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有四个人的办公室,忽然走了两个,一时间,房间都变得有点空荡荡得不适应。沃克看了一眼M的脸色,没由来的有点心虚。目光在他的发梢和眼眸上荡了一圈,摸摸鼻子,非常自觉地去关电子门。
M看了一圈办公室,随意挑了把椅子坐下来,神色看不出喜怒。
多年前,两人曾经因为相互看不惯对方的做派,直接挥拳开打,到后来,不打不相识,渐渐地成了朋友。那时,他们正当年轻,风华正茂,能将全世界的一切都踩在脚底,漠视所有的规则。
圣德高中最出名的天之骄子,当之无愧。
只可惜……
沃克回神,走到咖啡机前,亲自给M倒了杯咖啡,递到他的手边。
还没高中毕业,M就忽然从这所圣德高中人间蒸发,就连学校里所有涉及他的档案都在一夜之间全部被烧,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讳莫如深,等他醒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同桌再也不会来学校了。
那个时候,彻底切断了一切联系,愤怒过、失望过、痛恨过,到头来,却是被更汹涌的担忧所侵蚀。
时间越过越久,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渐渐淡忘,这个曾经在岁月里最好的朋友的时候,他偶然出国公干的一天,竟然恰好遇到他在外国度假,这才恢复联系。
“你怎么突然来了首都?”沃克沉默了一瞬,到底还是先开了口。
M喝了一口手边的咖啡,极品的咖啡豆,甜度、酸度、醇厚度都算得上顶尖,只可惜,手艺太差,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原料。他皱了皱眉,将咖啡放到一边,再不看一眼。“家里出了点事,临时回来看看。”
言简意赅,毫无新意。
沃克却神色一顿,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一圈,没有看出丝毫情绪,才重新开口:“那,还准备回D城?”
白如玉的指尖微微松开,M的目光顺着窗外的树影渐渐转淡,“或许走,或许,再也走不了了。”
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待在这个城市,这里有太多的过去,太多的记忆。抹不掉、擦不去,那些三缄其口的人,不过是自欺欺人。他眼底的冷屑及厌恶,不自觉地又加深一分。这世上,不会存在永不透风的强,留他在这又有什么意思。他已经习惯了周游各地,灵魂一旦开始向往自由,便再也不会任由别人摆布。
“你家人……”沃克迟疑了两秒,念及对方的忌讳,倏然住口。
未免气氛尴尬,他干脆转了个话题:“很少看到你对女孩子这么在意。怎么,那个冷奕瑶你很熟?”
他与M高中了两年,也唯有在高二下学期的时候,才真正算得上朋友。这么孤高的性子,竟然会和一个十六岁的女孩相谈甚欢,他刚刚进门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眼瞎。
“她……”想起那个深夜,她懒懒地坐在咖啡馆里,等着外面的埋伏者上钩的样子,他忍不住轻轻一笑:“她很有意思,特别是胆量,与众不同。”
胆量?
沃克表情一惊,“什么意思?”
“她是个见惯了血腥的人。”当他用一把银质的叉子直接插进黑衣人的大动脉时,湿热的、粘稠的、腥气的血争先恐后地从那人伤口里钻了出来,像是恨不得立刻喷薄汹涌。血液呛入气管,“咳……。咳……。”对方浑身冰凉,拼命的挣扎,那一刻,他分明看到她眼底的嘲弄和揶揄。不管是她的年龄还是性别,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仿佛天生是个谜团,引人一探究竟。
血腥?
“影子”的调查报告上,分明写着冷家是靠着重工业发家。怎么会和血腥扯上关系?
沃克眼底露出一分深沉,目光在那叠社团活动的资料上掠过,毫无线索。
“你好像特别关注她?”M目光一转,见他目露沉思,察觉出一丝异样。似乎从刚刚开始,话题基本上都落在冷奕瑶的身上,虽说能直接空降圣德高中特级班的“转校生”,极为罕见,但也不至于让他这般关注。毕竟,她再怎么奇特,最终还是个学生。
沃克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现在她的身份,整个帝都都在猜测,在真相露出来之前,一切都是虚无,不如等他有了线索,再告诉他。“还好,就是她性格有点不像平常小姑娘。”
平常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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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想了想她那个名满帝国的姐姐,在D城几乎是家喻户晓,成了无数人家教导女儿的典范。温柔贤惠、进退有度,气质雍容、美貌绝色……。似乎一切能形容女子的美好词汇,放在冷亦媃的身上都不为过,可事实呢?
呵,他冷笑一声。如果寻常小姑娘追求的就是那种风格,那冷奕瑶的确不是。
“你呢?这么多年就一直待在圣德,没有出去?”他既然不愿多提冷奕瑶,M当然听得出来,索性,他今天来是来怀旧,顺便看看母校,聊聊其他打发时间也挺不错。
他话音刚落,沃克脸色一僵。
没有出去,指的自然不是没有出首都……。他们两都知道,他的话里另有深意。
“你还记得当年?”年少轻狂,他也曾满脑子的梦想。告诉同桌,自己最希望的,就是做个探险家,可以遨游世界,看最美的风景、品最烈的酒,吃最好的美食,赏天下最美的姑娘。
可事实呢?
这么多年,兜兜转转,他像是被圈在一个无形的铁牢里,永远没有自己的时间。
周游世界?
他闭目冷笑。如今,他连首都都很少轻易离开。
“那个时候,我们都有自己的想法。谁知道,过了这么多年,却越过越回去。”M自他脸上露出晦暗不明的神色起,便若有所悟。揉了揉疲惫的眉间,站了起来:“走吧,不谈这些扫兴的事了,出去转转。我好多年没回来过了。”
沃克点了点头,拿起外套,将脸上最后一抹阴沉尽数掩去。“走,我带你出去好好看看。话说当年我们班一起画的素描还在老地方,去年,老班主任还在上面题了词。”
M将帽子重新戴上,点了点头,脸上多了一分回味。这个学校曾经带给过他不少美好的回忆。
两人走出办公室,恰好已经是下午第二堂课下课,路上有不少学生出来活动放松。见沃克走来,一个个礼貌打招呼,随即目光自然而然地望向他旁边的那个。
高高的个子,随意悠闲的打扮,漆黑的眼睛像是一潭望不见底的古井,扫到身上,瞬间心底发寒……
几个男生心底的好奇心被彻底抹杀,表情僵硬地扭头就走。
“你平时出门都戴着这个?”沃克刚刚在办公室的时候见他眼睛还是银色,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他就已经是黑色的眼睛,一时间无比惊讶。
“嗯,戴着方便些。”他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盯着他眼睛看。
当然,有一个人例外。
那个小姑娘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眼底露出来的笑意和欣赏让他懒得在她面前再戴变色瞳。
沃克见他说着说着,脸上忽然露出一副愉悦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和冷奕瑶有关。
两人走到当年教室的旁边,这里与数年前的样子已经大相径庭,种了不少大树不说,就连设施都已经全部换新。原本古韵悠长的长廊已经被翻新,铺着白色大理石的地面看上去纤尘不染、高雅卓然,却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味道。
“这几年,学校变了很多。”沃克见他眼底露出一丝失望,无奈地笑笑,指着远处林立的各式高楼:“建了很多新式大楼,又拆了很多古朴建筑,老班主任回来的时候和你一样,唏嘘了很久。”
或许,记忆中的东西,无论好坏,总会被无限制地美化。他待在圣德当特级班的负责人已经五年了,见多了便也不觉得如何,但,M这么多年都没回过母校,如今一见,怕是只觉得物是人非。
两人之间,忽然有点沉默。
M不是个喜欢挑起气氛的人,脸上的不悦很快露了出来,一时间,旁边其他学生都不敢往沃克这边打招呼。
这时铃音响起,第三节课开始了,许多学生便回了教室。
他们俩一路闲逛,漫无目的,主要还是聊些琐碎的事情,气氛微微回暖。
“那边在干什么?”M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操场道。
沃克下意识地向那边看去,等看清了动静,忍不住轻笑:“在玩飞镖,老把戏了,谁能三十只镖全中,可以随意进出圣德集团图书馆。”
与国立图书馆不同,圣德集团的私有图书馆里珍藏着各国珍贵书籍和材料,时间跨度之大、书籍内容之广,举世皆知。关键是,有些民间的奇珍异宝也被一一收藏,所以一旦提及,许多人都会露出向往的目光。不过,说是集团所有,实际上却是藴莱家族私有,从来不对外开放。也就是在圣德高中里,遗传了这么多年的传统,给学生一个激励罢了。
说是老把戏,不过是因为这飞镖的玩法“不公平”。
一共三十只,但这全帝国上下,能玩飞镖的人,多了去了,可至今,真正能全中的,不超过五人。
当年,他自己也试过,只可惜,都没有成功。
果然,M听罢,挑了挑眉,显然也想起了当初,于是抬脚,朝着热闹处走去。
学生颇多,有不少人是在看热闹,也有不少是在鼓劲加油。
冷奕瑶一个回头,竟然看到M和沃克朝着走来,表情微微一扬,显然没料到,这才多久没见,竟然又碰上了。
“你怎么也在这?”M表情与她如出一辙,虽说都在一个学校,但圣德高中这么大,没想到绕几步路,竟然还是碰在了一起。
“我过来看热闹。”她笑着指了指身边的蓼思洁:“她说每周二下午都会有个飞镖游戏,我还没见过这种玩法,过来看个新鲜。”
蓼思洁果然无愧于她“颜控”的外号,看到M那张脸,腿都软了,整个人要不是拉着冷奕瑶的胳膊,差点一下子跪倒地上。
这颜值、这气质、这大长腿……
女神,你快说,你这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啊?
她从小到大见过的帅哥也没有这两天跟在冷奕瑶背后见得多啊!
蓼思洁就差无语凝噎了,刚准备出声,见到站在帅哥身后的沃克,一口歇!
呜呜呜呜……。
为什么老师无处不在,她只是拉着冷奕瑶一起逃了一堂课,竟然也会被抓包。
开学第二天就偷跑,会不会被沃克记上一笔?
蓼思洁很想装作自己是在梦游,可惜,沃克不给她这机会:“我记得不错的话,现在你们应该是在上声乐课。”
蓼思洁瞬间想把自己叠成一团,呵呵、呵呵地朝着沃克干笑:“嗯,嗯,我身体不舒服,刚刚去校医务室,看到这热闹,就过来看一眼,就一眼。”
说着,准备拔腿就跑。
倒是M颇为怪异地看他一眼,几年不见,这人竟然脾气越来越坏,吓个小姑娘有意思吗?
冷奕瑶好笑地看着蓼思洁腿软的样子,忍不住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跑什么,都人赃俱获了,干嘛不把热闹看完?”
蓼思洁觉得自己很悲剧,同样是逃课,冷奕瑶一脸坦然,自己却像是看到猫的老鼠,眼看沃克瞥着她漠无表情,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声乐课都是唱歌,我五音不全,就不去祸祸老师的耳朵了。”她最不喜欢的课程就是星期二,因为一个星期一次的声乐课对她来说简直是折磨。好在有堂体育课来中和,否则,她下午就干脆请假了。
沃克睨她一眼,这丫头还给个梯子就顺着往上爬了?那个声乐老师可是她表姨,说的一脸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诚心当他这个班级负责人是空气?
“我看到现在,一共四个人都试了,可不管前面成绩如何,最后三把飞镖的时候,总是中不了红心,有什么缘故吗?”冷奕瑶看她一脸小可怜的样子,难得同情心发作,手指朝着不远处的靶子指着,回头问向M。
M笑笑,他之前在这读书的时候也看过热闹,可从来没玩过,遂转头看向沃克。
沃克自然知道其中猫腻,不再盯着蓼思洁冷笑,反而是示意她们都往前再走几步。
“靶子没有任何问题,关键是在飞镖上。”学生旁边有一排架子,架子上是将近几百枚飞镖。看上去一模一样,拿在手里,却另有玄机。
“飞镖外形做得一模一样,可重心位置并不一同。最开始,前面投掷的时候,手会逐渐形成一个惯性。用多大的力气,多远的距离,人的眼睛和手臂会逐渐记住这个感觉。但越到后面,会因为这个潜移默化的感觉而逐渐迷失,当拿到与之前不同重心的飞镖的时候,并不会注意这细微差别,所以,想要三十枚飞镖都中,机会渺茫。”
因为每次这个游戏,只在周二下午第三堂课的时候开放,加上投掷的人多,一轮下来,一堂课也就只有六七个人左右能上场。一旦下课,就有专人把飞镖和靶子收走,所以这么多年下来,这个传统游戏,到现在也没有几个人知道真相。
“这不是作弊吗?”蓼思洁一时嘴快,立马尖叫出来。前排的学生懵逼地回头望过来,一脸“你刚刚说啥嘞”的表情,吓得她一哽,怀疑自己今晚就会被沃克灭口。
冷奕瑶忍不住揉了揉蓼思洁的头发,心想这姑娘怎么这么可爱,什么话都藏不住。
沃克把玄机一点,看着眼前这游戏就觉得有点幼稚了。不过,奖励是去图书馆,一般人也没有那么大的执念,不过是图个乐呵,玩玩而已。
眼见第四个人也败下阵来,旁边的人嘘声一片,冷奕瑶笑笑,亲自走了过去。
“冷,冷小姐……。”负责在旁边计取飞镖数的是个学生,见冷奕瑶走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愣住。见她毫不迟疑地从架子上数了三十枚飞镖出去,表情立马一僵。
别人都是投掷一枚,拿一枚,她倒好,直接取满了总数。
“聪明。”M忍不住轻笑。飞镖的重心不同,是在手腕的力道麻木后,轻易无法察觉的。可在最开始的时候,手心、手腕最灵敏,挑选飞镖的时候,最容易掌握其中区别。等她选出同样的飞镖,再想在那上面做手脚,显然已经不太可能。
冷奕瑶揶揄地朝那个学生笑笑:‘怎么?我不能一次性拿这么多?’
“不,不是。”那个男生表情一愣,见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脸上莫须有地多出一分红色,朝着她轻轻点头:“您随意。”
说着,退后一步,给她递了个篮子,顺手帮她把手上的飞镖都装进去,一脸恭敬有加。
“这个傻子……。”沃克忍不住低声轻骂,也不知道是骂那个男学生,还是怪自己嘴贱点出了猫腻。
只见,冷奕瑶选好了飞镖,直接站到红线处,手起手落,几乎是压根不用想的,那飞镖直戳红心而去。
中!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
毕竟,玩飞镖游戏的大多数是男生,而且,现在特级班的人除了冷奕瑶和蓼思洁两个是逃课的,其他人都在上声乐课,也就是说,四周的人都是普通班学生。对于昨天大出风头的转校生,他们早就是被好奇心填满了全部的心思,眼看她竟然站在飞镖台上,立马围观入戏。
只见,第一镖之后,她像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停,“啪”——“啪啪”——“啪啪啪”——
飞镖一个接一个,几乎是靶子自动撤换的那一瞬间,她就已射出下一枚,结果,个个正中红心!
她却像是对结果没有一点在乎一样,出手的动作越来越快,快到别人眼睛都跟不上的节奏。
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喝彩,到了最后五枚的时候,大家连呼吸的声音都开始刻意放缓。
“啪”——
飞镖又一次落在靶心的位置,所有人目光顺着往那个男生手里的篮子望去,竟然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枚!
冷奕瑶这一次却忽然停了手,目光在人群间顿了一瞬。
所有人正在好奇,她在看谁的时候,她却已经扬起脸,将最后一枚飞镖拿在手上。
蓼思洁怔怔地双手交错,像是站在台上的是她一样,浑身都密密地出了一层汗。
分明已经中了29枚,可她还是为最后一瞬,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已经好多年没有人玩这个游戏成功了,该不会真的被她打破吧……
她这个想法刚刚从脑子里一过,只见冷奕瑶指尖微动,手腕用力,最后一枚飞镖也掷向空中——
有那么一瞬间,许多人都有种想要捂住眼睛的冲动。
那是一种等待良久,即将解谜的恐惧感。说不上为什么,就像是和近乡情怯一般。
“中啦!”
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爆炸似的惊叫!那声音,高昂、粗壮。
负责计数的男孩恍惚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声惊叫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一时间,脸上像是被人上了腮红一样,从里红到外!
可现在,谁都没有心思去嘲笑他。所有人都目光呆滞地望向靶心,竟然,真的成功了!
沃克闭眼,心想这后门给开的,自己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圣德集团的专属图书馆,设在综合楼的第100—108层,钥匙可是亲自由藴莱保管,也不知道藴莱知道结果的时候,会是个什么反应。
心底郁闷,耳边却传来M的轻笑。
他侧头,竟看到他眼底透出的淡淡柔和,那神情……。
沃克忍不住皱了皱眉,到底还是将忍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昨天,我看到陆琛大皇子亲自跑来找冷奕瑶……。”
他话音刚落,M脸上的笑意已彻底消失。
他转过来,静静地对上沃克的脸,声音一片冰冷,神色莫辩:“你想说什么?”
他摇头叹息,明知道说出来对方会不高兴,但还是继续:“我想说,她知道你的身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