使神差的,他瞄了包天一眼,却见包天面露微笑毫无意外之色,袁朝年不知为何心中冒出个诡异的想法——
难道是他?
不不不,不可能!袁朝年马上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但是会是谁呢?
袁朝年不及细想,忽听周围的欢呼声瞬间消失了,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沉默肃然的跪拜了下去。
意识到了什么,袁朝年慌忙转回身看去,却见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披玄色羽衣大氅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木冠束发,白面黑须,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双眼神光内蕴,看起来确实是平凡无奇,甚至没有任何的气势,但是袁朝年知道对方绝对是自己高不可攀的掌教上人臧浮生。
袁朝年也慌忙纳头便拜,如此整座小山上跪倒一片,除了臧浮生之外,只有一个瘦削的身影还挺拔的站在那里。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以非凡之势出场,那自然不能落了俗套,若是自己也纳头便拜,又从何体现出逆天之处?包天是个能伸能缩的汉子,以前在卫庄也委曲求全过,此时却是站得跟标枪般笔直。
这自然吸引了臧浮生的注意,就这么一个戳在那里的,想看不到都不可能啊。
臧浮生见了包天服色,便知道是海选来的新人。他身为一教之主,纵横东土,虽然尊贵无比却无意与个新人计较,只是觉得这个新人有些特别,从前他也见过一些新人,若是这时怕不已经跪拜在地浑身颤抖了,有些废物的甚至怯到失禁。
相比起来这新人就显得有胆色多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臧浮生置之一笑,轻轻抬手道:“免礼。”
他并未如何大声去说,语气也是温和平缓。但是却如同在每个人耳边响起一般,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入耳却仍是温和的声音并无刺耳之感。
众人这才都起身来,他们大多数身份低微,难得见掌教上人一次。普通的长老们对于他们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大人物,这时见臧浮生如此温文尔雅,就如邻家长者般和善,一个个都是心里十分舒坦,恨不能马上去跟不在场的友人去大肆炫耀一番。
此时其余峰的长老、执事、弟子们只要在的没闭关的都赶了过来,其中自然也有地位仅次于掌教上人的掌剑长老,只不过他们虽然来的时候气势恢宏却反而为臧浮生一人所折,倒显得成了臧浮生的陪衬。
包天挨个看去,臧浮生乃是在场者修为最高,和曾经的包天一样都是涅槃境。但是包天没敢释放出神识去扫,因为他能感觉得出臧浮生的修为还在曾经的自己之上,说不定能感应到自己神识的存在。
看起来这臧浮生在这一界里该是最顶尖的存在了,若是能拜入他门下可就好了,只可惜早前已经从袁朝年那里打听到臧浮生早就没有收弟子了,虽然未说过关门,但显然不会有包天的机会。
包天又注意到在场的仅次于臧浮生的几位掌剑长老,掌剑长老中许多都不在万剑岭,在场的只有六人,虽然没用神识扫,但是包天估计着这六人应该都是传奇境的修为,若是不能拜入臧浮生门下的话,从这六人里选一个做师父也凑合了。
六人之中有一个生得高大威猛者,魁梧雄壮堪比丈二金刚,单看胳膊都能有包天的大腿粗。羽衣道袍本该穿在身上是宽松自如的,但是他穿出来却有着凸显肌肉的效果,再搭配上他天生的横眉立目,声如洪钟,简直就是个凶神恶煞。
这位凶神恶煞般的掌剑长老向袁朝年厉声喝问道:“呔!你是哪一峰的执事,因何事敲响达天鼓?速速报来!”
他却未必就是对袁朝年严厉,只不过是天生说话就这样罢了,却是把袁朝年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不认识袁朝年,袁朝年自然是认识他的。这位乃是【烈剑峰】的掌剑长老雷霸道,性烈如火,性急如雷,可绝对是袁朝年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袁朝年这时候脑子里“嗡”的一下就空白了,雷霸道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催他,袁朝年反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卫刑徒远远的混在人群中,见袁朝年被雷霸道一喝就说不出话来,不禁心中暗喜。原本见掌教上人亲临而提起来的心也放了回去,心道这袁朝年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只要说得让人不满意,更是难逃一死,倒省了自己的手脚。
雷霸道那一双浓眉拧得跟绑在一起的麻绳似的,想要再催,却听臧浮生淡淡的道:“不急,他刚刚闯过噬心池,且容他安定心神再说不迟。”
既然掌教上人都发话了,雷霸道也只好闷哼一声站到臧浮生身后不开腔了。
袁朝年只觉臧浮生的声音就像是有魔力般神奇的抚慰了他心中的慌乱畏惧,定了下心,这才恭恭敬敬的稽首道:“掌教上人,各位长老,弟子明珠殿二等执事袁朝年,负责海选相应事宜。今日冒死擂响达天鼓,乃是有惊天大事要禀报掌教上人与各位长老,请掌教上人与各位长老容许弟子从头禀报。”
听他这开场白,很显然是“说来话长”的节奏。若是平时,臧浮生等人哪有时间听他啰嗦,但是既然有达天鼓规矩在此,就算是没耐心也得听着了,更何况还有满山弟子都在此呢。
“说。”臧浮生微微颔首,给了袁朝年这个机会。
“十日前,弟子奉命前往卫庄主持海选事宜。但是卫庄这一年人才凋零,竟然连一个苗子都选不出来。卫庄庄主卫不群恳请弟子通融下,宽限几日,一定选出苗子来让弟子带回。弟子受了他些许好处,便多拖延了几日,这里弟子先行告罪。”
说罢袁朝年去取手腕上的白玉蜗牛,却惊见白玉蜗牛已然被毒虫咬死了,壳中空间竟然打不开来,顿时急得他鼻尖上汗都出来了。
雷霸道怒哼一声,顿时一道火光闪过,在众人看来竟然像是雷雨之中一道划破长空的闪电,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众弟子却都是背脊生汗,被那无比威猛绝伦的一剑惊得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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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朝年更是登时有种自己已经死了的感觉,但是却看到眼前“哗啦”一下出来许多物件。
原来是雷霸道一剑斩开了白玉蜗牛,但是那般至阳至刚的一剑,竟然只是斩开了薄薄的蜗牛壳,却并没有破坏掉任何物件,也没有把蜗牛的软肉割破,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袁朝年这才醒悟过来原来雷霸道并非是要杀死自己,想来这雷霸道虽然是个性急霸道的人,却并非蛮不讲理动辄杀人。
他连忙手忙脚乱的分出一些物件来摆在面前,磕头道:“这便是弟子所受好处,尽数在此,不敢藏私。”
卫刑徒混在人群里脸都黑了,他没想到袁朝年竟敢把这件事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要知道这可是两败俱伤的事情,就算是卫庄受到惩罚,他袁朝年作为受贿者也讨不得好去。现在这事情捅到了掌教上人面前,只怕不能善了了。
袁朝年却是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要说的大事,便少不了这些铺垫,更绝不能有所隐瞒,只有如此,才能取信于掌教上人。
当然,他也确实恼恨于卫刑徒的阻拦,他当然想的到这和卫庄脱不开干系。能给卫庄带来些麻烦,他也心甘情愿。
雷霸道等人都是面色不愉,任谁知道宗门里出了这种事都不会开心的。倒是臧浮生很沉得住气,依旧是他那温文尔雅的样子,不像一教之主倒像是个白面书生。
周围众弟子都是倒吸冷气,其实这种潜规则,谁都能听到些捕风捉影的故事,但是当着掌教上人面说出来的,可绝对就这一个。而且还是闯过噬心池敲响达天鼓这种极端的方式,大家都觉得袁朝年真是疯了。
臧浮生等人却是都知道,袁朝年要说的绝不是这事,所以都在耐心的等待着接下来的故事。
“弟子等待了几天之后,本以为没有希望了。谁知道这时有个卫庄子弟名叫卫火的,因和卫庄庄主卫不群之女发生争端而逃走,又被抓了回来。因为这卫火正是适龄,弟子死马当活马医的给这卫火检测了灵根,没想到这卫火果然有灵根,弟子便将卫火带了回来。
“因为时间紧迫,紧赶慢赶终究还是迟了一些。弟子本待带卫火赶去明珠殿,却被刑堂刑徒卫不惑拦住,这卫刑徒横加阻拦,竟然不通过明珠殿裁决便要将弟子带到刑堂去判罚。弟子气不过,便到此敲了达天鼓,望掌教上人圣裁……”
袁朝年刚刚说到这里,性急的雷霸道忍不住怒斥道:“混账!即便是那卫刑徒对你不公,你也可在刑堂向当值的长老申诉,这达天鼓岂可因区区小事便轻易敲响?”
“雷长老请息怒,容弟子说完!”袁朝年已经说到这里心中反倒没有惧意了,跪在那里直起身来道:“弟子所说之大事,乃是若弟子被卫刑徒带去刑堂处罚,那么带来的这名海选新人卫火便要被赶下山去!
“要知道这卫火可是弟子检测出的前所未有第一人,他的资质绝佳,若是被赶下山去,弟子敢赌上性命说这绝对是我们天剑宗百年来最大的损失!所以弟子无论如何,哪怕死在噬心池也一定要将此子交于宗门!若是宗门能对此子网开一面,弟子也不枉噬心池中闯一遭了!”
袁朝年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旁人也就罢了,刑徒卫不惑却是没来由的心中一紧,忍不住多看了包天一眼,只觉这包天虽然确实是个看起来骨骼清奇的好苗子,但是也未必就值得让人闯一遭噬心池吧?
那袁朝年说此子资质绝佳,若是被赶下山去将是天剑宗百年来最大的损失,此言莫非过于夸大?卫不惑磨着牙心想,即便是【地灵根】也未必是天剑宗百年最大的损失啊!
地灵根通常指的是双灵根的特殊形式,也就是其中一种灵根跳出了五行外。例如风灵根、雷灵根等等,虽然不及天灵根,却也是极其难得的灵根了。
难道那小子是天灵根?卫不惑心中一颤,但是马上就否决了自己这个猜想。
别逗了,天灵根那可是万中无一的逆天资质啊。卫庄不过区区两千多人口,把那些驻扎在外的以及旁支别系全算在一起也绝不会超过四千,四千的基数怎么可能出得来万中无一的天灵根?
卫不惑撇嘴摇了摇头,认为一定是袁朝年没见过世面,捡到个双灵根或者三灵根就当宝了。这样的话,小小一个二等执事如何当得起掌教上人一怒?
且不说卫不惑是这样认为的,其实臧浮生身后的掌剑长老们也大多是同一个想法。他们已经在盘算着是双灵根还是地灵根了,若是地灵根的话倒是值得,但若只是双灵根,就算掌教上人不出手,雷霸道都想一巴掌拍死这个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袁朝年了。
雷霸道瓮声瓮气的喝道:“哦?此子是何资质?”
终于等到这一句了,袁朝年眼眶都湿润了,他拼着命的过噬心池,为的就是这一刻扬眉吐气啊!
袁朝年攥紧双拳,指甲都嵌入了肉里,憋了口大气又强自镇定的道:“此子资质特殊,弟子不敢随意宣诸于口,请掌教上人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