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两次派出地面部队,第一次是一个侦察排,第二次是一个加强装甲营,”东用可见激光教鞭指着电子作战地图上的“第一坟场”,“侦察排在‘第一坟场’便被电磁炮齐射消灭,根据卫星观察结果显示,一共有三门电磁炮开火,单炮开火间隔,二十一秒。”
他说着用激光教鞭指着一条带状残骸区,“第二坟场”,“加强营携带有自走激光防御系统和‘陆盾2046’弹炮合一系统,但仍被电磁炮和常规地面火炮摧毁,让我们感到惊讶的是,酒泉发射中心使用的火炮均在地下,只有在检测到目标后才会开启,响应时间大概八秒,我们根据卫星观测结果推测其为一百毫米以上口径,以液压助力系统作为升降方式的火炮。”
我看着那块片状的“第一坟场”和带状的“第二坟场”,侦察排在未来得及展开前便被电磁炮精确的齐射消灭,足可见其威力之恐怖,而加强营则是在第一轮打击后迅速散开,并拉大单车间间距,但仍然被电磁炮逐个消灭,精度令人之高难以置信。
我看着东:“有幸存者吗?”
“有,”中国军官冲身边的人勾勾手,后者从人群中出来,站在我们俩中间,“他是那个加强坦克营唯一逃回来的。”
我打量着这个瘦矮个,他看起来毫不起眼,既不强壮,也不像那种求生欲很强而又恰好命很硬的人。
“他是怎么幸存下来的?”
“很奇怪,他是那个加强营的指挥车,‘3309’的驾驶员,第一次攻击后‘3309’被命中,引发了弹药殉爆,车长、炮长全部死了,他被金属射流穿透了右边肩膀和胳膊,但硬撑着从坦克里跳了出来,并徒步跑了回来。”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吃惊:“徒步跑了回来?”我顿时肃然起敬,再次认真打量这个毫不起眼的士兵,才发现他的眉毛中间有很浅的疤痕,而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倔强,真是个硬汉。
东带着淡淡的笑看着我:“是的,他自己跑了回来,连我们也没想到。好在我们的医疗技术还不错,终于把他救活了。”中国军官说完后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卫星记录了情况,那些火炮和电磁炮在装甲目标被全部消灭后就停火了,这证明它们不会对单个或少数人体目标攻击。这可能和当时的规定有关,对于没有武装的人类不予还击,基地内的士兵会接到报告,把他们抓起来,再交给附近城镇的警察局遣返。”
我好想明白了:“这就是说,只要我们不携带武器,徒步,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进入?而且,那些还活着,躲在那些地下基地的那些人并没有权限,也可能他们并不懂得如何操控这些武器,给它们重新下达攻击指令。”
“但你不要忘了,他们还带着武器,还全副武装,”东在原地踱步,停住,用激光教鞭指了指酒泉发射中心的一栋大楼,“地表的这栋大楼并没有地下基地的入口,我们怀疑地下基地的入口被设立在车库中,有大型的升降平台,应该也有直升机专用的垂直通道。”
看来事情已经明了,就剩下去做了。我说道:“我想我知道的差不多了,计划?”
东显然早有准备,拿起一旁的遥控器按了几下,画面上出现了一些红色的亮点,有的大有的小,还有以亮点为中心扩展的红圈和更小的黑圈,一个黄色的闪烁亮点缓慢靠近,停在那些红圈的范围边缘。
“红点代表电磁炮和常规火炮,红圈是范围,黑圈是最后警告线,”东用激光教鞭指来指去,“卫星观察显示这里有一条绝对安全的‘一线走廊’,恰好可以容纳三辆卡车并排开过,也正好在卫星定位系统精度误差的极限内,那个人将携带必要的食物和水,不携带武器,还有定位发射器,穿过‘第一坟场’和‘第二坟场’后,再前进大概五公里,放下定位发射器,在原地等待核弹抵达。
对方不是傻子,所以我们必须在定位发射器启动的同时发射火箭,火箭将在空中飞行大概三分钟,确认信号源后,进行两次变轨,躲开地空导弹防御网和近防系统,在预定一千米高空爆炸。
至于那个人,他不可能在有效的时间内撤出来,只能被核弹抹掉。
其中核弹头被连同其他四枚假弹头一同装入火箭发射,核弹头当量十五万吨,形成的EMP干扰场有效半径达到二十七公里左右,将彻底瘫痪所有地面防御设施,至于地下,我们并不清楚那些常规火炮是否还会有效。”
无效?难道让我们顶着对方的炮火前进么?
“放心,”东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心,我更担心他话里有话,中国人最喜欢玩文字游戏,到时候把我们绕进去,到死都不明不白的,“那些常规火炮不会被EMP摧毁,但他们无法有效防御如此近距离的核弹空爆,会被高热和冲击波摧毁,你们所要做的就是快速选出一条能够前进的道路,并确认地表上的防御设施都瘫痪就行了。”
“为什么还要确认?”我发问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按照你所说的,常规火炮是最后一道屏障,‘第二坟场’距离酒泉发射中心最近的残骸只有不足五公里,难道如此近距离的核弹空爆还不能彻底抹掉它们?”
东没有避开我的目光,他的表情又恢复了冰冷和严肃:“那里并不只有那些活人而已,还记得我说过的吗,电磁坦克,他们造出来了,他们真的造出来了,如果我们贸然推进,并撞到它们,那就是屠杀。”
“所以你才需要我们去送死,如果情况有误,你会躲得远远的,呼叫空中火力和火箭炮,把这里彻底清理掉,无论是它们还是我们!”我指着电子作战地图,真想给他一拳。
东死死盯着我,眼睛像是要穿透我虚伪的灵魂,看到内心深处隐藏的贪婪。
“这是个交易,我们都是生意人。”他说着下了道命令,他的部下都离开了作战室。
东目送他们离开,静静地看着我。
“所有人,先离开这里。”我按着桌子,低下头,揉着太阳穴,生意,大生意。
“你很清楚你要什么,你也很清楚这是唯一的机会,”东说着背对着我,把手背在身后,“机会很小,但还是有的,这是你的选择。军人,可笑,军人,只是工具而已。既然是工具,该报废的时、该丢弃时就丢弃,到了该用时,工具能够告诉主人,它不情愿吗?”
“我们也是有灵魂的,也有生命,也很宝贵,”我咬着牙,感到嘴里一阵苦涩、干渴,“我们为他们创造了一切,我们为他们守护了一切,却要被他们当成傀儡一般呼来喝去?”
东开始低低的冷笑:“这就是命运,这就是宿命,这和迷信无关,这就是军人人生的价值,但,很多军人不愿承认罢了。”
“生命的存在难道就是为了毁灭时刻的绚烂?它毁灭的有意义,难道它存在的就毫无价值了吗?”我猛锤了拳桌子,看着那些杯子被震到,滚下桌子,“啪”一声摔成碎片,这让我心头有了一丝释放压抑后的快感。
“够了!”东转过身,气势强盛,让我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别再讨论这些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哲学问题了,交易结束,你就可以去那里拿到资料和你想要的样本,离开这里,我也一样。前提是,你够幸运活着到达那里。给我一个答案。”
“任务高于一切,为了任务我可以牺牲所有。”我有些茫然地说出了这句话。
“很好,让你的部下做好准备,还有那个志愿者,让他写好遗书吧。”东依然面无表情。
我离开了作战室,进入对面的另一间军人餐厅。
推开大门的一瞬间,几十双眼睛都锁定在我的脸上,让我感到脑袋充血,胀痛,像是要沸腾了一般,难以在众人的目光中继续存在下去。
这个决定过于残忍,无情,漠视生命,但却不得不做。所有人都明白,只要能完成任务,就算牺牲掉整支队伍,也不会有人犹豫。
如果是那样反倒好了,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拉开椅子坐下的,摘掉头盔,抹了抹脸,说出了那句残酷的话:“我们需要有人进入那里,安放定位发射器,有没有自愿者?”
没人吭声,仍然是几十双眼睛,沉默地盯着我。
自愿者,想想我他妈自己都觉得可笑,如果是一群人都去送死,那所有人都没话说,但要自愿去送死——
白痴?傻瓜?有任何价值吗,为什么死的不是别人?难道我就没有别人有价值吗?为什么是我,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对,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对于指挥官来说,牺牲少数人,挽救大多数人,这是个最理所应当的做法。指挥官所要做的就是尽力挽救整体,牺牲掉个体,从而保证整体能够继续存在,保持这块组织不会走向死亡,能够继续战斗下去。
但现在和战斗完全不一样,既没有那种身临战场的恐惧感,也没有必须当机立断的压迫感,而军人的使命感和荣誉感也无从谈起,我们现在就坐在一堆冰冷的金属中间,像一群狼,目光扫过整个狼群,龌龊的盘算着该让哪只最瘦弱的、最不会让人怜悯的狼做为诱饵,冲在最前边,被熊撕碎。
这时候什么荣誉、道德感之类的都可以抛到一边了。
“拿酒来。”我丢出这句话,斜着脑袋看了看一旁不明所以的中国士兵。
“拿酒来!”我直接冲到他面前,冲他大喊,“Beer!”
那名士兵眨了眨眼,抱着突击步枪不慌不忙的离开,过了会,两个中国士兵提着一扎啤酒过来,把酒放在桌子上,另一个士兵拿来了杯子,并用启瓶器打开了所有的瓶盖。
我拿起一瓶,给自己倒上一杯,举起酒杯举过头顶,其他人纷纷照做了,端起酒杯,看着我。
“ДляФедеральной!Длятого,чтобы";флаг";!(为了联邦!为了“信号旗”!)”
我放下杯子,一饮而尽,喝光后把杯子猛扣在桌子上,喘着粗气看着其他人。
他们也一样,将酒喝完,把杯子放下,默默看着我。
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这一杯,敬给那名志愿者。”我说着端起杯子,再次喝光。
其他人面面相觑,没多久,他们明白了我的选择,没错,志愿者,是我自己。
“彼得上尉,就这么定了,”我说着再次倒上一杯,到了一半瓶子里没有了,于是我又拿起另一瓶,看着泡沫从杯沿往外溢出,“从现在开始,你负责接替我的指挥,答应我,一定完成任务。”我又干下一杯,感觉肚子里的酒精正在燃烧,那些酒精像火焰一样从胃开始扩散,让我的胸口,我的脸和额头也拼命燃烧起来。
“不,少校,我想……”
我直接摔了杯子,一声爆响,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别在那里假惺惺了,上尉,我知道你更需要这份功劳!看看你自己吧,已经三十岁了,还是个上尉,一个副排长!跟你在一起的混账都已经升到了中校了,对吧?”
我可能真的喝醉了,但怎么会这么快,管他呢,我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只得扶住桌子,喘着粗气继续说道:“你肯定纳闷,为什么我,一个被踢出‘信号旗’队伍的人,有什么资格又回到这里,还一口站在了你们的头上!对,你们所有人都在怀疑,嘴上不说,但内心都在怀疑!”
该死的——我到底在说什么?
说吧,哈哈哈哈……说吧,阿卡利亚,把你内心的担心都说出来,让他们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畜生,哈哈哈哈……
我盯着彼得上尉,还有伊戈尔少尉,看着他们俩的表情,我看到他们两个几乎在同时缓缓摇了摇头。
“你们不承认?”我伸手乱指,指着面前的每一个人,“你们就是这么想的!别再虚伪了,我马上就要死了!别再装同情,装的多么有道德感了,虚伪,真他妈虚伪,你们巴不得我死!巴不得!那我就成全你们!”
我慢慢打开了枪套,掏出PB手枪,有些踉跄的上膛,弄了两次才弄好,刚想抵在自己的脑门上,就被人拦下了:“少校,你喝醉了。”
“我去你妈的!”我想用力,但却根本使不上力,几个人已经把我架了起来,我根本动弹不得。
“我会把这当成喝醉酒发的牢骚,不会当真,”彼得上尉那张大胡子脸又出现在我面前,那张臭驴脸,居然还带着假惺惺的严肃和认真,“少校,这里没有人瞧不起你,是你自己瞧不起你自己。一个人只要勇敢地面对自己的过去并抛弃掉它,面对未来坚强的走下去,那他就值得人们尊重。”
“你这张大驴脸!”我哇的一口吐在了彼得的胸口。
上尉低头看了看污渍,看着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驴脸!大驴脸!彼得,你听到了么,他终于有勇气当着你的面骂你了!”
“彼得大驴脸!哈哈哈哈……”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笑?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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