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冬天很有特别。也许上午还是风和日丽。却在午后下了场雨。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便是白雪皑皑了。只是南方的雪水通常不厚。雪化得也快。
昨夜便是这样。但不同的是。昨夜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很多地方都是厚厚的积雪。银装素裹。在阳光的照耀下。分外耀眼。
望着被白雪覆盖的城墙。李承训要疯掉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忍得住足不出户的寂寞。忍得住无人谈心的凄凉。忍得住日日担心朋友的心境。忍得住时时不知命运走向的忐忑。可他错了。现在的情况让他越來越烦躁。越來越忍无可忍。
现在。长乐公主出嫁已有数月。沒有这个快乐的小天使。不仅沒有人聊天。更沒有无忧和小英子的消息。甚至他几次和长孙皇后谈及想要再见皇上。也都被她婉拒。
他知道。这是李世民在熬鹰。
熬鹰通常是说。为了调养、驯化、消除鹰的野性。在把鹰刚捉回來后。不让鹰睡觉。一连几天。直到它的野性被消磨掉为止。
“哼。你越是这样。我便越要挺住。若要我臣服于你。可不是这种手段。”李承训心里发着狠道。虽然难熬。他还是给自己打气。
他现在几乎每天都要这样自己偷偷的说上几遍。一是发泄胸中怨气。二是给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
“李公子。迪公公來了。”德贵引着迪喜來到近前。
李承训心脏砰的猛缩。他终于等到了。可不知是福是祸。他立即躬身行礼道“罪民参见迪公公”。
“快快起來。”迪公公尖着嗓子道。“恭喜你呀。皇上邀你晚上去未央宫参加“万国宴”。
“万国宴。”李承训一脸不解地道。
“呵呵。公子去了便知。可让德贵引路。”说着。迪喜微微含腰。“这是皇上口谕。杂家已把话带到。这就回去复命。”
李承训连忙再次抱拳行礼。“有劳公公。”。待抬起头时。迪喜已成远逝的背影。
虽不知道这“万国宴”是怎么回事。但却说明李世民毕竟想起了他。或者说根本从未忘记。只是在此时终于肯让他出來透透气了。
夜幕降临。未央宫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高高的宝座之上虚以待席。丹犀之下两列矮几成趟。已有不少应邀入席的王宫大臣在座。
右侧列席的都是朝中大臣。一个个器宇轩昂。气魄不凡。李承训只识别其中四人。分别是郑公魏徵、谯公柴绍、鄂公尉迟敬德与胡公秦叔宝。还有二人他依稀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一位是坐在大臣首位。地位尊崇。貌态谦和。他猜测此人必是那位英冠人杰的赵国公长孙无忌。另一位位次靠后。却是生得膀大腰圆。长眉长须。说话若洪钟。还伴着爽朗大笑。李承训猜测在大唐猛将中有此气势者。当属卢公程知节。至于其他诸位。他便不认得了。
再看左侧列席。清一色的外国人。个个都是奇装异服。生得也是天南海北不重样。但其中有两伙人引起了李承训的兴趣。
一个便是左列之首。有一位身穿胡服的槁瘦老人。不与任何人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喝酒。一碗接一碗。恨不得众人独醒他独醉。看他样子原本也应是雄伟壮硕的。或许是因为年老。或许是因为郁郁寡欢。使他脱了相。但他的骨头架子还在。因此显得异常凄凉。
另一伙便是左列之末。有两个衣衫破烂之人。看装束。当是倭国人。说他们衣衫破烂。并非是那种四处漏洞。或打着补丁的。而是说他们的衣服都是最低级的麻布粗料。这种布料即便在民间。也都是无人穿着的。不仅难看。穿在身上也不舒服。而如今却出现在宫廷宴会中。就不得不引人侧目了。
李承训在场边上越看越觉得有趣。右列诸位正襟危坐。一脸的严肃。即便说话也是交头接耳。而左列之人。却个个是抡臂挽袖。表情丰富。说话杂七杂八。急缓不同。这就像冰与火。不知碰撞起來。会如何。
他突然想起來了。史载贞观七年的时候。李世民曾在年末的时候搞了个宴会。邀请在京的各国使节。或者在京任职的各藩国官员。“难道。自己有幸参加的是这场盛宴。”
思考间。他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缓步坐在末席。恰好是那两位留着丹仁胡须的倭人身旁。
“你。你。怎么坐在这里。”其中一个小瘦子。半仰着头。用生硬的汉语问道。
很明显。这两个人是日本人。李承训并不喜欢日本人。所以懒得理他们。便沒有搭话。不过。他坐在这里是经过考虑的。目前以他的身份岂能与右列朝廷重臣同席。即便是坐在左侧这些番人堆里。也只有排在末席的份儿。
那日本瘦子见李承训不搭理他。便也不再多话。在泱泱大唐。他们被大唐臣民轻视惯了。也都习以为常。
又等了一会儿。殿外终于响起迪公公那标志性的公鸭嗓子。“太上皇、皇帝陛下驾到。”
“李渊。”李承训心中暗付。果见李世民手扶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缓步而进。
在座诸位纷纷起身跪倒。山呼:“太上皇万岁。皇帝陛下万岁。”
“众卿平身。”李世民把李渊引至右席宝座。中国古代以右为尊。而他却并未落座。回身端起來案前的酒杯。早有侍女上前斟满了美酒。
“大唐能有今日威严。首推太上皇的开创之功。朕也是他老人家教诲之下。方得今日之成就。因此。今日饮宴。包括朕在内。咱们都听从太上皇的安排。众位爱卿以为如何啊。”李世民笑容可掬。却是威严不减。
“臣遵旨。”底下齐声山呼。
“好。下面请父皇宣旨开宴。”李世民的话语简短有力。而后便回身引着李渊站起。
李渊身体尚可。但是儿子表现孝顺姿态。则必须要好好配合。他踏前一步。调整一下思绪。毕竟他七年幽居。很久沒有在这种场合发号施令了。
“将近年关。我中原之大节。皇帝陛下劳汝等背井离乡之苦。特在帝都宫廷设宴。好酒好肉。望汝等尽情欢乐。不醉不归。我只一说一件。便是希望大家不要拘束。今日宴席无分族种。无视尊卑。开怀畅饮。”
简短明了的开幕致辞。惹得底下一片欢腾。而这欢呼之声多來自左列。右侧大臣则一个个皱眉摇头。
李承训心中暗笑:那些老腐儒。恐怕心中正愤愤不平这些胡人大声喧哗。是对皇帝的大不敬吧。或许他们根本就反对宴请这些胡番。觉得有失颜面。只是皇帝有命不得不从。
他抬眼向李世民望去。见他一脸笑容。眸中一片清亮。不禁暗佩他的胸襟。可心中却多少有些恨意。但也沒办法。谁让自己的生死在人家手心攥着呢。成王败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正思付间。他见李世民伏在李渊耳边轻轻说了几句。随即便见到李渊的目光向自己看來。对这位老人。他还是很有好感的。因为从长乐公主口中。得知老人家沒少为他费心。况且。此人也是他的嫡亲爷爷。
“承训。你缘何坐在胡番的队列里。”李渊当然明白李世民的意思。说好今日饮宴归他安排。自然事事最好由他出头。不禁饶有兴趣地问。
李承训起身揖礼道:“启禀太上皇、陛下。承训带罪之身。岂敢与众位大人比肩。即便与身侧的胡人兄弟们。也是不可比拟的。因此落座于末。”
李渊闻言哈哈大笑。“也好。如今四海升平。天下一家。无所谓坐在哪里。都是大唐子民。都是兄弟。”
“丢脸。”右列当中有一黑脸汉子。低声唾骂。
李承训听入耳内。侧眼望去。见是尉迟敬德。想起他那日追杀自己。便心中有气。不禁想捉弄他一下。随转过矮几。來到大殿中央。
他向宝座之上躬身施礼。“闻听太上皇之言。罪民突发奇想。可令今日欢宴开千古美谈。”
“哦。”李渊颇有兴趣。“说來听听。”
李承训答道:“罪民不懂朝堂之事。只是一时兴起。还请太上皇和陛下先恕罪民不敬之罪。”他不知道自己说出那个主意后。这些文臣武将们会给他扣上怎样的帽子。索性先请个旨。以通后路
说完。他向李世民望去。他很清楚李渊只不过是个主持人。幕后的导演李世民的态度才至关重要。见他始终颔首微笑。心中稍定。
李渊当然知道分寸。不禁转头用眼光征询李世民的意思。
李世民笑道:“今日父皇最大。父皇做主。儿臣谨遵。”
“好。”李渊目光透出一股喜悦。转头对李承训道:“今日宴席。无有尊卑。但说不妨。”
“罪民想。既然天下兄弟为一家。那为何还有这般汉、胡对立而坐。咱们大唐诸位猛将。都上过战场。知道只有敌对之师才这样楚河汉界。两厢对立。罪臣以为。莫不如大家散开來坐。一位大唐功臣与一名胡番臣子相杂坐。岂不亲近。也便于增进彼此兄弟之情。”
“哈哈哈。”李渊和李世民同声大笑。
而与此相对应的是。场下所有人都愣住了。殿内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