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文的脸色,依旧恬然,其实在此之前,郝风楼对他这种淡漠地神情,还颇为欣赏,只是今时今日,却觉得有些欠揍了。
朱允文抿嘴一笑,深深看了郝风楼一眼,道:“有劳大人挂心,贫僧无论是在何时何地,无非都只是参禅而已,身外之物,已是不看重了,住得惯住不惯,又有什么关系?”
郝风楼点头:“我就怕大师住的不惯,若是招待不周,那便是罪该万死。既然大师能够随遇而安,那就太好了,大师只怕要挪挪地方,这兰若寺,怕是不能再待了。”
朱允文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只是颌首点头:“却不知要去哪里?”
郝风楼微笑:“大师终究乃是陛下骨肉至亲,太祖之后,乃是我大明堂堂的宗室,陛下对大师,虽有一些不喜,可念在这亲情的份上,岂会让大师一辈子待在紫金山,陛下已有旨意,命人立即请大师入京,京师之中,已修葺了府邸,专供大师安顿,不日,陛下还要亲自召见你……”
朱允文不由叹道:“世间纷扰之事,看来贫僧是躲不开了,既然是陛下好意,贫僧自然无话可说。”
他虽是唏嘘一番,露出遗憾之色,可是郝风楼分明能感受到,朱允文对入京一行,满怀着期待,又或者说,这位建文天子,已是松了口气,他想必已经明白,自己已经安全着陆了。
郝风楼并没有点破他,只是顺着他的话道:“宫中的钦差。很快就到,大师少待片刻就是。”
朱允文点头:“如此甚好。”
二人便开始有些尴尬了,其实大家都带着一股子陌生。虽然大家都很客气,可是这种疏离感,依旧很是露骨。
朱允文?索性闭上眼睛,老僧坐定。
郝风楼坐在一侧,等着宫里来人,暗暗观察这朱允文,心里不禁在想。这个家伙,当真已经和汉王勾搭一起?若是如此,那么汉王图谋不轨之心。只怕早已有之了,这个汉王,还好当时?自己没有和他厮混一起,否则。难免受他牵连。
至于汉王能不能做李世民。郝风楼压根就没有放在心里,或许汉王还真有李世民那般的实力,功勋卓著,又得将军们拥护,可是用天子的一句话来说,这当今皇上,绝不是李渊,以朱棣之能。岂会重蹈李渊覆辙。
想到这里,郝风楼不由想到近来京师发生的诸多大事。更是陷入深思,他心里当然明白,从此以后,这天下是不可能平静了,却不知这些事到了最后,会如何收场,汉王是什么下场,朱允文是什么下场,对了,还有自己,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呢?
诸多的杂念,通通涌上心头,郝风楼第一次意识到,曾经相信逆天改命的自己,其实无非也只是一个很重要的棋子而已,在这风云变幻的棋盘里,每一个棋子,都想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就不得不吃掉对手。
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吃掉吧。
郝风楼既感到厌倦,又有些不甘,他想活,想保住这场富贵,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小心翼翼,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在永乐朝脱颖而出,并且活下来。
他看到那平静如水的朱允文,心里不由觉得好笑,朱允文无疑是个失败者,可偏偏这个失败者,却是闹的鸡犬不宁。
宫中总算来人了,带头的太监,正是新任的东厂掌印太监赵忠,这位赵太监,实在低调的可以,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许是被王安的下场吓怕了,对这东厂,据闻是上心的,可是平时,出了偶尔去东厂公干,就很少露面。
这一趟来,赵忠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并不傻,这绝不是一趟好差事,朱允文这个人,实在过于敏感。
倒是见了郝风楼,赵忠显得很热络,就差拉住郝风楼的手,回忆一下厂卫曾经光辉的岁月,谈一谈,往后携手共进,共同开创厂卫未来的事。
打了招呼,相互行礼,赵太监把自己的姿态放的足够低,他的眼睛,一直都在盯着兰若寺,四处打量,只是可惜,他看不出什么,那一扇扇紧闭的大门,将里头的秘密,俱都藏了起来。
待下了山,朱允文上了马车,赵忠走到郝风楼跟前,笑吟吟的道:“郝大人也回京?”
郝风楼颌首点头:“这佛门清净之所,郝某人就不打扰这些方外之人清修了。”
赵忠立即来了精神,热情的道:“这样正好,你我同路。”
郝风楼没有拒绝,只是不习惯东厂掌印如此热情,在他看来,王安对他来说,已经十分可怕,再遇到这么个笑面虎,不免让自己更该打起几分精神。
赵忠沿途上,看到紫金山的风景,忍不住点头:“好地方啊,想不到京师附近,还有如此的世外桃源。”他骑着马,骑马的时候,并没有一般太监所表现出来的生疏,甚至胯下的坐骑,在他一些轻巧的动作之下,竟是如此的乖巧。
郝风楼心里不禁想,此人应当也曾行伍出身,这个人从上任到现在,锦衣卫甚至是神武卫都不曾有半分的消息,突然冒出这么个人,且几乎没有过去,由此可见,此人不但低调的可怕,而且很可能,与靖难有关系。
郝风楼知道,靖难之时,有一批太监从北平分赴各地,负责联络甚至刺探,这些人不但为靖难立下大功,而且平时几乎隐藏的很深,甚至只有天子一人知道这些人的背景,以郝风楼的能量来看,这世上确实没有查不出的人,可是一些极为谨慎或者早已想尽办法掩饰了身份的人物,却是需要费一番功夫,需要不少的时间。
郝风楼也是骑马,笑着道:“其实古来的隐者,大多隐于市集,所以世外桃源之说,纯属虚妄,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即便是在市集之中,尚且心如止水,神魂已超脱了世外,还有一种,便如我这般,即便到这儿来,心里依旧想着的,却是世间的事。”
赵忠连忙点头:“受教!”他看了看前头的装着朱允文的马车,突然问道:“那么以郝大人来看,这……车里的人,是隐者呢,还是郝大人这般的人?”
车里的人自然就是朱允文,郝风楼脸色微沉,道:“赵公公以为呢?”
赵忠失笑:“杂家问你,你倒是问起杂家,哎……”他一句玩笑揭过之后,倒是认真起来,道:“依杂家看,车里的人,未必就甘心寂寞,杂家这个人,看人一向很准,这和尚呢,眼睛鼻子像和尚,说起话来也像和尚,举止之间,不就活脱脱的一个和尚么?可即便如此,杂家还是觉得,这个人不是和尚,他的心,不是和尚。”
郝风楼轻轻一笑:“赵公公慧眼如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句话来,乍见她是女人,眼睛鼻子都是女人,举手投足,搔首弄姿,不是女人是什么?偏偏,她是人妖……”
赵忠不禁问:“人妖是什么?”
郝风楼打量赵忠一眼,意味深长的道:“这个,我们还是赶路吧。”
赵忠倒也没有去追究,其实这家伙,总是一副傻头傻脑的样子,甚至有些木讷,有一种慢人一拍的感觉,和这种人相处,倒是愉快。
只是郝风楼知道赵忠不是表面这么简单,所以说了一句很不像笑话的冷笑话之后,便没有下文,低头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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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到了朝阳门,赵忠似乎有些不甘心,突然又凑上来,道:“郝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东厂这边,不是奉旨查一个拳师么?说句实在话,郝大人运气好,锦衣卫没有沾这荤腥,杂家却是苦了。”
他居然突然说起汉王的事,倒是让郝风楼留了心,对汉王的案子,郝风楼的心里很矛盾,一方面,他想置身事外,另外一方面,却又不得不想关注一些,只是关注的多了,显得不好,可是不闻不问,心里又有点儿疙瘩。
现在赵忠主动提起,郝风楼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这是何故?”
赵忠叹口气:“越是顺藤摸瓜,越是吓煞了人,现在杂家还不敢报上去,真要报上去,那可就当真要龙颜震怒了。”
郝风楼抿抿嘴,知道赵忠还有下文,倒是并不急着问,免得显现自己过于热切。
赵忠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世子那儿……有龙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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