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冲击对于他们这些一直生活在长安城中的公卿子弟是极为巨大的。
之前他们一直以自己的武道水准实力为傲,加上多年的承平生活,使得这些公卿世家子弟们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
他们对朝廷影响力的薄弱十分不满意,认为藩阀们都应当尊崇正朔,所以才会有江烽主动将光州主要官员的任免权交给朝廷而欣慰兴奋不已。
他们甚至一直认为朝廷应当出兵与沙陀人一道,再联络南阳、蔡州、淮右这些藩阀,共同讨伐大梁,也能为朝廷争取更多的直接控制区域。
这一切都被党项人的南侵和杨文昌的进击所打破了。
党项铁骑表现出来的骁悍狂野,杨文昌的山南军表现出来的强悍坚韧,都让关中诸卿为之色变。
朝廷大军面对党项人的铁骑是虽然不能说一触即溃,但是却真正是屡战屡败。
所谓的武道高手在这种大规模的野战中很难发挥出多少实质性的作用,自诩可以纵横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强者们在成千上万的铁骑奔腾冲锋下,根本无法发挥出实力来。
除了小天位强者能在这种野战冲锋中还可以凭借超强的实力得以生存外,哪怕是天境高手在无数刀枪剑戟的冲击下,再加上强弩的袭击,仍然只能完败。
这还是因为党项人的术法力量相对薄弱的情况下,如果在遭遇铁骑更加凶猛,书法水准不输于南方的沙陀人,可以想象结果会是如何。
也正是经历了与党项人的几场战争,又见识了他们素来瞧不上的山南军,长安城这些公卿子弟们才真正意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两军对垒也绝非武者对抗那么简单,其凶险复杂程度不知道要超过寻常的比武较技多少倍。
看见自己妹妹和公主殿下都是无法释疑的模样,尉迟燕侠也知道这个问题一时间无法解释得清楚。
事实上他自己也觉得这里边存疑太多,但来自齐鲁那边的消息却很肯定的描述了这样一个事实,除了齐州之外,平卢其余五州,淄青登莱密,还有原来本该归属于武宁军却被平卢军占领的海州,都已经悬挂上了彭城郡公江烽的旗帜。
这也意味着无论其中有多少蹊跷古怪,但是平卢这个北地有数的大军镇,就此湮灭,归附于淮右,当然也许平卢镇还可以保留,但是节度使一职肯定也只能由江烽兼任,也就是说江烽将成为大唐帝国境内唯一一个身兼三镇节度使的藩主。
“殿下,三妹,具体的情况为兄也暂时不是很清楚,但是朝中诸位大人正在讨论当下这一连串的变化,中原大地,沙陀人与南阳刘氏、蔡州袁氏围攻大梁的局面初现,而另外一个强藩淮右的态度还不明朗,我们关中,也就是朝廷,该怎么来应对,这都需要诸位大人认真考虑。”
尉迟燕侠话语一顿之后,话锋转开:“殿下不是受邀要到徐州一游么?或许现在应该是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嗯,只不过朝中诸位大人可能会让殿下承担起更多的政治意愿在其中。”
李瑾脸颊微微一热,摇摇头:“政治意愿?恐怕朝中诸位大人还没有真正想好朝廷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对各家的态度也恐怕没有一个定论吧?”
“现在朝廷对淮右那边的情况很不了解,无法知晓淮右那边的真实情况,就像淮右怎么就突然吞并了平卢,而且是在这么短时间里,这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怕都需要搞清楚,所以朝廷估计会派出一个使团去淮右了解情况。”尉迟燕侠沉吟了一下,“当然肯定不止于淮右,包括梁国,还有南阳和蔡州,估计朝廷都要去人观察了解,看看形势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南阳、蔡州和大梁的情况要了解不难,但淮右那边是因为局面变化太快太大,所以才需要仔细观察了解。
看看江烽对淮右的掌控力究竟有多大,是徒有虚名,被下边统兵大将架空,还是真的能驾驭全局,淮右军的战斗力究竟如何,军队数量有多大,后勤物资保障这些是否充足,各州的现状,尤其是经济民生,是不是竭泽而渔,这些情况都很关键。
“二兄的意思是说,朝廷会派出一个使团,嗯,可能会是与小妹我一道去淮右?”李瑾皱起眉头,“会不会显得太过郑重其事了?”
“殿下,江烽现在拿下了平卢镇,对江烽的笼络就很有必要了,这是政治现实的需要,我们不能再以当年那个来长安还有些稚嫩的江二郎固有的形象来看待他了,他现在有这个资格来让朝廷重视他。”尉迟燕侠不无感慨,“朝廷派出的使团势在必行,估计城里各家也都要考虑派人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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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烽真的这么说?”端坐在正堂中的矮壮敦实男子抚摸着颌下的短须,脸色古井不波,微微沉吟道:“饮马大河,坐忘幽燕,呵呵,这位郡公大人的野望倒是不小啊。”
此人便是朱茂,虽然占领了齐州,但是朱茂却并没有在齐州停留太久。
他把自己堂弟朱密留在了齐州,也给朱密留了两个军,却把平卢残军数千人带回了济州,从济州后备兵中补充了一部分,重新组建了两军,让自己在济州的军队已然保持在四个军一万人上下。
“大人,不得不承认,这位彭城郡公还是有些手腕的,平卢镇居然就被他这么给拿了下来,某都不敢相信,王守忠不是一直自视甚高么?大人来济州时,听说他还极为不屑,呵呵,现在看看他自己,丧家之犬都不算,身陷囹圄,任人宰割,何其可悲?”
坐在朱茂下首的高瘦男子便是朱茂最得力也是最信任的统兵大将高金忠,他手中两军牙军,名义上他自领一军,对方领一军,但实际上他将两军牙军都交给了对方。
高金忠尤善练兵,现在朱茂又将新组建的两军交给了高金忠,让其统领整个在济州的诸军,可谓信赖无比。
“江烽不会杀王守忠的,他需要平卢军,就像他也需要朱某一样。”朱茂嘴角浮起一抹僵硬而无奈的笑容,“呵呵,他这是知道朱某不善经营地方,居然大大方方将淄州都愿意交给我,只要朱某能替他守住西北,朱某都不知道这该是高兴还是觉得可悲啊,想来想去,朱某竟然不敢接。”
面对上司的自嘲,高金忠一时间也不好接这个话题。
兖郓沂三州之地在上司手中折腾成那般模样,很大责任都在自己这个上司身上,不但和兖郓沂诸州的士绅关系紧张,而且派出的地方官吏要不了多久不是被排挤得自己走人,要不就是迅速与地方上同流合污,对节度使的命令反而是阳奉阴违起来,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哀。
每一次征粮收税,都会引发一阵阵波澜,要想把钱粮收到手上,不斩下几个人头,那铁定收不到,而这种方式也让三州的士绅大族们对上司越来越敌视,甚至视若寇仇。
节度使的位置也不好坐,尤其是泰宁军节度使这个位置,个中心酸愁苦,也只有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才知道。
“五郎又来了信,还是劝某归附淮右,信中说中原局面很快就会明朗化,沙陀人的铁骑会横扫中原,我们不可能抵挡得住沙陀人,唯有归附淮右,才有和沙陀人一搏之力。”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朱茂还是很认同朱密的观点,自己没有和沙陀人叫板的实力,面对咄咄逼人的沙陀铁骑,自己这点军队连填牙缝都不够。
更重要的是,济州和齐州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真正一旦打起仗来,齐州和济州这点儿辎重继续也一样难以为继。
“大人之意呢?”
高金忠看得出来自己这位上司是有些动心了,之前朱密就一直主张与淮右和谈,争取最好的条件加入淮右,绝对前途远大,他内心也倾向于与淮右好好谈一谈,争取一个合适的价码。
“某一直在考虑,某究竟想要干什么?节度使滋味尝过了,说实话,不自在,不顺心,繁琐无比,让某头疼。”朱茂悠悠的道:“有的人说某是恋栈不去,呵呵,某自己清楚,某不是那种人,所以某一直在琢磨,某究竟想要得到什么,金忠,你说某在想什么?”
“大人,您是天生的武人,为战斗而生,您应该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横戈跃马,一往无前,……”
高金忠已经明白了自己主帅的想法了,虽然拿下了齐州,但是主帅仍然厌恶这种生活,这种终日需要为麾下诸军将士操心粮秣钱银,需要和州郡官吏讨论商议经济民生事宜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要没有束缚的在战场上战斗。
“还是金忠了解吾啊,五郎都不及你,但他更现实,他只是觉得我们无法在大晋和淮右的夹缝中生存下去而已。”朱茂朗声大笑,“吾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