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从云层出来,惨淡的照着皇宫内院。
这次地动并不严重,幸好水阁花会在开阔地,除了常德的腿被压、吴美人落水外没有别人受伤了。
可九曲廊桥毁了,皇上本因荣逸轩生死未卜心情烦躁,如此一来便怒着摆驾。
水阁花会不了了之,德妃原先预计的种种全部打了水漂。
即便如此,几个女子还是大着胆子迎上去恭送皇上与娘娘,楚如兰也去了,还得了皇上一个颔首,此刻满心欢喜回了自己的居所。
皇上没有关心吴美人,匆匆回乾元宫召见赵大人与程王爷去了,留下德妃一人铁青着脸训斥着办事不力的宫女太监,还要分神去安抚受了惊吓的姑娘。
太医们连夜会诊,常德的腿暂且无碍。
可吴美人被救起来时已经脸色惨白、神智不清。太医们使了浑身解数,汤药、针灸、火炙、按摩多管齐下,吴美人虽吐出了大半的水,却发起了高烧。
宫女太监们都忙坏了,端着盘盏小步快跑穿梭在馥香阁内外。
幸好亦欣姑姑办事老练,一个时辰便将夏暖居的小姐丫头们安置妥当。
这地动比起见到皇上来,显然后者让姑娘们更为关注和兴奋,吴美人出了事,先前优势荡然无存,几个地位高些的小姐则叽叽喳喳的聚在一起闲聊,不时有宫女太监们带来消息换赏钱。
听说吴美人病危,丁颐芳轻松的说有钱就能请得来最好的大夫,这太医院的太医都拿着固定俸禄,没皇上的旨意谁高兴救人啊,胡舒儿却说顶好吴美人救不过来了,也少了个竞争对手。
此话一出,厅里的人都没了声响,隔了好久才开始聊别的。
楚如兰美滋滋的沉浸在皇上的一个侧目中,压根没注意她们说些什么。
小姐们各打各的算盘,半夜依然没有最新的消息。这才陆续回了屋。
东间离着夏暖居的厅堂一墙之隔,若芸听了许久也没等到许翠微讲话,心想若是她要下毒手害自己,也犯不着坐的这么近给自己添嫌疑。
“小姐,春末夏初虽然暖和,可夜深还是凉,你再不回来可要冻感冒了。”晓红提着披风自屋内走出。
“知道啦。”若芸心暖了下,忙笑着回身。
才合上门,秋月敲门来报,说是吴美人又吐了点水。和着药也吐了。但脸色好了许多。应该没有大碍了。
晓红撇撇嘴想说这个我们不关心,若芸却抢先赏了她对翠玉耳环打发她出去了。
“小姐,你这么个赏赐法子,我们还没住进去呢。已经成穷光蛋啦!”晓红不满的抱怨道,可手上忙活着铺被褥。
若芸不在乎的笑笑,道:“宫内谁都能忽视,偏偏这宫女太监得打点妥当了才成。”
晓红忽然直起腰,回身一本正经的道:“小姐,听说程王爷连夜进宫了,也不知是哪个程王爷,当初要是小姐跟了王爷,现在也不必看人脸色……”
“你说够了没?说够我就要休息了。”若芸生了气。心想这到哪儿都得看人脸色,即便是九五之尊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偏偏提到程王她便一肚子火。
可假如告诉晓红爹爹是被程王府所害,只怕她比自己更激动。
晓红却翻了翻白眼,始终不明白小姐好好的当个王妃有什么不好。嘟囔着伺候她洗漱完毕便出去了。
若芸翻来覆去的躺在床上睡不着,夜深了,万籁俱寂,窗外明月高挂,白色的光亮让她合上眼又睁开,躲进被子又闷得慌。
她干脆霍的坐起,披了衣裳推门而出,百无聊赖的沿着路缓步而行,脑中又浮现出花会上的惊险一幕来。
她虽低调至极,可入宫不足一月就惹上那么多事,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东间出了小路连着宽阔的步道便是后/宫,另一侧是通向乾元宫,乾元宫再过去几道门便是金殿。
皇宫之深不在于占地广,却是怎么走也走不出的重重朱门。
自己,兴许再也没有理由出去了吧,若芸望着宫灯高挂却空无一人的步道愣神,一股浓浓的无助感扑面而来,过去已成事实,如今又不知往何处去。
宫墙上每隔几步就有一个浮雕龙头,越往乾元殿去越是雕琢的细致,到了墙角竟裹了金箔,一股皇家特有的龙涎香弥散。
她伸手抚上冰凉的龙头,仰望着天子威严的象征,轻轻一叹。
远远的有脚步声来,她想走,但随着人声临近越是迈不动步子,这宫里一心虚就会被当刺客或者不怀好意吧。
她镇定下来,墙角那头便一晃来了顶软轿,冲她而来。
瞧着轿子上清晰的云纹,她心里一惊,再也不顾得是不是可疑,本能的转身就走,但愿程清肃不会找她麻烦。
“苏姑娘请留步。”轿子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带着浓浓疲惫的柔和声音让她生生顿住脚。
她心中顿时如惊涛拍岸一般凌乱又震惊,她怎的忘了,程王爷不一定是程清肃,程清肃应出城去迎于王凯旋,来宫里的竟然是程清璿。
她默默回头,那裹在银色斗篷之中的人已经到了跟前,一双美目带着欣喜和倦意上下瞧着她:“芸儿……”他用极低的声音唤道。
她虽恨他怨他,可看到程清璿憔悴的脸颊还是吓了一跳,才半月不见,他平日如玉的脸怎如此苍白,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疲惫至极的气息,让她随着那声呼唤而揪心……
“王爷怕是认错人了……”她低下头,使劲咬了咬唇。
“若是认错,你怎低头还知我是王爷?”程清璿不恼反笑,语气带着轻叹。
若芸瞧着他握拳的手微微颤抖,心中酸楚涌来,不禁抬头低声道:“王爷既认了我爹的事,又道是无法与我执手偕老,如今认识不认识又有何意义?”
她挑起眉毛质问,却看程清璿的表情略僵,瞧她的神色又多了几分痛。
“芸儿。只要你愿意,我便带你离开这皇宫,你自然会原谅我……”他再次压低声音,几乎是恳求。
“苏若芸,不愿意。”她斩钉截铁的答道。
程清璿的脸色近乎灰白了起来,目光投向墙上的龙头浮雕,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深吸一口气竟上前一把将她扣到怀里:“跟我走,否则从此以后我无法保你周全了!”
没想到深宫之中他竟如此放肆,可他从见她到一次次助她的情景历历在目。她忙告诉自己不能动摇。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借口。
推开了他的双臂。猛的挣脱开去,她退开几步怒目而视:“请王爷放尊重!周不周全与你何干?”
头顶的圆月将彼此都照的惨白,程清璿表情一痛,额角竟有汗水淌下。他竟再次上前,伸手将她握住,道:“芸儿,一入深宫便是来不及了,你要知道,我……”
墙角处投来一片光亮,几个执灯的太监小跑上前将他团团围住,一顶软轿抬着个明黄的身影随后出现,原先步道上的宫人全跪下来。
下了轿辇。一身便服珠冠的荣锦桓负手而立,扫过他握着她的手,冷笑道:“程王爷,这么晚不回王府,倒是留恋朕的后/宫啊?”
他语气冰冷。目光阴沉而锐利,让四周宫人噤若寒蝉。
若芸急忙抽手,无奈他握的太紧,使劲几次都无法挣开,只慌张的看着荣锦桓那轮廓清晰的脸庞,此情此景已是百口莫辩。
程清璿一改往日温文有礼的态度,硬是不放开,斜睨着荣锦桓冷声道:“皇上,夜深人静,还请皇上早早安歇便是。”
若芸倒抽一口冷气,这么多双眼睛瞧着,他竟这么对皇上说话?
荣锦桓倒是不怒,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道:“朕礼聘入宫的女子同程王爷在此纠缠,朕自然关心发生了什么事。”他笑着说话,眼眸却冰冷无比。
“我……”若芸语塞,已紧张到了头皮,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程清璿却扭头看她,眼神像是含了碧波一般在灯光下柔软起来:“皇上此言差矣,她不是你的人,她是我未过门的王妃。”
若芸只觉得,一阵心酸涌上心头堵在那里。
只听见他又轻声翕动着唇,补充道:“我的挚爱。”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被握住的手已经发麻,而头脑更加木的厉害,像是陷入了某种看不清摸不着的漩涡,浑身都动弹不得。
荣锦桓嘴角提了下,所有人都以为皇上要震怒了,可他覆霜的脸忽而释然,最后竟然笑起来:“朕好久没听到过这种玩笑话了,你说她是,她就是了么?朕怎么不知道你程清璿有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过这么个王妃?”说着微笑成了冷笑,一手按上了墙上的龙纹,几乎是看笑话一般盯着他。
程清璿的面色丝毫未改,只定定的看着若芸,他深远却饱含了炙热的目光让她痛彻心扉,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跟他走。
“书言受了伤昏迷今日已送返京,朕尚派人寻逸轩下落。于王城外驻扎了那么多日子明日可要入京,朕要犒赏大军。不知为天颐效力多年的异姓王,想要何封赏?”荣逸轩话中带刺,目光灼灼,几乎要把他看成灰烬。
想到异姓王染指江山,爹无辜含冤而亡,若芸心口一痛,趁他分神猛的抽出手道:“我不是你的王妃,王爷认错人了。我是……我是苏若芸,奉旨入宫,与王爷素不相识、毫无瓜葛。”到最后声若蚊呓,却不放心的朝皇上行了礼道:“王爷只是认错,还请皇上宽恕……”
“哈哈哈!朕就说,朕的人又怎会是你的王妃呢。”荣锦桓大笑,神色颇为得意,带笑的眼角闪过丝幽光,说着便伸手去拉她。
若芸却又行了个礼,避开他的手道:“皇上,夜深了,还恕苏若芸先行告退。”说完也不顾皇上是否怪罪,提起裙摆转身便走。
她要尽快离开这里,不能回头,不能心软,不能一错再错!
程清璿修长的手指呆在半空,看着她匆匆没入夜色的背影,终忍不住伸手抵住轿子,大颗的汗珠滚滚而下。
“程清璿,朕说过朕不会赌输,你可信了?”荣锦桓又勾起一丝冷笑,轻易从他身旁负手而过。
“恳请皇上护她周全,应允皇上的事会尽力办到。”他近乎恳求般的语气让荣锦桓收住了脚步。
程清璿默默直起身子,脸色稍缓,看着荣锦桓的目光却已淡漠至极:“皇上,这是我做的最大让步,还请皇上好自为之。”几乎咬牙吐出这几句,他不再迟疑,转身上了轿子。
“哼,朕说过,朕的筹码不会押错。”荣锦桓拂袖低语,满意的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