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齐晦说要与湘湘一道去简府,向简夫人致谢,但这会儿他被皇帝召唤去,湘湘不知他几时能归来,不想失礼于人前,便带上礼物,只身带着家中仆人,坐马车来到简家。
简府下人要通报,问如何称呼湘湘,湘湘想到自己被当庭否认了王妃身份,就不该随便以王妃自居,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倒是身边丫头机灵,替主子答道:“是朔亲王府的夫人。”
湘湘觉得还算妥当,不多时就见沈嫣与几个年轻女孩子迎出来,女孩子都是简府的小姐,沈嫣方才正与表妹们说话,小姑娘们好奇这位传说中的年轻王妃,非要跟出来瞧瞧。自然待至简夫人跟前,小姐们都乖乖退下不敢造次,唯有沈嫣陪在侧,而简夫人听说湘湘为了那一身礼服特地前来致谢,直笑道:“我们家老太爷常说,人生来是不同的,诗书礼仪不是光教就一定会,夫人这样年轻,又是那般境遇一路走来,可言行举止根本看不出出身寒微,礼数如此周全,真真大家气质。”
沈嫣在一旁笑道:“舅妈这话,换做旁人,怕是要误会您瞧不起人了。”
简夫人嗔怪:“你和夫人相处有些日子,夫人可是这样的人?”
湘湘一直微微笑着,简夫人温柔又亲切,先生说她这样跑来打搅舅舅一家,虽说是外祖父家里,可她总归是外姓人。但舅母将她视若女儿,沈嫣并不缺母爱,也与舅母亲昵得不分彼此,常说不知哪家小姐有福气,将来做得简风的妻子,遇上这样的婆婆,可是前世修来的。
看着看着,湘湘就会想起贤妃,娘的音容笑貌都在眼前,可她再也看不到听不见,心中不免一阵悲戚。幸好简府有下人来,说老侯爷要出门,简夫人立时要去相送,这一动静,让湘湘缓过情绪,也跟着沈嫣一道出来。
简家老侯爷有些年纪了,生性固执,说一不二,这会子突然想去拜访世交,冷不丁地就要出门。简夫人怕老爷子路上有什么闪失,要亲自相送,老爷子不耐烦,而方才听说家里来了客人,随口问了句,得知是朔亲王昨夜带去明德殿的女子,他昨天虽然称病未去赴宴,可宴席上的事无一不知,儿子和孙子更是向他交代了这位王妃的来路,他知道湘湘就是昔日在寿宴上,受到他羞辱奚落的舞娘。
“来路不明的人,你们不要多往来,一个舞娘出身,不自量力,竟也敢擅自出入大雅之堂。”老侯爷皱着眉头,责备儿媳,“在我们简家出入的,都是贵族高门子弟,你和那个女子往来,各家该如何看待我们简府?”
简夫人不敢顶嘴辩解,只是一味地听着,不料老人家说得兴起,转身指了她们一个个道:“你们虽是女眷,也是简府……”
老爷子话到嘴边,突然停下了,他尚未老眼昏花,已看到外孙女身边站着陌生的年轻妇人,他早就不记得当日的舞娘长得什么模样,但眼前这一位,娴静大方,与自己目光相接,也是从容地欠身行礼,毫无怯意。老爷子心里一震,难道这就是那个舞娘?
简夫人已经十分尴尬,湘湘两次在他们家受辱,这话传出去,简府才真正斯文扫地,便上前搀扶老爷子:“爹早些出门吧,这会子日头正浓,日落之前儿媳妇派人来接您,路上走着不冷。”
众人拥簇上前,将老太爷请走,沈嫣则与湘湘站在原地,她尴尬地说:“家人都说,外祖父这些年脾气越发古怪,舅舅舅妈也时常无故受责备,湘湘……外祖父有年纪了,你别放在心上可好?”
说不放在心上,那是假的,湘湘虽然应了沈先生,之后也向简夫人表示她不会在意,可她明白,并非老爷子故意羞辱她轻视她,而是这本就是看出身、看血统的世界,昨晚那些人,看她的容颜看她的言行,自然地就把她想成某家贵族的女儿。后来太妃那些话一出,席中就渐渐有质疑的目光,到今天,若有人细细查一查湘湘的来历,下一回再相遇,怕也会是老侯爷一样的态度。
离开简府时,沈嫣亲自送湘湘上马车,提及到王府为湘湘教书,她说要先与庞府有个了结,请湘湘等几天。湘湘则说:“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论年龄,我本该随简大人叫一声姐姐,可我还想好好念书,先生不要对我这么客气,您还把我当学生看好不好?”
沈嫣玩笑道:“既是学生,怎敢对师傅提要求?”
两人会心一笑,湘湘一扫老侯爷给她带来的不愉快,知道过几日先生就到王府去教授她诗书礼仪,什么都无所谓了。回家的马车上,她自己想,就算是如今的贵族世家,也是从无到有,连这个国家百年前都是起于草莽,她好好学诗书礼仪,就一定配得上齐晦。虽然人言可畏,可只要自己高高抬起头,谁也不能真正轻视她。
“人必自悔然后人悔之,家必自毁然后人毁之,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湘湘默念着这句话,这不是沈先生教的,而是娘教的,贤妃要湘湘自重自爱,将来不要在意世俗的眼光,她若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就别指望别人能高看她。只是想起母亲的教诲,湘湘禁不住要悲伤。
下马车时眼圈儿红红的,身边的丫头看在眼里,都以为夫人还在为简老侯爷的话伤心,她们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湘湘出身寒门。倒是这几个丫头心地善良,她们简单地认为,从前的二皇子也不怎么样,被废弃在冷宫的人,若有高门千金肯下嫁,反倒是稀奇了。
此刻齐晦早就在皇城里,与皇帝正经说了许久的朝务,皇帝倒也有励精图治的志气,终于摆脱了先帝的束缚,很想放手大干一场,而齐晦同是刚刚才开始正式接触朝廷的事,他们之间那微妙的默契,似乎依然存在。
君臣兄弟之间,本是十分和谐的一次相见,临了齐晦要告退时,有太监送来奏折,皇帝当着齐晦的面翻开看,默默念了几句,问道:“火器营的王将军,你认得么?”
齐晦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感到不安,皇帝冷冷地说:“朕新君登基,势必要先拿一些先帝旧朝的势力开刀立威,这王将军贪污军费私造火器,如今被弹劾他有谋反弑君之意,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本折子了,朕不能视而不见。”
“是。”齐晦简单地应了一声,皇帝的行为很刻意,他的眼神和方才已经完全不同,连齐晦也不明白皇帝哪一刻才是真正的他,但眼下皇帝一定知道王将军是教授过齐晦的老师之一,才故意讲给他听,换句话说,庞峻这就开始,弃车保帅了吗?他把这些人交给皇帝,算是对皇帝表达他的忠心?
“二弟,这个案子,你去查如何?”皇帝将折子递给齐晦。
他接过手,静静地看了一遍,皇帝却故意在边上道:“你知道这个王将军吗?”
齐晦合上了折子,正色道:“王将军,是臣的老师。”
皇帝很吃惊,可笑有深意,幽幽道:“看在二弟的面子上,朕或许能网开一面,但私造军火时重罪,朕不能轻易姑息。”
齐晦道:“正是,皇上理当依法处置。”
皇帝微微皱眉,背过身道:“有些话,朕说在前头,不怕将来咱们兄弟间不和睦。二弟你该知道,贤妃娘娘出自机关世家,慕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有一天重新归来,朕必当给予他们昔日荣耀。可是二弟,你要警醒你的家人,绝不能……”
“皇上。”齐晦突然打断了皇帝的话,在他身后道,“因母亲骤然去世,臣之前的任务尚未完成,这桩案子,您还是请其他大臣去督办。至于王将军是臣的恩师,即便是恩师也不能藐视国家律法,若罪证属实,王将军理当为自己的罪过付出代价。”
皇帝转身来,微微眯眼看他,他自己不知道,这副样子像极了先帝,只是先帝更多几分猥琐气息。齐晦视而不见,将奏折放回桌上,屈膝行礼道:“皇上若没有别的事,臣告退。”
皇帝没应答,齐晦后退几步便转身,未走出大殿的门,皇帝就在身后道:“你身边那个女人,你不打算向朕解释,她姓甚名谁,出身哪里,好歹是朕的弟妹,下次有人再问起来,朕也有话可说。”
齐晦回过神,淡定地将湘湘的来路都告诉了皇帝,他相信皇帝是明知故问,而他没有什么不可见人之处,如今既然身在明处,就更要堂堂正正地应对皇帝所有的心思,他们越正大光明,世人才越看得清,皇帝终究只是一个人,不能与天下为敌。
听齐晦讲述妻子的来历,皇帝心内一点点燃起怒火,他生怕在弟弟面前露出狰狞的面容,已转过身去,却道:“改日带她一道进宫,既然是你认定的妻子,也该让太妃见见,好好解释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