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若芸在朝露宫心神不宁的来回走着,膳食被搁在桌上已然凉透。
晓红仅仅是被软禁、并未被为难,由张余派人安然无恙的送回朝露宫不久便醒了,这会儿瞧着若芸在外堂来回踱步、忧心忡忡,方才得救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小心翼翼的道:“娘娘,您救驾有功,该欢喜才是,王爷一意孤行,也不是娘娘可以阻止的……”
若芸停下瞅了她一眼,晓红毫发无伤虽可喜可贺,但方才经历的动荡让却她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不说,眼下的她真正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般战战兢兢、进退不得。
王氏父女救驾有功,胡舒儿幸未落胎,莫昭仪关键时候还是帮了荣锦桓一把,百承被百泽寻得、教训之下逐回了扶苏,而百泽本人则是连夜启程去追赵无阳了。
可就在皇上还朝、大胜王于天下的背后,程清和因挟持郡主等候发落,围攻之时天颐也折了两名新将,前庭异动的消息虽多半传不到这里,若芸光想也知道那些参与的尽数丢了性命。幸好张余忠君并未同流,可荣逸轩怎么都是一个死罪。
她在袖中暗暗的握紧了那方雄鹰金令,目光穿过重幔飘忽异常。
先前她从来没有想到细看,甚至只想着如何利用它刺激胡玉儿,如今呆看之下却在金令背后一角发现了细小的、像是新刻上去的字——永不为敌。
这四个字就像是针一样直接嵌进她的心坎,让她仿佛置身于火中反复煎熬着。
荣锦桓殿上谴她走后便再未露面,她明知朝堂大事他脱不开身,但她这里明明也有很重要的事值得他前来。
若芸忐忑而立,远远瞧着乾元宫的灯火亮着,这一亮就是一宿。
胡舒儿在自己宫中也是哭闹了一宿,太医们轮流查、细细诊,无奈胡舒儿只是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平日里横着补、竖着吃的身子健康着。太医们除了开些安胎药竟是无计可施,只说胡婕妤静养即可。
若芸只在榻上阖眼了一两个时辰便醒来,忙叫晓红出去打探有无动静。
她早膳尚愣愣的端在手上,晓红才出门不久。这会儿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冲进来,朝她嚷嚷:“不好了不好了,娘娘……”
若芸她神色慌张,心也随之沉了几分,忙搁下早膳。
“天还没亮,郡主……郡主就坐轿到了宫里,跪在乾元宫外头,非要求圣上饶了王爷的命呐!”晓红深吸一口气,几乎惊叫。
若芸脸色大变,皱眉痛道:“郡主怎么这般糊涂。事已至此,皇上必不会答应的。”
晓红忙点了点头,开口竟有下文:“可不是么!听说皇上发了怒,指了两条明路给郡主——回王府继续当郡主,再请命便远嫁北胡!”
“什么?!”若芸倏然站起身。她只略猜测一二,这天颐动荡会让北胡趁虚而入,可怎么都没想到荣锦桓竟顺势要荣瑛和亲。
晓红见她抬脚便走,忙拉住了她,急道:“娘娘,使不得啊!现在真的不能去劝皇上,万一牵连到你。可怎么办?何况张将军他方才……他……”
若芸硬生生收住脚步,扭头快问道:“他怎么了?说啊!”
“我才要出朝露宫去打听多点,就瞧见那张余来求见,我问了才知道他明着感谢娘娘救驾,暗着是想问娘娘,有没有法子救王爷。连他都不敢去对皇上说,娘娘你就更不能……”晓红不敢隐瞒,照实说了。
若芸定了定神,这才惊觉眼下的确非劝皇上的时候,张余都只敢暗中来求她而不是去向皇上求情。可见皇上心情定是不佳。
可是……她攥着那方金令,心中郁极,即便是张余也感荣逸轩知遇、提拔之恩,她苏若芸竟连此四个字都做不到。
“他人呢?”若芸向外张望,倒没见到张余。
晓红拉下脸来,苦道:“娘娘你别找了,张余那呆瓜不知好歹,哪有三番四次求到娘娘的道理,要是给皇上逮着了,还不知怎么呢。”
若芸一楞,心想着明明是自己有求于张余在先,眼下倒是显得自己小气,可又不得不认同晓红说的,眼下节骨眼上万不可有差错。
若芸咬唇,看着晓红边说边气鼓鼓、不住朝外张望的模样,心下大致有了答案,终于忍不住屏退左右独独留了她,拉她同坐道:“晓红,你可是对张余有意?”
晓红诧异不已,脸由白转红,猛地跪下了:“小姐,你怎可胡乱猜测?!晓红这辈子都是要跟着小姐的!”
若芸看着她姣好的面容,猛然发觉她已伴着自己十几年了,随即酸涩一笑,道:“要是有就好了,只是我不知张余可有意……”
“小姐你胡说什么呀!”晓红涨红了脸,不满的嘟嘴,可瞧见若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回道,“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晓红做,才这么拿我打趣?”
若芸苦笑,拉她起来紧紧的抓着她的手,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若是我吩咐的,你一定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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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红不解的看着她,继而重重的点了点头。
若芸心头一痛,看了她许久便叹了口气,并未说明是何事,反而故作轻松的道:“随我去乾元宫看看。”
“啊?但是……这……”晓红吓了一跳,迟疑着不知说什么好。
若芸浅浅一笑,宽慰道:“我不去见皇上,远远瞧瞧郡主便好。”
晓红松了口气,这才点头相陪。
若芸未用轿辇,只带了晓红缓缓穿过藤蔓垂绕的回廊,待见到那远远跪着的人影,方才明朗的天空已然下起了细雨。
只见荣瑛在乾元宫玉阶下跪的笔直,华服端庄、钗寰丝毫不乱,平日里精神而俏丽的神采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垂首、低眉顺眼、无悲无喜的肃静之色。
若芸见殿前空空只有侍卫伫立,偶有宫人、官吏进出,荣瑛无人相陪,却跪的一丝不苟、端正不阿,从前略带刁蛮的性子早化成凌厉的气势,非要皇上答应她的不情之请不可。
她瞧着她的身影,竟觉与那时的柔嫣相叠。
只不过,一个唤着她“姐姐”、解她剧毒,求她救兄长而不得;一个不打不相识、替她威吓楚如兰,此刻跪着为荣逸轩请命。
只是,离王背了罪责、保全了索泰,荣锦桓要杀荣逸轩、保全天颐皇权,后者更是一个死局,无人可解。
荣瑛与她探讨点心制法、与她携手在王府边走边聊的场景历历在目,可眼下她却连上前扶上一扶都办不到,与当时眼睁睁看着柔嫣遇险一般,竟什么都办不到!
若芸靠着廊中柱,瞧着细雨转而豆下,荣瑛不闪不避依旧跪着。
她不禁泪眼模糊,抓着晓红的手紧了又紧。
“小姐,郡主虽然可怜,可你也帮不上呀……”晓红见她双目死盯着郡主、脸色灰白,不禁张口唤她从前的称谓。
若芸闻言回了回神,转眼看了四周,原先暗卫已被除,皇上才回宫忙着国事,眼下似乎无人盯着她。
若芸忽的闭眼,缓缓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啊?”晓红一愣,终于明白她不是要上前帮荣瑛,这才松了口气,忙道,“是,我们回朝露宫?”
“嗯。”若芸松开了她,神色稍缓,转头问道,“眼下没有王爷的包围禁宫了,差人找于王可是方便?”
“娘娘你要找于王?于王爷不是昨个就离京了么?”晓红被她这么一问,顿时云里雾里。
“嗯,只当我不知道,差人去问于义兄安好,顺便我要见另外个人,趁机通传便是。”若芸幽幽的回她,心下暗中打定了主意。
“哦。”晓红顺从的点了点头,却小声嘀咕道,“娘娘,节骨眼上你千万别多事呀。”
若芸不置可否,只回了个淡笑于她。
才回了朝露宫,晓红便差人去于王府问候,若芸佯装困乏遣了所有人下去。
晓红一走她便松懈下来,靠着卧榻辗转反侧想了个通透,骤雨初歇天竟热,她挨着冰盆,不多时真的昏沉而眠。
挨到宫中再次亮起了宫灯,若芸迷迷糊糊的感到有人在身侧,猛一睁眼,便见一抹明黄之色在眼前,而荣锦桓靠坐在侧、疲惫又神色凝重的模样让她几乎要叫出声。
不知他何时来,也不知他这么远望窗棱、思绪沉重的坐了多久,她揉了揉眼忙起身拜道:“臣妾参见皇上。”
荣锦桓扭头,一脸淡漠疲惫之色转而浮上柔和,凤眸漾起欣喜,忙伸手扶起她道:“怎的不多睡一会儿?晓红说你一宿没合眼。”
若芸见他百忙且烦恼之中竟全无先前为难自己的架势,不由心中讪笑,规规矩矩道:“皇上心烦国事,臣妾‘有幸’参与其中,心中惶恐,夜不能寐。”
“哦?”荣锦桓面露不悦,似乎想起了那一堆烂摊子,重重的叹了口气,“朕烦心便够了,你不必不安。”
若芸瞧着他闪烁的双眸,竟有些茫然,皇上得胜还朝按理说该扬眉吐气,可眼下荣锦桓如此烦恼,想必不仅仅为了那几个老匹夫,对荣逸轩的处置迟迟未下,莫非是顾念手足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