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福霖吼道:“黄腊生,你少胡咧咧,哪全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回回都是你狮子大张嘴,人家随便客气了几句,你都当了真了,要像你这么说,干脆跑人家家里去抢好了。”
被黄福霖教训了一句,黄腊生打了几声哇哇,才嘟嘟嚷嚷说:“乡长,你这是冤枉好人,去年救灾时粮食局说好给一千斤玉米的,到现在也不兑现,我跑去问了几次,你猜人家说啥,就你山坳村日能,啥便宜都沾,下拨的救济粮早分完了,哪里有一千斤玉米给你。”
黄福霖笑骂道:“这个狗脑子,我叫你办的事,你一转眼就能忘了,哦,这么点屁事,你就能记一年。”
黄腊生还真沒说假话,去年楚天舒陪伊海涛來视察灾情,县里很多部门都随行陪同,当着市领导的面,各部门表态一个比一个积极,可等领导一走,真要落实的时候,却一个个哭穷,硬是拖着不办。
wωω. ttκā n. C〇 楚天舒听了,也有点生气,过去了一年,答应的事情还拖着沒办。
他掏出电话,当场拨通了粮食局毛局长的手机,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毛局长,我是楚天舒,……你是不是要欠着人家山坳村一千斤玉米呢,……你忘了,人家可沒忘,……对,我就在杏林乡,你马上把玉米送來,明天上午必须送到,……好了,不多说了,你抓紧落实。”
黄腊生见状,忙又说:“领导,还有民政局,说好的五千块钱,到现在才给了三千。”
黄福霖打断他:“你个土匪,还有完沒完。”
黄腊生摸摸后脑勺,嘿嘿笑了几声,回头吩咐旁边的一个精壮的后生:“铁栓,明天你带几个人去乡里守着,玉米到了立即扛上來,别让哪个狗日子又给克扣了。”
铁栓刚要走,又被黄腊生喊住了:“对了,顺便告诉你婶子,让她杀两只鸡,把熏的腊肉拿出來,晚上有客人來家吃饭。”
铁栓看了楚天舒一眼,答应了一声,撒开脚丫子跑了。
安排完了,黄腊生这才笑嘻嘻地问黄福霖:“福霖,这位小哥是……”
刘副乡长抢着说:“腊生,你今天算是捞着了,他可是我们县里新來的县委书记啊。”
啊,黄腊生慌得面红耳赤,不停地搓着手说:“真是的,真是的,我这叫办的啥事呢。”
楚天舒主动握住黄腊生的手,说:“黄村长,我叫楚天舒。”
黄腊生两只手紧紧握住楚天舒的手,激动地说:“听说了,听说了,你帮大柳树乡的村民讨公道,救了紫杨乡的孕妇和孩子,这些我们都听说了,楚书记,我是个粗人不说假话,这些天,乡亲们在山上念叨,这新书记会不会到我们山坳村來呢,天天盼啊盼,今天总算把你给盼來了。”
这一番话,黄腊生发自肺腑,完全不是那种拍马屁的语气和表情,令楚天舒心里十分的感动。
一行人往村子里走,楚天舒留心观察了一番,村里的房子大多是上个世界八十年代盖的,破落,低矮,跟大柳树乡和紫杨乡新起的砖房不能比,跟山下乡政府周边的村落也有很大的落差。
黄腊生一边走,一边给楚天舒介绍着家家户户的情况,说到最后,总要用这么一句來结尾:“楚书记,山坳村的乡亲们过得苦哇。”
拐过一条弯路的时候,从一个院子里跑出來一个农妇,她冲着黄腊生嚷嚷道:“村长,我家儿媳妇病了,明天下山了我儿子辣根怕是去不了哇。”
黄腊生把手里的烟头往地下一扔,用脚捻碎了,说:“五嫂,你儿媳妇病了,撩起衣服让我看看,是不是又怀上了。”
“腊生,哪有你这样当叔的。”农妇拦住他,说:“就是咳嗽还沒好,我想明天让辣根带她去乡卫生院看看。”
“哪有那么金贵,咳嗽挺挺不就过去了,还用得着看。”黄腊生说:“再说了,辣根送他去卫生院,还能耽误扛玉米啊,我可告诉你,要是辣根不去,玉米上了山,就沒你们家的份。”
农妇无可奈何,只得沒好气地说:“好好好,去去去,真是的,跟你这个土匪沒道理好讲。”说完,苦着个脸,转身进了院子。
黄福霖轻笑一声,说:“楚书记,村干部就这么个素质,不晓得做思想工作,只会來狠的。”
楚天舒也笑笑,说:“都说一个和尚一个法,他这么做能把事办好,就是好法子。”
黄福霖说:“腊生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办法,再难缠的村民,他都有法子治,他干村长三年,山坳村沒一户超生,也沒一户拖欠农业税,真是不容易啊。”
楚天舒问:“黄乡长,他是怎么做到的。”
黄福霖说:“谁要敢超生,他敢脱人家媳妇的裤子,敢半夜踹门,骂着让人家炒菜,买酒,直到把肚里的孩子做了,要是敢欠农业税,他天天带着人去你家打牌,让你好酒好烟侍候,村民都爱算小帐,与其让他吃了喝了还落个骂名,不如老老实实照他说的办。”
楚天舒一笑,说:“所以大家才叫他土匪村长。”
“这倒不是,他在村民们有些威信,还真不是因为他蛮不讲理。”黄福霖停顿了一下,说:“实际上,他为了村民们的利益豁得出命去,就拿明天的玉米來说吧,说好了是给山坳村的,你要是敢扣住一斤,他都敢带着人跟你拼命,他这个土匪村长的名声,最早是乡里和矿上传出來的。”
村委会是两间同样低矮破旧的房子,一间是办公室,一间算是会议室。
屋里的摆设也很陈旧。
办公室里有三张办公桌,几把椅子,两个很古板的柜子。
会议室里有一个自制的长条桌子,周围摆了好几把凳子,还有一台不带遥控的电视机。
办公室里还有两张沙发,上面还罩了个块灰不溜秋的单子。
可黄腊生并沒有让楚天舒坐,而是把他让到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
王永超不明就里,一屁股坐下去,人便陷了进去,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哈哈,楚书记,让你见笑了。”黄腊生把王永超拉起來,说:“这是乡里淘汰下來的,正好赶上我去乡里开会,顺便就扛上來充充门面,听说有领导來,特意罩了个单子。”
只简单地聊了聊,楚天舒便了解到,南岭县是青原市乃至东南省最贫困的县,杏林乡是南岭县最贫困的乡,而山坳村就是杏林乡最贫困的村。
省里市里喊了好多年,要求实现村村“通水通电通路”的三通,可在山坳村,至今为止,一通都沒通。
省市两级也拨付过“三通”建设资金,可资金是按照自然村的个数拨付的,分配下來,用在别的村,县里配套一点,乡里掏一点,村民集资一点,可能就够用了,但是到了山坳村,乡里穷,村民更穷,这点钱根本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无奈,黄腊生他们就只能用这点钱把进山的路铺一铺石块,又修了一条水渠,把山上的溪水引到了村里,好歹算解决了村民要到几里路外的水库挑水吃的困难,楚天舒想了想,问:“既然有水库,可以建一个小型的水力发电站啊。”
黄福霖说:“原本乡里有这个打算,但因为沒有钱就搁置下來了,后來被浮云矿场抢先建了。”
楚天舒说:“那可以跟矿上谈谈,牵条线过來嘛。”
黄腊生骂道:“跟这帮王八蛋沒法谈。”
黄福霖用眼神制止了他,说:“矿上和村里的关系一直很紧张,矿上要开山炸石,村民们要保山护林,已经发生过好几次的冲突了,县里也出面协调了,但始终沒谈拢。”
楚天舒问:“山地属于集体所有,矿上怎么能说炸就炸呢。”
黄福霖说:“我听郑书记说,县里和矿上谈好了条件,村里把山出让给矿上开山采石,矿上花钱给村里通水通电通公路。”
黄腊生抢着说:“县里和矿上谈,根本沒问过村里的意见,村里绝大多数村民都坚决不同意,算算帐看,他们牵条点线、搭根水管子过來,能花几个钱,那么大的一个山头,就值这几个钱。”
黄福霖瞪了他一眼,说:“你就知道算这些小帐,实现了通电通水通公路的‘三通’,大家伙走出了大山,以后发展的道路就宽广了,这才是大帐。”
黄腊生大声说:“福霖,那是你们乡里算的大帐,我们也算过我们的大帐,把山都炸了,树沒了,草也沒了,大家伙儿以后靠什么过日子,子孙后代又怎么办,难道以后大家都吃石头渣子过日子。”
黄福霖无奈地摇摇头,看着楚天舒苦笑道:“嗨,楚书记,‘三通’达不了标,今年乡里县里的考核又过不了关了。”
黄腊生说:“楚书记,我是把你当着我们的父母官,才大着胆子说这些不好听的话,村里拖了乡里县里的后腿,我们心里也不好受,可是,这样子实现了‘三通’,乡里县里的考核是达标了,山坳村的乡亲们就不知道还要受几辈子的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