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风光与京城和淮南都不同,冬天也没有那么干冷。
沈秋檀十分珍惜现在的时光,变回了自己,同时也意味着她该返京了。
李琋自然也知道,更知道沈秋檀很想逛逛热闹的益州城,却为了避免横生枝节而宁愿躲在帐子里,叫他更心疼。
可他很忙,别说是游览城池,便是陪她的时间都有限。
如今他有兵符在手,收复西川乃至剑南道,起码有五成胜算。眼下,第一步就是瓦解康平的势力,只要康平失势,也等于剪出了霍准与王太后在剑南的臂膀。
这些天他夙兴夜寐,筹备的正是此事。
是夜,当他装完病,处理完政务,有暇来看沈秋檀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鼓鼓的腮帮子趴在方案上,一手枕在腮下,嘴角流下的口水晕湿了画了一半的画。
李琋凝眸去看,只见那画上用炭笔勾画出个少年翩翩,薄唇长眉,凤眸微敛,神态清冷,不是自己又是哪个?
他勾起嘴角,心底愉悦,悄悄拍拍沈秋檀:“秋檀,起来上药了。”
“哦……”沈秋檀醒来,一见是他,当即转身抱住他的腰,蹭了蹭嘟囔道:“都好了,不必上药了。”
结果这一转身,将一整幅画露了出来,还有两个字:“笨蛋?”旁人都提句诗词,最不济也有个落款,她倒好,提了这样两个字。
李琋皱眉,说我是笨蛋?明明对着我的画像流口水的是你呀。
沈秋檀一个激灵,精神了些:“是啊,你连我变松鼠都认不出来,不是笨蛋是什么?”
李琋哑然。
他将烛火挑得亮了些,取出药膏:“再上一次。”
沈秋檀解开衣服,露出半个肩头,并没有什么旖旎心思,反而有些低沉的道:“是不是要送我回去了?”
李琋挑了药膏抹在浅浅的痕迹上,应了一声:“嗯。”
“好,看到你没事我也放心了,倒是外祖母和懋懋,也是叫人牵肠挂肚。”
这话说的是真话,但未尝没有故作平静的意思。
李琋为她笼好衣裳,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虽然没空陪你逛益州城,但距离这大营五里地,过了你曾经见过的那片竹林之后,另有一片梅林,听说前两日腊梅已经开了,明日我陪你去看看,好不好?”
“真的?”沈秋檀双眼一亮,当然好!
…………
第二日,竹林深处。
一辆马车隐在林间,换了正常装束的沈秋檀就在马车不远处。
她在等李琋。
梅林的路与回京的路恰好顺路,说是看花,其实看过之后就是分别。
刚下过一场雪,竹竿竹叶上还挂着些雪花,沈秋檀拨动着竹叶上的落雪,努力的让自己更镇定些。
裴秀一来,就看到不远处的纤细背影。
粉衫、翠竹、白雪,十五六岁的少女随意的拨弄着竹叶,肩膀消瘦,身形却有了美好的弧度,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像是雨后岚烟,山峦黛色,只有一个背影,就能预见不俗的美丽。
沈秋檀听到积雪被踩踏的声音,以为是李琋,惊喜回头,却发现却叫不出名字的熟人。
是之前在京城,她回庄子的时候遇到王充之拦路那回,与霍晟一起出现的那个青年。
因为分别在即,沈秋檀才换了原本装束,没想到在人迹罕至的竹林会遇到旁人。
不过,他就算记得自己,也叫不出自己的名字!
所以不用怕,管他是谁呢,沈秋檀任性的转过头去。
裴秀震惊于她方才转头一瞬的美丽,而且,怎么会是她?
或许是因为那一回她揍王充之太狠,或许是因为他身为男人心有戚戚,他竟然记住了那个中了媚药却依旧生龙活虎的姑娘,可也仅限于记住,霍晟当时的警告没错,他便也没有再去打听少女的身份。
却没有想到,他们还能再相见,而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怎么会来蜀中?自己眼花了吧?
“裴都尉。”李琋打马前来,看到突然出现的裴秀神色冷淡。
沈秋檀回头,对着李琋笑弯了眼睛。
裴秀对着李琋拱拱手。
“本王不知道是何人引你过来,但聪明人不需要多费唇舌。”这条路偏僻,加上积雪掩埋,若无人有心引裴秀过来……哼,李琋的话隐含警告:“堂堂亲王,连偶尔出营一回,都要时刻监视么?”
裴秀一凛:“殿下误会了,下官并无此意,走到这里,实属巧合。”
“哼,那就管好你的嘴。”李琋驱马向前越过裴秀,对着沈秋檀伸出手,沈秋檀连忙拉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量上了马。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裴秀眼中闪过讶色,心头跟着一跳。
齐王殿下,这是在试探自己么?他不是一直病弱无力么?但刚才骑马以及拉那姑娘上马时,却不见吃力,反而游刃有余。
看着李琋马背上的英姿和被李琋护在胸前的少女,裴秀匆匆告退。
待人走远了,律斗忍不住道:“殿下,您也太冲动了!万一那个裴秀是个蠢的,那您这些年的经营可就……”
马上的李琋看着马下的律斗,淡淡道:“你忘了,我们马上就要举事了。我的病弱也装不了几天了。”
裴秀是裴靖越安排过来的,因为去年出了科场舞弊案,所有生源的成绩作废,裴家家主当机立断,将年纪不小的裴秀安插到了军中,这一回又“恰好”跟着李琋到了西川。
律斗沉吟不语。
裴靖越是只老狐狸,但先是因为裴玉芙和王充之与崔驸马的事,让他偷偷投靠赵王的事浮出水面,而后赵王因为淮南贪污案以及宗亲遇刺案被打落尘埃,裴家也渐渐蛰伏起来。
如今,裴家是坚持追随赵王,还是另觅新主,还未可知啊。
李琋抱紧了沈秋檀,似乎并不在意裴秀的选择。
他记得前一世,裴家借着裴玉芙嫁给赵王,而赵王荣登大宝,一跃成为大宁第一大族,对高家等其他家族多有打压,裴家子弟愈发的狂傲不羁,倒是这个裴秀一直怀有怜悯仁爱之心,痛斥族人,甚至不惜与家里分崩离析。
后来,赵王的孩子接连死了,又生不出新的孩子,同时还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登基不久就垂垂休矣,裴家跟着跌落。
树倒猢狲散,裴家被抄家灭族,而裴秀不知所踪。
李琋这才想试他一试。
沈秋檀靠在李琋胸膛,开心的道:“还有多久,方才那人见了我的样子,没事吧?”
“没事。”李琋的手臂抱得愈发紧了:“秋檀,我们不能再去梅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