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与言修打头,走下了书院二楼,一直迎到了翰轩院的垂花门前,遇见了一身深紫衣袍的恭王和一身贵气常服的世子裴宣,众人给恭王行礼请安,谢渊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虽说他按照辈分得喊恭王一声表姨夫,可这个表姨夫身份太高,架子太大,他哪里想到,自己女儿订婚,这位大佛会过来呢,虽然请是请过,可也没敢指望他真的会来啊。
恭王让众人免礼,上了二楼之后,谢渊和言修尊他在主位坐,而下便是言修,谢渊身为主人家,只能挪到下首去,其他列为同僚亲朋则依次往后。
裴宣站在恭王身后,谢渊曾把位置让给他,却被裴宣摇头拒绝了,坚持站在恭王身旁,旁边就是言修。
可他是什么身份,他不坐下,其他人总觉得坐不是,站不是,别扭的很,纷纷要让出自己的位置给裴宣,最后还是恭王摆手,说道:“别管他了,你们都坐吧。”
恭王一句话,才让众人稍稍定心,坐下之后,先是对谢渊说了几句恭喜的话,谢渊诚惶诚恐的谢过,然后恭王就一直和言修聊天说话了,先是问了言修关于南疆战事的小插曲之类,然后又问到生活上的事情,言修都一一作答,表面上镇定的很,可心里却十分纳闷,总觉得恭王今日这些话有那么点不是滋味。但王爷问了,他总不好不回答。而更家让言修觉得意外和摸不到头脑的就是,裴宣这个世子和他素来无交情,可今日也不知怎的,居然事事附和着他,恭王问了一些比较难回答的问题时,他都替自己圆过去,真是照顾周到,让言修云里雾里的。
整个厅里身份最高的三个男人在说话,其他人就算想插嘴也插不进去,更何况,恭王似乎并不想让人打扰他和言候叙事,终于在说了一大长串的废话之后,始终保持兴致勃勃姿态的恭王爷终于说出了一句,与刚才那些似是而非的问题相比,似乎有点让人豁然开朗的话,就是那一回,言修出征,城楼相送时,遇见他的大女儿言昭华的事情。
言修一头雾水,根本没有听说过还有这回事,所以当即有些尴尬,恭王一个劲儿的夸言昭华,似乎让言修有所悟,恭王看着言修,露出了一抹笑来:
“瞧我,一说起这个就收不住话了,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从那之后,本王就记下了令嫒。”
言修神情有点尴尬,却又不便发作,赔笑:“哪里哪里,王爷谬赞了。”
他看了一眼恭王,又看了一眼恭王世子,裴宣立刻会意,追加道:“侯爷不必谦虚,言小姐确实蕙质兰心。”
“……”
恭王一个劲儿的夸奖,裴宣一个劲儿的附和,要是言修这样都听不出来这对父子的意思,那他这么多年官场可真就白混了。而旁边一些同僚也全都是人精儿,多多少少总会有那么点意思出来。
这恭王爷和世子的态度,八成就是看中了言府嫡长女昭华县主啊!
谢渊心思动的飞快,当即就意识到了情况紧急,为了给言修和恭王营造出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他干脆起身领着众同僚下楼去:“走走走,东苑刚修了一座亭子,别有雅趣,如今还缺个题字,在座都是学富五车的文士,还望赐名。”
谢渊这个借口虽然找的比较拙劣,但大家也不是傻的,知道恭王和言候有事要谈,纵然心中百般希望留下来观望八卦,可这八卦到底好听不好听,大家心里还是有数的。
言修自从上了战场,打了胜仗之后,通身的杀气还没掩下去,说话不能如往常那样随意了,恭王爷也不必说,身份在那儿,皇上唯一的亲弟弟,当朝权王,一句话能定人生死与前程,得罪不起,这两个老的惹不得,更别说还加一个小阎王,最近让京中世家闻风丧胆的南城大街一案,虽说幕后之人未曾露面,可是诸多蛛丝马迹都指向了这位裴世子,想起近日的腥风血雨,愁云惨雾,这世子的手笔可真不比他老子要小,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别说,这位还做的滴水不漏,背后又有皇上撑腰,这样深藏不露的小阎王,当真是傻了一众官员们的眼,从前只当他是个娘胎里带出病的弱鸡,可人家用现实告诉了你,他非但不是弱鸡,还是一头隐藏于背后的野狼,随时扑上来咬住你的喉咙。
所以,尽管大家很想留下,却不敢留下,乖乖的带着遗憾,随谢渊去了他刚修好的亭子里,傻不愣登的开始给他讨论题字的问题去了。
众人离开之后,书法里就只剩下恭王,言修和裴宣,场面有点尴尬。
言修身后往旁边看了看,正要伸手端茶,裴宣就快他一步走到了他手边的茶几旁,端起了茶水递到言修手中,并附上一个爽朗的微笑,就连言修都不免对这样的微笑没有什么免疫,站起来接过茶杯,对裴宣道谢。
恭王在旁看着儿子这样,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殷勤了,主动敬茶这样的好事,就算他这个亲爹都没享受过几回呀,看来这回是真动心了,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拍未来岳父的马屁了。一时间,恭王心头五味陈杂,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闷葫芦似的,突然就开窍了,马上就要变成别人的半子了,甚至看这个势头下去,将来估摸着也是娶了媳妇,忘了爹娘的主……惆怅!
“这个……”惆怅归惆怅,儿子开窍,老子当然还是开心的,并且儿子眼光还不错,言修这人有能力,有眼力,也有耐力,不声不响的挣到了如今的功绩,他的女儿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他虽然只见过一回,但一回就能看出那姑娘的品行来,端庄典雅,妥妥的大家闺秀,他没什么好挑的,事实上,只要儿子能开窍,恭王对儿媳妇的要求,只有两个:活的,女的。
恭王开口了,言修赶忙肃慎恭听,恭王说道:“本王快人快语,就不和你绕弯子了。”看着裴宣说道:“本王有一子,年方二十一,也算是一表人才,至今未婚,洁身自好,与言候之长女,甚为般配,便想借此机会,与言候表明一番心迹,若是言候赞成,那本王不日便奏请圣上,前往贵府提亲。”
言修端着茶杯的手忽然一抖,赶忙稳住,抬起头看着目露期盼的恭王爷,这位年轻时便叱咤风云的一代权王,此刻正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要说不紧张,言修那是骗人的,可事关自家女儿的终身大事,言修倒也不至于为权势所迷惑,踌躇片刻后,才说道:
“这……王爷忽然提出此事,未免……太急了。这,属下一点准备都还没有。”
听言修没有立刻拒绝,恭王不在意的挥挥手,说道:“哦,没事没事,本王是说的有些着急,也不是要你现在就答应,这个这个,要不你再想想,本来就是商议来的,不过本王是真心实意想要替这孩子寻一门遂他心意的亲事,你也知道,他也老大不小了,人家像他这么大年纪的时候,儿子女儿满地跑了,可他至今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你也是做父亲的,应当能体谅本王这着急的心意,若是可以的话,不要考虑太久,我倒还好,就是王妃那儿心急啊。王妃一急,本王也就急了。”原本这个言修要是有老婆,也不至于要他一个大男人来说这事儿,就是因为他没老婆,府上有没有其他女眷长辈,所以恭王只好自己上阵,来和言修说这件事,自己也知道是唐突的,要是有个人突然跑到他面前说要娶自己的女儿,那他心里肯定也觉得莫名其妙,没当场回绝,就算是言修涵养好的。
恭王这么说了,裴宣一脸郑重,走到言修面前,躬身行礼,神色凝重的对言修说了一句:
“言候放心,我对昭华县主是一片真心的,此生只娶她一人便足以,绝不会令她受半分委屈。”
言修从一开始的紧张,到此刻恢复理智,将茶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看着裴宣,心中很是震惊,这孩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此生她一人足以?意思是,将来不纳妾,不要其他女人?
就言修而言,这句话听起来实在不怎么令人信服,为什么呢,因为言修他自己就做不到,他对谢薇是真爱,可是再真的爱,也有疲倦的时候,这时若是有个年轻水嫩,温柔小意的美人相伴,倒是不难渡过那疲倦期,排遣一番后,他依旧还能回到谢薇的身边去,他有时候就不太能理解,谢薇为什么要介意,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态,可她却频频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与自己过不去,以至于积怨成疾,郁郁寡欢,失了性命。
所以,言修对裴宣这句话是本能的不相信,对裴宣摆手说道:
“你还年轻,没经历过事情,这些话,以后再说不迟,只是今日所言之事,实在太过突兀,还望王爷和世子容我回去考虑两天,另外也要再问问闺女的意思,才好给两位答复。”
恭王觉得言修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好,那言候就回去考虑考虑,尽快给我答复。”
言修有些无奈的赔笑,这对父子一定是故意的,嘴上说着要他考虑,可是刚才在那么多人面前,他们俩早就把心意流露出来给旁人看到了,只怕今天过后,京城中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长宁候府嫡长小姐被恭王世子相中这件事了……不管他是同意还是拒绝,别人反正都知道了,将来还有其他谁敢和恭王府抢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