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师你怎么了?感冒发烧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王庸明知故问,故意刺激郑经道。
郑经怒哼一声,反驳:“你才发烧了!你全家都发烧了!我有重要的事情找校长,今天就放你一马,不跟你一般见识!快说,校长干什么去了?”
王庸翻个白眼。
求人问事不是这种态度的,就冲郑经这态度,即便王庸跟他没有矛盾,也不会告诉他。
“哦,校长说拉肚子,去厕所了。要不你去找找看?反正我看他很急匆匆走出办公楼,去了教学楼那边。”王庸胡诌道。
“去教学楼?办公楼的厕所不能用吗?难道说都满了?”郑经眼里闪过一抹怀疑的目光,却还是关上门走了。
剩下王庸一人呆在校长室,有些百无聊赖。从校长接听电话的模样来看,估计校长一时半会回不来,王庸有的等了。
而王庸却没看到,此时正好有一个车队驶进学校,秃子等保安穿着崭新的工作服整齐列队,齐刷刷敬礼,却是规格很高。
车队只是在办公楼前停了一会,从车上走下几个教委官员跟外国人,一行人就直接往教学楼方向走去。
校长正陪同在这些人身边,一脸恭维的说着什么,似乎在向几名外国人介绍一中的悠久历史跟浓厚学术氛围。
叮铃铃,这时候第一节课的铃声打响,却是到了正式上课的时间。
而校长陪同一干贵宾,径自走进了六班的教室。
一边走一边还能听到校长王婆卖瓜式的自夸:“潘森先生,六班是我们天泰一中语文成绩最好的班级。负责教课的郑老师,也是我们学校的老资格语文老师,多年成绩名列全省前茅,是天泰连续数年的优秀教师。相信他一定能够讲出一堂让您满意的汉语课程来。”
一个戴着眼镜的蓝眼睛中年男人点点头,用流利的汉语说道:“我们三一中学之所以选择你们天泰一中作为考察对象,就是认可你们天泰一中的教学成绩。如果贵校的授课方式同样精彩,能够让美国的中学生也听懂,并且为之感兴趣。那么三一中学这次的双语交流学校,就非你们学校莫属了。”
这个叫做潘森的外国人,却是来自美国第一高中,三一中学!
三一中学,位于纽约州的纽约市,建于1709年,为美国的第五所最老的学校。整个中学包含从幼儿园到高中十二年级。
之所以说这是美国第一中学,是因为这学校教学成绩极为优秀。二零零七年有116名毕业生,其中有20名进入华尔街日报八大名校,比例为17%,常青藤+斯坦福+MIT录取率高达47%。学校更是多次被《华尔街日报》评价为美国最好的三所学校之一。
而这所学校还有全美最强的拉丁语的训练,超过半数的学生学习拉丁语,每年有几十名学生参加全美作文竞赛获奖。
现在,受到世界趋势影响,三一中学决定再开展一门汉语学习班,以方便学校的精英教育。
经过副校长潘森的缜密考察,潘森最终圈定了三所华夏中学,想要与其缔结双语交流友好学校。天泰一中就是其中之一。
目前潘森已经将其他两所中学考察完,今天是最后一站。也就是说,今天就会决定天泰一中是否能够搭上三一中学的顺风车,获得一个分量不低的国际名誉。
能够跟美国第一中学结为友好学校,对于天泰一中的形象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校长今天才会很早就到学校,而郑经也神秘兮兮的找到校长室时候,没跟王庸大吵一架。
今天这一战,至关重要。无论是校长还是郑经,全都不容有失。
“请。”校长冲潘森一行人做个邀请手势。
潘森等人走入六班教室,坐在了后排准备好的听课桌子前。
而同行的教委的同志趁机拉住校长,问道:“今天到底有把握没?”
校长咂咂嘴,道:“信心是有,把握就不好说了。潘森本人对于华夏文化很精通,不比一般美国人。想要让他满意,有点难啊!但是我敢保证,要是我们一中都不行,整个天泰市也不可能有行的了!”
教委的人露出一丝笑容,说:“好!有这种信心就可以!走,咱们进去。”
然后跟校长迈步走进了教室。
而讲台上,郑经难免有些紧张的宣布道:“上课。”
即便是老教师,面对这种场合他仍然有些局促不安。毕竟这件事对一中的意义重大,成败全系在了他的身上。
今天郑经特意挑选了一篇跟西方思想接轨的课文,鲁迅先生的《呐喊》自序。
这篇文章里传达的思想跟西方提倡的自由、民主基本类似,郑经觉得潘森应该会比较好接受。
课程正式开始,郑经虽然品性不好,但是作为一中的语文老教师,其实还是有着相当不错的实力的。
一正式上课,郑经就迅速进入角色,将一篇《呐喊》自序讲解的深入浅出,很完美的把文章中的意思解析给了学生。
校长跟教委的人听得也是不住点头,觉得郑经表现的不错,算是完美发挥。
可是两人偷偷看潘森一眼,却见潘森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跟课堂里的其他学生一样,端正坐着,时不时会做下笔记。
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无奈之下,校长跟教委的人只能继续等待,等待下课之后再询问潘森的意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课堂就来到了尾声。
郑经见时间差不多了,轻轻合上课本,准备将自己精心准备的一番收尾结束语背出来。
他相信这是画龙点睛的一笔,必然能够得到潘森的认可。
“诸位同学,《呐喊》一书包含了多个短篇集,而我们想要真正了解这篇自序,就必须要将所有短篇都读透。从1918年的《狂人日记》到1922年的《社戏》。作品的选材,‘多采自病态的社会的不幸的人们中,意思是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而当时的鲁迅认为最须急切地疗救的,正如这篇自序所言,是人的“病态”的灵魂。
正如古语所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旧社会愚民政策是鲁迅先生所极力反对的,也是跟国际思想所相悖的。‘铁屋子’作为作者对传统中国社会的象征,它既显现了鲁迅深居其中的寂寞孤苦,同时也昭示了作者要领着国人从精神上走出它的决心。于是,呐喊就成为作者从深寂孤苦中所喷射出的一腔激情孤愤。鲁迅先生既是要唤醒铁屋子里的人们,也是为了给先行者们鼓劲,给他们慰藉,告诉他们:鲁迅与他们同在。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篇写于94年前的文章对于今天的我们仍然有着重大意义,督促着我们为了正义,为了公平而呐喊。鲁迅先生,与我们同在。”
哗啦啦!
在校长的带头下,整个教室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六班学生一个个神情激动,好像真的被郑经的讲解感染了一样。
全班都沉浸在一种深深的感动中。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就是潘森。
潘森听了郑经最后一段结束语,似乎觉得哪里不对。眉头紧皱,不停在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校长的心不由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果然,接着就见潘森缓缓举起手来,示意发言。
“潘森先生,您有什么高见?请讲。”郑经讨好的道。
潘森站起身,道:“高见没有,但是郑老师刚才的话里有一处低级失误,我觉得有必要指出来。”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出自《论语•秦伯》。原句是:‘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按照郑老师的讲解,那就是‘对于老百姓,只能使他们按照我们的意志去做,不能使他们懂得为什么要这样做。’也符合郑老师前后语句意思的衔接,对不对?”
郑经茫然的点点头:“对。”
这句话确实就是这么理解啊,潘森先生怎么就对这话质疑呢?
潘森摇摇头,道:“其实这句属于严重被误读的一句古语。春秋时代的文章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后人要研读那时侯的文章,便要再经过一个断句的过程。即是根据上下文意思自己在句子的适当地方加上标点和停顿,这样才能得出一句句意通顺而连贯的话。
而这句话的正确理解应该结合上下文跟孔子的一贯思想主张来断句。正确读法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如果人民掌握了诗礼乐,那就让他们自由发挥,如果人民还玩不来这些东东,我们就要去教化他们,让他们知道和明白这些东西。而不是当做愚民的语句来错误理解。”
“……”郑经懵了。
“……”校长也懵了。
“……”教委的人更懵了。
他们没有想到,这么一句晦涩的古语竟然被一个外国人指了出来,还当着这么多的学生面。
他们也没想到潘森对于华夏文化的了解竟然这么深厚,连这种古语的误读都知道。
只是被当众指出错误的郑经,还有希望在潘森先生的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吗?
似乎,已经不可能了。
因为潘森先生坐下来,正摇着头收拾笔记,准备离开教室。
好好一堂课,竟然被一句无心之语给搞砸了!
郑经此刻想扇自己巴掌的心都有了。好好的加什么古语,这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吗?让你装比,让你装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