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折旋朝着凭古战场飞去的同时,心中蓦地一震,感知到了一股更加强大的气息穿云破空,瞬间越过半空。
她对这股气息并不陌生。
毕竟,“武圣”牧肇,并不像奚梦泉那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恰恰相反,他可以说是最为大众所熟知的一位圣人。
传道碑,武圣阁,都是牧肇广收门徒,为天下无私布道的铁证。
在很多人眼中,“武圣”的地位,甚至能和自由山的夫子相提并论。
然而,粗浅的道韵无人指点,对于寻常修行者根本无用。
武圣阁,更是只收已经步入中三品的修行者。
更重要的是,“武圣”所修习的功法之中,有一部分“香火道”,也就是利用他人的信仰,稳固自身的“道域”,这在上三品之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因此,在吕折旋眼中,这位“武圣”牧肇,便只有“虚伪”二字可以形容。
沧元证道,重行不重心,但也因人而异。
吕折旋对自我约束极大,对门下弟子的要求也同样严格,力求知行合一。
她最看不起的,便是那些知行不一,只做表面功法,而心中实则空空如也的绣花枕头。
这对道途无碍,却也并不能阻止吕折旋对这种人极尽鄙夷。
她甚至知道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人称“道标”的沈星烛,也有这样的问题,而且可能十分严重。
吕折旋曾经多次与自己那太过清冷孤傲的弟子谈心,企图提醒,扭转她的想法。
但实际情况却并没有什么效果……
沈星烛很像她年轻的时候,一样的执拗而暗藏着一股不服输的较劲之心。
仿佛要以自己的决心和整个世界较量一般。
若非当年那人的出现,改变了吕折旋的想法,或许那时,她便会在那深山道观之中度过自己的剩余寿数之后,草草了却残生。
沈星烛没有她那时外在的困境,却因为自傲,对于除开她自己之外的其他人,总是报以一种戏谑的、玩弄的态度。
这何尝不是一种知见障?
吕折旋很早就有预感,沈星烛会因此而吃大亏。
不过,出于为人师者的心态,她并未阻止沈星烛暗中的一些行为,像这样高傲的人,除非自己想通,否则谁来说也没有用。
只是未曾想到,沈星烛一吃亏,就栽了个天大的跟头,直接被人把道心给破了!
那是吕折旋第一次听到“陈旷”这个将来会反复在无数人口中出现的名字。
幸而沈星烛体质特殊,道心仍有机会弥补。
且说到底,起因也是沈星烛自己傲慢过了头,将天下人都没有放在眼里,反倒被一个凡人给算计了。
吕折旋当时的精力都在那大妖之躯上,便也没有过多注意那个有些不同寻常的凡人,更没有替弟子出头的想法。
本就是沈星烛的错处,她再护短出手,为难一个凡人,又成了什么?
吕折旋并没有将这个凡人当一回事,在那之后,她也仅仅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人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最后……听说是死在牧肇手上了。
是非恩怨,轮转不休。
吕折旋那时只是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失落和怅然,还以为自己终究是被蹉跎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不过很快,她的心思就重新放在了自己的弟子身上。
或者说……是两个弟子。
沈星烛与沈眉南,本可视为一体,原本沈家也是打算让沈眉南再大一些,便同样入地灵道君的门墙。
吕折旋这些年,也曾幻化为普通的妇人,与不知情的沈眉南有过一些交际。
对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格外喜爱。
只是这小姑娘,似乎对那陈旷有些别样的情愫,因此与沈星烛产生了矛盾,正在怄气。
吕折旋知道了,不免感叹,情之一字,当真是害人不浅。
此刻,塞着沈眉南灵魂的沈星烛突然被困凭古战场,吕折旋自然担心,立刻就赶来了。
吕折旋先是一惊,随后皱眉:“牧肇的弟子也被困在凭古战场之中……他来倒也正常。”
“但为何带着如此重的杀气?”
“不像来救人,倒像是来杀人的。”
牧肇的杀意冲天,对象不明,让吕折旋心中有些不安,立刻加速跟了上去。
……
对于在场的其他人而言,事情发生得极其突然。
毕竟他们连凭古战场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还在研究如何将人从秘境当中救出来呢……结果事情直接往后跳了一万步。
尤其是各个宗门的几位宗师,对于“武圣”的突然发难,完全找不到原因,直接愣在了原地。
吃着火锅唱个歌,突然就被麻匪给劫了……大概就这种感觉。
但好在,他们身为修行者的本能还在,在察觉到了危险,并且目睹毫无防备的沈玉流直接狼狈跪在地上之后,立刻就先将自家的天之骄子给护住,免得被无故波及。
沈玉流也马上被反应过来的沈家宗师一把抓住,随后以最快速度急忙后退,远离战场。
一位圣人本体出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虽然出手的对象不是他们,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们现在跑,同时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
“嗖嗖嗖!”
一瞬间,几位宗师带着人已经退至千里之外,但依旧心有余悸。
“轰隆……”
面前原本承载着凭古战场石门的结界轰然破碎,下方的庞大山峰霎时间崩解成了一滩松散的砂砾,垮塌下去。
大地龟裂震颤,宛如地龙翻身,涉及范围广大得不可思议。
若是从高空俯瞰,以此处为中心,万里之内,都能看见一条条清晰的漆黑裂纹横亘在土地之上。
“唰——”
如屏障一般的烟尘骤然升起,像是一朵蘑菇般的云,冲击波向外一圈圈扩散开,推开了四周的云雾。
灵涯子心下骇然,失态道:
“他疯了吗?!如此不管不顾,就在此处动手!这里可是阳国、周国、黎国交汇之处,等同于与三国同时开战!”
当初将石门位置定在这里,自然也是为了保持平衡。
其余宗师也惊魂未定。
徐大同此刻的表情十分难看,盯着那片烟尘,脸色苍白。
他在意识到“武圣”出手的对象是陈旷时,虽然本能地想要回护,但下一刻就明白过来对手是谁。
纵然心里惊诧与疑惑如野草疯涨,也同样只能后退。
“武圣”,单单这两个字,便不可抗衡。
但陈旷此刻生死未卜,这对于之前曾说过自由山桃林弟子只有夫子才能教训的徐大同而言,无疑是赤裸裸的打脸。
不过另一边,还有更加崩溃的。
“文耀为何没有出来!”
武圣阁的宗师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去一把抓住灵涯子的领子质问。
三劫宗的那位宗师,更是面色犹如死灰。
众人这才发现进去九个人,出来只剩下了七个。
灵涯子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全程在外面,能知道个什么?
旁边,江云轻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寒意,冷声道:
“你竟然还敢问?文耀联合牧肇,改变了凭古战场的空间,设下死局,企图杀了我们所有人!”
“燕回,便是被他所杀!我们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陈兄拼死反抗,才得以阻止文耀,救下我们。”
江云轻提起剑,指向了那烟尘:“现在事情败露,牧肇便是要来杀人灭口了!”
“请诸位宗师,立刻通知各门各派,派人前来支援!”
三劫宗的宗师愕然。
这回轮到武圣阁的宗师瞳孔剧震:“不可能!‘武圣’大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竖子岂敢血口喷人!”
但此刻,在场的其他天骄表情一致的凝重,已经将事实在无声之中说了出来。
周国大皇女姬忘荃忽然站了出来,朝着一个方向抱拳,肃然道:
“请道君为我等主持公道!”
众人看过去,这才发现“沈星烛”远远地一声不吭,竟是被一个道姑按住了肩膀。
那自然是赶到的地灵道君吕折旋!
她一来,便看见沈眉南试图冲进那战场之中,立刻眉头一皱,将其带出影响范围,控制住她的修为,让她冷静下来。
那可是盛怒状态下的“武圣”出手,别说沈星烛这具身体仅仅是宗师修为,就算是吕折旋,也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那青纱之后的眼睛不复清冷,反而一片通红地看向那不断传出巨响的烟尘之中,她挣扎地抽噎起来:
“师父……放开!陈旷……我不能让他再一次死在我面前!师父!让我去救他!”
又是陈旷!
这家伙竟然没死!
又莫名其妙出现在了这凭古战场的风波之中……但看样子,或许真的是命,纵然上一次逃出生天,他终究还是要死在牧肇手上。
吕折旋按住她,脸色沉凝:“你凭什么救他?那是‘武圣’!我已经请了蔺青崖过来,他会阻止牧肇,各门各派都不会允许他胡作非为。”
沈眉南哭泣道:“可我只想要他活着!”
吕折旋心中不是滋味。
她当年,何尝不是这样想?
只要那人还活着……
道姑正这么想着,却听见了一声极其清亮的剑吟。
她下意识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狼狈人影从烟尘当中猛地蹿了出来,手中的剑光为他开路,身后的剑光卷曲,依靠“时光”之力将那牧肇硬生生停留在了原地!
陈旷朝着沈眉南的方向冲了过来。
牧肇的停顿只有短短的零点几秒,已经重新朝着陈旷挥拳,拳风所过之处,摧枯拉朽。
陈旷的目标并不是沈眉南,本想从她身旁直接绕过去。
但就在陈旷与沈眉南擦肩而过的那一个瞬间,他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小姑娘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便感觉到眼前有寒光一闪而过。
“嗤!”
一把寒光凛凛的剑突然出鞘,掠过陈旷的脸颊,划开了一道血痕。
沈眉南愣住了。
陈旷也愣住了。
那把剑……来自吕折旋。
这一剑,洞穿了牧肇的拳头。
“好久不见……”
吕折旋开口道:“桐君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