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巡抚衙门招商,遵化城中大小商人云集。而三元酒楼作为城中最好的酒楼,在下午时分,二楼中,约有十几桌。俱是富商、员外装束。带着小厮、奴仆。或是独饮,或者几人聚饮笑谈。
三人这样一闹,立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贾环、庞泽等人也不例外。他们这一桌的巡抚幕僚,虽然很多商人都认识,但无人够资格上前来敬酒。所以很清净。
看着洒落在地上的饭菜、酒水,遍地狼藉,贾环抿了口热汤,静观事态发展,心中微微一动。
皇商,顾名思义,专门经营皇宫内廷、朝廷的采购生意:大到宫廷修建的木材、石料,后宫妃嫔、女官、太监的衣服织造,小到宫廷花木种植,女子胭脂水粉等,待遇、利润丰厚。大抵类似于政府官方采购公司。由户部统一管理。
国朝当前的皇商,大部分都是太祖、太宗、世祖三朝传下来的家族。而姓薛的皇商,一多半就是薛蟠、宝钗家里。
郑府的中年人指着薛、夏两家掌柜的鼻子骂了一通,“这笔生意,你们不接也得接。否则,后果你们掂量着罢!”说罢,带着随从下楼,扬长而去。
薛家掌柜和夏家掌柜两人对视一眼,苦笑涟涟。这事他们处理不了,得报回到京城里让主子们决断。
两人整理着衣服上的汤水,正要离去时,贾环扬声道:“两位掌柜留步。”
贾环起身,对同桌的庞泽、张承剑几人道:“遇到故旧家中之人,我去问一声情况。”
庞泽、张承剑、何幕僚等人都笑:“应该的。”心里微微有些诧异。别是少年人喜欢打抱不平吧?
薛家掌柜和夏家掌柜见一名少年从临窗的饭桌处走来。年纪很小,穿着蓝衫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典型的书生装扮。眼睛平静、有神,气度沉稳。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弯腰见礼道:“见过小相公。不知道小相公叫住我等有何见教?”这少年一看就是读书人,不管中没中秀才,看这份气度,叫一声相公总是没错的。
贾环就笑了下,“我是贾环。哪一位是薛家的掌柜?”
薛家掌柜姓周,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精明强干,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听到贾环自报家门,当即眼泪差点忍不住流下来,就要往地上跪,口中道:“奴才周三福见过环三爷。”
金陵四大家族贾、史、王、薛四家联姻百年,相互间联系紧密、频繁。而薛家的三个主子此刻就住在京城的荣国府中,他作为薛家的老人,自是知道这个情况。而贾环年少中举,天下闻名。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贾三爷是自家人。
他和李掌柜两人虽然不是来参加顺天巡抚衙门的招商,但经常在遵化县外的东陵这里跑,巡抚衙门小巡抚的名头当然听过。一直无缘拜会。没想到在这里见到。这是意外中的意外,惊喜中的惊喜。贾三爷有能力帮他解决当前的困境。
还因为,薛大爷曾经派了刘管事到东庄镇上经营布匹生意。重阳节的时候,薛丰号的几名大掌柜们聚过一次,他对贾三爷在东庄镇的经营手段很佩服。
所以,周三福才会反应如此激烈。
贾环向来对主子、奴才这一套不感冒,扶了周三福一下没让他下跪,道:“不用了。周掌柜,换个地方说话吧。”其实,听到周三福这个名字,他心里有点想吐糟:你有哥哥叫周大福,或者有个弟弟叫周六福吗?
贾环和庞泽、张承剑几人告罪一声,留长随钱槐在酒楼里等着结账,带着胡小四,跟着周三福、李掌柜出了酒楼,走几十米到街面上的一间南货铺里间说话。
李掌柜吩咐伙计上茶,重新给贾环见礼,“见过小贾老爷。”举人,年纪再小,他也是老爷。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问道:“你是夏家的掌柜,桂花夏家?”
李掌柜笑着道:“是的。”
贾环心里就有数。是薛蟠将来娶的夏金桂家里。两家同是皇商,挂在户部名下。
贾环心中其实有个疑问,按照原书中写的:薛蟠是看中了夏金桂,因而求亲,且非常急。但是,以薛姨妈那种老谋深算的性格,会这么轻易就给儿子选亲?
夏家巨富,皇宫中的桂花都由夏家供奉,京城中内外的桂花局都是夏家的。换言之,就是花卉市场的垄断经营者。夏金桂是夏家的独女,并无兄弟,上面只有一个老母。这门亲事,只怕还有一些别的意味,才是正常的。
贾环脑中思绪转到这上头去,倒不是八卦,也不同情呆霸王薛蟠娶了个河东狮回家。而是在感叹香菱的命运。按照香菱的判词: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她将会被夏金桂虐待而死。并非续书中的难产而死。
虐待而死,实在让常人难以接受。还有迎春:子系中山狼,得知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这种悲剧他是不愿意看到的。
他如果要离开贾府,迎春、香菱的事,他要管,预估会很麻烦,鞭长莫及。但他既然决定留在贾府,以他的地位,管起来,其实并不难。这些悲剧能够改变的,他当然愿意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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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收回思绪,喝口清茶,道:“周掌柜,说说看,怎么回事?”
周三福叹口气,道:“环三爷,刚才那是郑国舅家里的许管事。郑国舅谋了一个为太上皇皇陵供应砖石的差事。派管事在这里盯着。我和李掌柜都是在遵化贩卖石料。许管事要我们优先供应皇陵这里,却不肯先付定银。我们正为此为难。若是将石料供应上,许管事赖账,我们连身家性命都要陪进去。”
贾环奇怪的道:“郑国舅?”他对皇宫里的事情并无了解。正常也没人会打听、谈论宫帷之事。国朝锦衣卫不是吃白饭的机构,凶名在外。
周三福解释道:“他是郑贵妃的兄弟。在京城中行事风评不好。”
李掌柜郁闷的道:“何止是不好?简直是巧取豪夺。给他家盯上的商家,有几家能有好日子过?我们两家要是不答应,说不定要从皇商中除名。”
贾环点点头,表示理解。权和钱,在中国来说,不用想了,权力永远高于资本。郑国舅这种权贵,要整治两家已经没落的皇商并不会太困难。
当然,薛家可以求助于贾家、王家。想必夏家应该也有一两个后台。但是这些后台与郑国舅双方,碰撞的意愿是否强烈,愿意付出多大代价,预估要就事论事。
周三福犹豫了一下,恳求道:“奴才厚颜,想请三爷和许管事面谈一次。只要他肯付钱,拼着成本价给他供应石料,我也认了。”
李掌柜帮腔道:“料想以三爷的虎威,谅那姓许的不过一个管事,如何敢拒绝?我等…”
贾环似笑非笑的看李掌柜一眼,李掌柜吹捧、捧杀之词戛然而止,讪讪的笑了。当他是三岁的小孩啊。还来玩这一套。“修建皇陵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大罪。谁敢轻易搀和?”
周三福拉着李掌柜到一旁,在衣袖子里用手比划,谈妥价格,这才到贾环面前,道:“三爷,修建皇陵的事情,门道确实多。像我们把石料送过去,许管事那边只要向上面的官儿、太监报个不合格,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扣下来。另作他用。赚得盆满钵满。
我们两家原来是把石料送到承德去卖,那边每年都在扩建避暑山庄。又有熟人照顾,价钱给的不低。不曾想给许管事盯上。我与李掌柜愿出纹银200两,烧制瓷器的方子一份。请三爷出面,让许管事免了我们这一遭。奴才不胜感激。”
贾环微微一笑,周掌柜这说话的水平还有待提高。所以他只是薛家商号里的掌柜。看看贾母怎么拉拢自己的?恭喜中举回府,送的都是文雅的礼物。手法不可同日而语。
他喊住周掌柜,确实有过问、照拂的意思。不看僧面看佛面。到现在,他还没有搞明白,他十月时的那天到底是怎么得罪宝钗了?惹的她满脸绯红,严词相向。
他有一点补偿的意思。和心中莫名漂浮着的、亲近她的想法无关。他现在决定留下来。他要在贾府里住很多年,宝钗预计也会是。关系冷淡,日后见面会尴尬、难受。
当然,意愿是意愿,他不会凭白的为薛家做事。十八岁的年纪,他或许会,为赢得美丽女孩子的青睐,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只愿她对我回眸一笑。但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心智成熟,不会如此。
虽然周掌柜的水平不高,但贾环也不大想计较,道:“嗯,这件事我应承下来。不过,怎么办处理,你们得听我的。”
当即聊了许久,到傍晚时分,周掌柜和李掌柜两人送贾环出门。落日的余晖中,少年瘦小的身影带着随从消失在略显繁盛的街道人流中。两人同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事情预计会有转机。而后各自回住处给京城的主子们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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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回到巡抚衙门后,去找山长的大儿子张承剑商量这件事。这件事,他有自己的一些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