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丹·巴奇和金斯莱，回去的路上，罗兰问哈莉妲。
“你没有想买一只？”
他指那些幼犬。
“它们喜欢你。”
女仆手掌交迭，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腿上，摇头：“太昂贵了，先生。”
布莱克饲养的猎犬，每一只都价格不菲。
如果按照标准贴身女仆的工资计算，除去日常开销，她至少要攒上八到十年。
“况且，我也没有时间训练它们。”
哈莉妲说完，‘捎带’了一句：“…我得照顾您。”
「您也没有时间训练它们——您得训练我。」
-
别这么烦人。
他和哈莉妲有的是时间相处，倒是萝丝，自从登上马车就低着头，嘴里碎碎念着什么‘医生’、‘病人’——
“着火了，萝丝。”
被打断了思考的少女默默抬头瞪他：“我正想大事呢。”
罗兰一脸惊讶：“什么大事，快让我听听。没准明天的帝国就要因你骄——我新换的皮鞋。”
萝丝神气地哼了一声，缓缓向前探身：
“我在想一件事。”
罗兰：“哦。”
“艾伦夫妻的故事，绝对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对不对？”
罗兰：“显然。”
“你和我最清楚，有些人是没机会弄明白一些知识的，对不对？”
罗兰：“的确。”
“大多数一辈子都没这个机会。”
罗兰：“没错。”
“那么，若想让这些愚蠢的不再上当，被那些庸医骗子偷了钱——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办法？”
少女翠绿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无法阻止他们上当，就干掉行骗的…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吗？从源头上解决…”
罗兰不想评价这个办法的好坏，只单手撑着下巴，安静得萝丝有些尴尬。
“…干什么。”
扭捏起来的姑娘终于并上了腿，像个画架前的贵女一样微微偏斜腰肢，把自己姣好侧颜线条展示给心上人——她不停捋着根本不必往耳后去的卷发，脑袋稍仰了几度。
“哦，你闻见我身上的浴盐味了？”
想要找个话题。
但很失败。
罗兰不说话。
她那被细致修饰过的双眉往里凑了凑，沉着脸，装腔作势：“坦白说，假如我们能随手帮一些可怜人…为什么不呢？”
罗兰还是不说话。
仅仅十秒。
雪莱小姐的伪装就维持不下去了。
“好吧，其实我就是想找点事儿干。”
自暴自弃的飞贼一条腿往哈莉妲去，另一条则摆在罗兰脚前，塌了腰，抱起胳膊。
“没准，我们的名字会响亮起来…是不是？”
萝丝越说越兴奋。
“我是「暴徒」，哈莉妲是「狂犬」——人人都听说过我们，都谈论我们，畏惧我们…罗兰！我保证刺激！”
罗兰：……
-
实际上，我不想那么刺激。
「我看也是。」
…………
……
无论怎么‘逃避’，罗兰终究要回家。
只是没想到，当和哈莉妲拎着几个大箱子，拧开门锁进屋后，药铺里竟一个人都没有。
“…柯、柯林斯先生？”
哈莉妲这才松了口气。
她快要吓死了。
自听说要见罗兰的叔叔和‘养母’，整段路都不安生，手指头差些把裙褶扣出个窟窿。
——我会不会被赶出去？
——柯林斯先生的叔叔和母亲，会让奴隶进门吗？
没有答案的问题在女仆的脑袋里撞来撞去，计算课都没有这么疲惫过。
“怪不得你说学得最好的课程是缝纫，”罗兰显然注意到了哈莉妲一路上都在干什么，由她服侍着脱去外套，调侃：“恐怕渔夫们都要爱你了，哈莉妲。”
女仆抿着唇，用那双经年盘踞薄雾的眼睛注视自己的主人，缓缓蹲下去…帮他解开皮鞋扣。
“…我还不是个合格的仆人。”
避免出现不和谐的犬吠，哈莉妲讲话速度很慢，手上却利索极了——在雪莱家学习时，她的的确确用了心。
挂好帽子和大衣，摆正鞋后，又迅速找到了水和毛巾给罗兰擦拭手和脖子。
不必罗兰开口，只用了五分钟，她就弄清楚了药铺里多数东西的位置：比如茶壶、杯子和汤匙，比如烛台、油灯、毛毯。
汤姆先生派来的老女仆没有藏私。
除了正常的服侍功夫外，还额外教给她了一些‘贴身女仆’私底下的制胜秘诀：
比如刚刚的‘凝视’与‘缓蹲’。
哈莉妲心里暗骂自己的不体面与大胆，可另一方面，又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柯林斯先生那一瞬间的错愕——
她就像个摇着尾巴，不停在主人的裤腿旁反复跳跃的猎犬，用嘴、肚皮和尾巴试探、丈量主人的边界。
哈莉妲默默捏了捏拳头。
坏狗。
“你已经比我见过的都要合格了。”罗兰解开领口的扣子，懒洋洋地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拽了条毯子裹上。
他蜷成团，看哈莉妲一会找柴，一会点火，一会又不知从哪摸到了茶壶和杯子——点燃壁炉，把茶壶放到炉子上。
“哈莉妲。”
“先生？”
罗兰挪了挪，拍沙发：“过来。”
“先生？”
“快过来，我有要命的大事。”
哈莉妲疑惑地绕到沙发前，在催促中慢吞吞地坐——不等坐实，她就被扔来的毯子打中脸，一声短促地惊叫后，整个人仰倒在沙发里。
“裹起来。”
罗兰扔给她的是另一条。
“快点。”
他催促哈莉妲模仿自己，拎着毯子角绕过肩膀，在脖子前绕个弯——就像一只反过来的、长了人脑袋的树棕色蝙蝠。
“先、先生！我还穿着鞋——”
“脱掉脱掉。”
耐不住要求的女仆只好用指头勾下布鞋，把两只套着白袜的脚默默藏进‘蝠翼’里。
两个人就这样，以一种格外奇特的造型蜷在沙发上，面对复活后逐渐旺盛的炉火。
“先生…我、我们现在…是…”
罗兰的行为实在超出女仆的意料——听来的‘经验’并不足以让她应对眼下的场面。
哈莉妲感觉浑身不自在。
“现在…”罗兰散漫地耷拉着脑袋，歪在沙发里，面色倦倦：“当然是享受宝贵的休息时光啦…”
休息？
主人休息的时候，仆人怎么能休息？
“先生我我可不能——”
“经常烤火皮肤会变白。”
“真、真的？”
“真的。”
“…先生，你是不是骗我。”
哈莉蝙和罗兰蝠就这样裹着薄毯，你一句我一句中懒散打起了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