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湖边船只一到位,南军船队便即时出发了。
可船队刚一离岸,就着夜色,迎面便迎来了一波攻击!这很明显是来自湖心岛的守军!
此刻崔奕横一行人还不宜暴露,便很有默契地边叫嚣着组织“进攻”,边退在一众南军身后,雷声大雨点小地将手中利箭胡乱投射一气。
他们声势大,动静足,看似卖力,实则全然在帮倒忙,最大程度同时保全着守军与“聂家军”的实力。
老天是公平的!
带来了大雾,用好了就是优势,不会用就得吃大亏,就看谁能善于利用了!
此刻守军们以南军船只上的火光为瞄准点,进行的一轮轮的远程攻击就是利用了天时。
于是相比隐在雾中的守军,南军不但没法发挥装备和人数优势,还吃了不小的亏!一小会儿的功夫,打先锋的几条小船便伤亡了一大片。
这帮守军如狗皮膏药一般始终围着他们的船队进攻,一下将他们的速度都拖了下来。
而渐渐的,湖心岛上火把发出的点点微光也显露了出来,看那密集的位置所在,岛上朱景炽的南军应该已经攻至北峰中段……
宫中船队“千难万险”地行程过半后,所有“聂家军”都开始全神贯注,高度紧张地紧握了手中武器,渐渐将视线投向了指挥船,他们都只等着崔奕横的一声令下后,便即刻利剑出鞘!
而崔奕横则还在等一个时机!
他还不想此刻就打草惊蛇!
也就是这时,所有人都被不远处突然传来的一下下“铛铛”声吸引了注意力。
那声音来自正前方的高处——峰顶!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这分明是种什么信号!
守军什么意思?还有帮手?
几息功夫后,便见整个湖心岛北峰被一圈红色勾勒了出来。
有人在山脚下放了火!
所以这火是早有预谋,早有准备!
只见那火光一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迅速连成了一个火圈。
崔奕横明白了。
这自然不是南军而为!
南军这么做,岂不是作茧自缚?
所以这是守军干的!
守军这是要将朱景炽和他的南军困在山上!
好计谋!
那么,守军应该是要开始下藤撤退了!
是守军眼见前狼后虎,山腰朱景炽即将杀到,不远处他们这支来自宫中的接应船队也已挡不住,所以打算在被围困前赶紧撤离。
不行!这个误会是时候解开了!
否则守军不明所以,只怕还要闹出什么两败俱伤之事来。
崔奕横故意退至南军密集处,大声惊叫了起来。
“起火了!咱们皇上在山上!这火要烧上去就来不及了!快!快些划桨!赶紧上岛去救人!”
这一声惊叫,作用可大了!
不少南军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纷纷放下手中的弓箭帮着划起了桨……
其实大部分南军原本都以为他们的接应工作将是十拿九稳,简单易行。
可此刻这越烧越旺,不知会否往山上蔓延的大火显然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外。需知皇帝若出了纰漏,他们便全都完蛋了!
紧张情绪一下开始蔓延,南军已经乱了。
而崔奕横这故意的一吼还有一个目的。
他发声对准的,是不远处正发号施令的一个守军熟人武将。但愿,对方能分辨出他的这一声吼叫。对方若有所察,一会儿行动自然事半功倍!
而另一边的吕将军也是惊呆了,但他还是快速做出了决断。
“快!传令下去,撕开对方船只最后的阻挡,一到五号船,往西边!剩下船只跟着本将军往东边走,从两边包抄上岛!”
吕某将所有心思放在了营救朱景炽的身上,他只想着赶紧上岛灭火,半点不知几十丈外,迷雾中的北峰峰顶,守军已经开始滑藤下崖了!
他也更不会知晓,他的这一条命令,将是他死前下的最后一道军令!
眼看距离那烧红了的湖心岛北峰只三十丈左右;在南军的船队一分为二准备包抄上岛;在大部分南军的注意力都在大火上;在南军们奋力从守军最后的攻击中突围;在南军又加大了划桨人数;在紧张急躁情绪在南军中蔓延……这时,崔奕横带着他的人在大雾的掩护下动手了!
青竹带了包括崔奕横在内的四个人,作势上前与吕将军商讨对策……
吕某刚要发表意见,立于他与青竹身后的崔奕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偷袭了这位宫中南军的总头目!
同时,一声北军素用的口哨响起,象征着行动开始了。
郭家侍卫和崔奕横的亲兵本就同属北军,闻哨自然心领神会!
此刻趁着雾气和夜色,偷袭出手自然事半功倍,成效非凡!
指挥船上,吕某还未反应过来,便已被一刀刺穿了胸膛。
他回头,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冰寒而坚毅,正直又刚烈,这样眸子的主人,怎会是聂家人?
“你……究竟是何人?”
“崔奕横!”
冷冷的三个字在目瞪口呆的吕某耳边响起的同时,他的脖子也被拧断了!他缓缓倒地,送命的同时也带走了南军大部分的精气神。
那一瞬间,青竹等人则在对吕某的亲卫出手!
他们所在的这条指挥船几乎集结了三千人南军中的大部分头目,所以崔奕横暗布在这条船上的,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在动手前,他们便几已是一对一盯住了目标。
偷袭总比进攻容易得手些,尤其是这种乱糟糟,视野不清,心绪又受了影响的时候!
于是,也就是十几息的功夫,整条指挥船便已被崔奕横的人全然拿下!
至此,乱了军心的南军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崔奕横和他的人彻底撕破脸皮与南军厮杀了起来。
分开两路的南军有几条船上并无“郭家军”,此刻一见湖面状况,也只能赶紧硬着头皮掉头回来帮忙……
一时间,湖面上刀光剑影。
而崔奕横刚刚的那一声还是起到了作用的!
先前始终与这支南军船队保持了二十丈左右距离,一直暗中紧随偷袭的守军巡守船赶到了。
他们也加入到了抵抗南军的队伍之中!
乱了阵脚又没了主将的剩余南军,即便人数上还有近八百对四百的巨大优势,可群龙无首地胡乱应对,败局已定!
打斗中的崔奕横注意力渐渐被北崖下方吸引。
那边人声愈大,已经开始从崖顶下人了……
将收拾局面的任务交给了青竹等人,又安排劫后余生的守军巡守船众人对南军进行前后夹击后,崔奕横迫不及待跳上了一支小巧的巡守船,由守军带着直奔北崖下……
不远处的崖底火把密集,都是密密麻麻的人!
他欢欣鼓舞!
他来得正好!
他赶紧在一条条竹筏上跳跃着往崖底腾去。
他顺利到达了崖底,终于见到了一张张久违的脸庞!
可环视了一圈后,却并未找到妻子的身影。
一条条船筏仔细找了又找,还是没见到人!
而同一时间,头顶崖石上却有什么在往下掉。
是藤蔓!
藤蔓断了!
他捡起一根藤。
上边整齐的切口说明是被人割断的!
还有人没下来!
能是谁呢?
难道……
他的心开始往下沉。
她该不会放弃了逃生的机会!要与朱景炽来个玉石俱焚吧?
同归于尽的事,她做得出!
这个念头闪过,他的身子和脑袋都如遭雷击,几乎有瞬间的麻痹。
他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沈府人等,一众官员,甚至穗儿姚黄兰心,可却依旧独独不见妻子。
她三个,是她近身伺候的,从来不离她的身边!
他的意识里分明已经猜到了,陈老不在,笑言不在,她也不在!她们都在上边!他们留那儿做什么?他们杀得了朱景炽?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对上他近乎血红的眼,穗儿一下跪地,泪流满面……
果真如此!
那一刻,他的心似乎被只手揪住了,狠狠拽着,直拽得他血肉模糊!
他冲到了穗儿的面前。
“人呢!”他揪拽着穗儿的领子,强压着将她一把扔去湖中的冲动。
他连咆哮声都生生压下了!
他不能吼!
峰顶南军若是知晓他到了,若是知晓接应的南军出了变数,一定会有所应对!最有可能的,是要抓了沈默云和陈老来拿捏他!到那时情况将会更糟!
穗儿大哭,表示她未能保护好主子,辜负了主子的期望,的确该死,不求原谅,也不找借口,下辈子她再来赎罪!
她说完便要拔剑自刎,姚黄兰心一起扑上去挡住了她,齐刷刷跪了一地,痛哭着开始解释……
这一刻的崔奕横,脑子几乎是糊的,他冷冷笑着,笑着,没应一声。
“等等,看!”
有人惊呼,手指崖面。
原来,还有一根藤蔓未被割断。
还有人在下崖!
所有人翘首以盼,等来的是笑言和陈老。
万幸,两人都安然无恙。
而陈老,双手被反扣,口中被堵住,分明是被强带下的崖……
落地的一瞬间,笑言便感应到了崔奕横的视线。
她和穗儿她们一样跪了地。
笑言的心中波涛骇浪,她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变数!
他们一直苦苦没能等来的崔奕横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要紧的关头出现了!
这……真的是……
是她小姐要求太多了吗?若是不奢望一举杀了朱景炽,他们就可以全身而退了?可小姐的选择就有错吗?
那一刻,笑言和崔奕横一样,脑子是凌乱停滞的。
到了这会儿,笑言那一脸死灰,崔奕横还有什么不明白。
太晚了!
一切不需多言!
沈默云没下来,也不会下来了!
他的腿都在打着颤。
他巴望瞧着那藤蔓,却始终等不见人。
身后,什么“炸药”,“好好照顾”,“对不住”之类的字眼出现,那是笑言在转达她的话,可他却不想听,不愿听,不要听!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闭嘴!”他喝止了笑言。
欠他的交代,她该自己来给!
欠他的将来,她该自己来还!
凭什么都让人转达!
那一个瞬间,他觉得天地都是暗的!
他这辈子,从来不曾如此灰心失望,不知所措过!
生平第一次,他感觉那么冷!
比那个除夕,他孤身一人,在万家灯火中离京北上还要冷!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归宿,此刻他却再一次被遗弃,又一次被打回了远处!
他不甘心!
要死是吗?
那她也不能抛下他!
她要做什么,他来陪着!
她要杀朱景炽,他来完成!
黄泉路上,也不能让她被朱景炽欺负!
决心一定,崔奕横磨了磨牙,拽着那最后一根藤便往上爬。
“别!危险!”笑言惊呼了一声。
他自不予理睬,拉着藤蔓,使劲跃上,一下便上腾了两丈。
所有人都抽着一口冷气,所有人都在巴望,这藤蔓定要坚持住!崖顶的沈默云要晚些割断藤蔓!但愿世子可以平安到顶!但愿世子有机会力挽狂澜!
可到底,藤蔓还是突然就断了!
不少人吓得惊呼出声,捂住了嘴眼。
可崔奕横没有掉落,他竟是在藤蔓断落的一刹那把住了崖石。
他右手握住的一柄匕首插进了石眼。而左手手指则深深抠住了崖石。
可崖面太滑了!
他能停在原处已是奇迹,如何还能上行!
他的手着不上力,匕首更是很难一路找到可插入的石眼。
笑言和穗儿在崖底手举火把,以期将微光传递一些上去。
好一会儿,他才上行了半丈,太难了!
他的体力会耗尽,到那时将不上不下,他会被摔死!
众人纷纷相劝,让他下来。
可他还在苦苦强撑。
“混蛋,笨蛋!你给我下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是陈老!
“老夫送你上去!快下来!”
崔奕横瞬间回神,下意识回眸。
陈老正推开给他按着麻痹腿脚的侍女,边起身往崖壁另一边走,一边痛骂笑言,骂她莽撞骂她蠢,骂她不该堵了他的嘴,不该不看看身上那个“护身符”!……
从来都泰山崩顶都处变不惊的陈老竟是如此失态地正跳脚?
需知笑言刚刚可是救了他一命的!
所以,他说的竟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