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忠这两天脾气颇为暴躁,一天到晚阴沉着脸,对府里的奴婢非打则骂,整个杨府仿佛又回到了三九大寒之日,起因是他的长子杨暄举礼部膳部司主事一职,各个环节都已打通,连李林甫都点头答应,可批转到吏部时,却被杨慎矜驳回,‘非科举出身,不予录用!’
其中缘由杨国忠自然明白,分明就是杨慎矜挟私报复,哪里是什么非科举出身,否则他自己又怎么能做到御史中丞,现在又兼了太府寺少卿一职,但就算杨国忠知道,他也无可奈何,杨慎矜是吏部侍郎,手中握有实权,在火气无处可泄之际,他的奴仆便遭了殃。
这天下午,从皇城散朝归来,杨国便将自己关进书房,当然,他不是为了读经阅史,而是和他儿子的师傅、前年科举状元赵岳商量长子杨暄参加今年科举一事。
“进士科重诗,明经科偏策,属下以为公子基础不是太好,可报明经科,取中的机会相应要大得多。”
赵岳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窥视杨国忠的脸色,自李林甫将他安插到杨国忠的身边,赵岳凭借他的才学很快便博得正思才若渴的杨国忠的信赖,成为他的文胆,但他也着实鄙视这个不学无术之人,只凭裙带关系便飞黄腾达,哪有李相国的半点城府和雅量。
而他地儿子更是狗屁不通。四书五经都没学完,就凭去年捐来的举人,也想参加大唐的省试?哼!实在是荒谬绝伦。
但脸上却不能半点表露,他弯腰陪笑道:“属下届时可为大公子准备十几篇策论,只要公子熟记便可。”
杨国忠虽然不学无术,但毕竟当了近一年的京官,也知道大唐科举决非背十几篇策论便可通过,见赵岳说得轻描淡写。显然是在欺自己无知,他心中微微恼怒,当下便拉长声调道:“上最好,靠不上就进宫当侍卫去,李相国当年不也是侍卫出身吗?”
说完。他狠狠瞪了赵岳一眼,目光里流露出不满之意。
赵岳见杨国忠脸色不善,急改口道:“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是说只要事先得到科考之秘,再准备充分,便有把握通过明经科考。”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是我误会你了。”
杨国忠脸色稍霁,沉思片刻又道:“不知今年的主考是何人?”
“听说是礼部侍郎达奚珣为正,吏部考功署郎中苗晋卿为副。”
赵岳见杨国忠面露难色,不由微微笑道:“此事中丞大人为何不去求求相国。其实只需李相国一句话的事。”
杨国忠醒悟,却不肯在赵岳面前丢这个面子。便干咳一声,肃然道:“科举考试是举国大事。岂能因我儿子一人便寒了天下士子的心,我身为御史中丞更要遵守法纪,以后不得再提此事,你好好给他温习,考得过就考,考不过就去做侍卫,过几年我再荫他一官便是了。”
赵岳心中暗骂其无耻,脸上却面露惭色道:“御史中丞高风亮节。倒是属下想得龌龊了。”
这时,外边传来急促地脚步声。管家在外面低声道:“禀老爷,庆王殿下派人在府外等候,他要见老爷!”
“庆王殿下派人?”
杨国忠的眉头诧异地拧成一团,庆王之子李俅他是十分熟悉的,但那只是酒桌上的交情,象庆王专门派人来,这却是头一遭,找自己会有什么事,他看了看赵岳,便笑笑道:“犬子正在后宅用功,就麻烦先生了。”赵岳会意,便径直去了。
不一会儿,管家领着一人来到杨国忠的书房内,只见他不到三十岁,模样儿俊美,皮肤白皙,但眉眼间却总透出一股阴戾之气,若李清见到此人,必定会大吃一惊,此人正是当年海家唯一逃脱之人,海澜的次子海中恒。
他逃到长安寻其姐,但不久海家事发,其姐被庆王所休,发配入教坊,而他因容貌俊美,被有断袖之癣地庆王看中,藏匿在身边,改名为贾海,他心怀仇恨,曲意迎奉、讨好庆王,渐渐取得他的信任,成为他的心腹,又被任命为大执事,全权负责经营他的生意,今天一早,庆王李琮便派他来寻杨国忠,试探双方结盟的可能性。
他上前一步,先向杨国忠跪下行了一个大礼,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了上去,“这是我家王爷给杨中丞的亲笔信,请过目。”
杨国忠接过信,先上下打量一下海中恒,忽然问道:“听你的口音好象也是蜀人,你叫什么名字?在庆王府内身居何职?”
海中恒起身再向杨国忠施一礼,不卑不亢道:“在下姓贾名海,是王爷府中的大执事,替他打点生意,在下是成都人,前年因家道败落才来长安,杨中丞从前做成都县尉时,我还见过杨中丞一面。”
杨国忠闻言,不由一阵呵呵大笑,“原来还是故人,来!请坐下说话。”
杨国忠拉过两把椅子请贾海(以后都称贾海)坐下,自己才懒懒地靠在长椅上,撕开信皮,抽出里面的信,细细读了起来。
信的内容很简单,无非是仰慕他刚正不阿,才德两全罢了,最后邀请他到庆王府中赴宴。
杨国忠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研究其中每一个字地含义,还是看不懂这封信,按理,庆王是皇长子,地位尊崇,自己与他素无瓜葛,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他也没有什么把柄在自己手上,为何会忽然向自己示好?难道是他又有什么内部消息,自己要获高升了吗?
短短一年时间,杨国忠从一个小小的金吾卫参军升到四品御史中丞,又兼京兆少尹、太府寺少卿等数职,可谓飞黄腾达四个字来形容,尽管如此,杨国忠依然不满足,他想在九寺五监中得一个正职,或者六部中任一侍郎,将他一直眼红地李清压下去,可他本人也清楚,自己寸功未立,如何升官。
本想熬几年资
,可庆王的一封信函却又重新燃起他的希望之火,他桌上,盯着贾海道:“庆王殿下还有什么口头上的话没有?”
“我家王爷让我转告中丞大人,今晚已摆下盛筵,敬请大人光临。”
停了一下,他见杨国忠眼中还有些犹豫,又徐徐将下半句话说了出来,“我家王爷在京中人脉颇广,若中丞大人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可对我家王爷明言,他能帮则帮。”
“为难之事?”
杨国忠忽然想到儿子参加科举一事,这倒是个好机会,他立刻展颜笑道:“你回去请转告王爷,就说杨某今晚必到。”
就在杨国忠接受庆王邀请,答应去他府上赴宴的同一时刻,在皇城尚书省的户部署衙内,李清还在和他的几个手下商讨实施盐法的具体措施,对于新盐法实施的阻力,李清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自古以来,无论革新还是变法哪有顺利完成的,况且他的盐法就是利益的重新分配,对即得利益者有着强大的冲击力,虽然新法只颁布了两天,但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那些赚取盐利的人该怎样惊惶失措,又该如何密谋串联,商量对策。
按李清的计划,他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来摸清现在盐市的状况,比如,哪些有背景之人在从中牟利?各地方收取盐税地渠道和手段又是怎样?这都需要花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调查。才能做到有的放矢,才能找到实施新盐法的突破口,但李隆基却不给他调查时间,便心急火燎地颁布新法,也由此可见朝廷财政的窘迫状况。
直到李清上任几天后,他才惊讶地发现,国库的窘迫状况远比他想象得严重,各地的赋税刚刚解押进京。可扣除各种开支后,左藏存钱已不足三十万贯,而宫廷的开支一个月少说也要十万贯,也就是说,就算其他人不吃不喝,只供应宫廷一处。也仅仅只够三个月地开支,难怪他刚向李隆基提出延缓三个月再实施新法,却被李隆基一口回绝。
“看来只能摸石头过河了!”
李清无可奈何,这就算是考验自己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吧!
在他下手坐有两人,一人是户部左侍郎韦见素,而另一人则是度支员外郎第五琦,韦见素是韦氏旁支,一向为官谨慎、官誉清明,这次韦坚之祸也并没有涉及到他,但韦家也由此与李林甫水火不容。章仇党建立后,他便是第一批投靠章仇兼琼的要员。加上右侍郎李清,整个户部就基本上被章仇党控制。所以李林甫才会奏杨国忠为太府寺少卿,太府寺的职能相当于现在的央行、粮食储备总局和工商行政总局,能在很大程度上制肘户部。
“李侍郎,在下以为这次新盐法实施最大的困难恐怕有二,一是地方,抗命他们不敢,但地方上地阴奉阳为却不会少,比如漏报盐田数、比如拖延时间、比如操纵当地盐市。尤其是扬州,更是盐的主产地。所以须派要员去坐镇扬州;第二个困难是京中涉及盐利的权贵,小一点的就不说了,亲王中庆王、永王都有涉及,尤其是庆王,贩卖私盐数额巨大、且公开操作,连皇上对他都睁只眼闭只眼,偏偏他又绕不过去。”
说到此,韦见素偷偷地看一眼李清,做了十几年的官,他心里非常清楚,要想顺利推行盐法,恐怕首先得将庆王拔掉,否则上不遵,下又岂能从,可是要真的动他,又谈何容易。说韦见素为官谨慎,其实就是指他很少惹事上身,能独善其身。
“属下的意思是尽快将盐铁使的衙门成立起来,使政出有门,人有专人,否则事情不但办不好,反而会误了户部的正事。”
韦见素的意思李清明白,这推行盐法需用有锐劲之人去做,象韦见素这种圆滑而从不得罪人地老老人,就算他想参与,李清也不会用他,李清淡淡一笑,道:“我找韦侍郎来,就是想告诉你,我的精力恐怕要放到推行盐法上去,以后户部日常之事还需韦侍郎多多费心。”
“这个是当然!”
韦见素心中窃喜,却又有点愧对李清,他想了想又道:“我可向李侍郎推荐一人,此人是金部下地一名主事,姓刘名宴,极精通税务,且干练有为,李侍郎不妨好好用他。”
李清点了点头,又回头对一旁沉默不言的第五琦道:“你是户部老吏,三天内,你替我草拟出一份人员清单。”
李清兼任度支郎中,而第五琦是度支员外郎,正是他地顶头上司,历史上,在安史之乱结束后,正是第五琦采用颜真卿在河北使用的卖盐募钱法,在全国推行新盐政,使安史之乱后的朝廷度过了一场严重的财政危机。
这时韦见素已经告辞离去,第五琦见他走远,这才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名册,递给李清笑道:“属下早已替侍郎准备好了。”
李清大喜,接过来翻了翻,名册上足有百人之多,包括他们的简历、资质、身份背景,且大多是四十以下,正当壮年,他将名册放下,凝视着这个干练有为、颇知他心思的中年人,想了一想道:“扬州是盐铁重地,我的突破口就准备放在那里,我想命你为盐铁支使,去扬州推行盐法,你可愿意?”
第五琦起身长施一礼,肃然道:“为国赴命,我焉能推却!”
“那好!你收拾一下,明日便动身。”
李清拍了拍他地肩膀,微微笑道:“你若有任何不能解决之事,可立刻禀报于我。”
这时,门外有人急促地跑来,站在门外高声喊道:“请侍郎大人速速回府,府上派人来禀报,家里有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