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
面对怀恩疑惑的目光,张峦道:“王恕是好是坏,是否适合吏部尚书的职位,我没法给出准确的判断。要实在不行,用个吏部的老人来充任这个职务应该也是可以的。”
“您的意思是说……”
“我指的是耿裕,他之前不就是吏部尚书吗?这还是旁人跟我举荐的,我觉得没什么不妥,就列入候选名单了。”
张峦回道。
“旁人?是令郎吗?”
怀恩当即便问,等话问出口后,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冒昧,赶紧道,“不好意思,这是很私人的话题,老朽不该多问……”
张峦笑道:“怀公公见外了,这没什么好隐藏的……其实是李孜省跟我举荐,说要是有人问及吏部尚书的人选,让我不妨考虑一下耿裕。”
怀恩大为惊诧,不敢置信地问道:“乃李孜……尚书,他提出来的?那您可知晓,此二人间有着宿怨?”
“知道啊。”
张峦回答此问题时,显得很随意,一摆手道,“我以前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李孜省他自个儿说的。他跟我讲,以前他跟耿裕间矛盾重重,但一定别让我因此而有所介怀,该举荐贤能就大力举荐,至少昔日耿裕在吏部尚书的位子上,做得还是挺好的。”
“李尚书真这么说?”
怀恩听到这里,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了。
心里在想,你说的是实情么?
按理说李孜省是绝对不会说这话的,就算他真说了,那眼前的张国丈又是以怎样的心态,把这件事和盘托出,让我知晓呢?难道他不知道我对李孜省这个人有着极大的芥蒂,甚至于水火不容吗?
张峦道:“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我的理解是,他现在一心想寻求平稳过渡,也想帮陛下尽快巩固统治,所以便推荐贤能,不再避忌之前是否有仇怨。”
怀恩笑道:“经您这一说,还真是。”
嘴上虽这么讲,他心里想的却是……你可真会替李孜省开脱。
李孜省要真是这种豁达无私之人,就不会得罪那么多朝官,导致现在人人喊打的局面,或者他就是在惺惺作态,表演给你看的吧?
张峦道:“我的意见就这么多,首选耿裕,要实在不行,就加个王恕。当然王恕那边,我举荐他更多是出自其名望高的缘故,我对此二人都缺乏足够的了解,属于一家之言,跟不跟陛下提了……全看怀公公您抉择。”
怀恩赶紧道:“既是陛下让咱家来问的,且现在都已经问清楚了,岂能不如实回禀?耿裕、王恕……张先生,您应该知道这二人的为人吧?”
张峦摇头道:“我说过,我不知道。”
“那您总该明白,他们对您应该是怎样一个态度吧?”
怀恩又试探地问道。
太反常了。
你说你张峦推荐这俩人,都是外人眼中……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那种耿直大臣。
你不会以为他们会像李裕等六部尚书那么好对付吧?
他们回朝后,要是想立威,肯定会先拿你开刀。
什么举荐之恩……他们为了所谓的大义,才懒得理会呢。
哪里会跟我这种老实巴交的人一样,承蒙你的恩德,就对你客客气气,甚至从来没想过要把你给整垮呢?
张峦道:“知道啊,反正我在朝时日不会太长,连吾儿都说,我这性子适合在五军都督府供职,成天混吃等死就行。”
“话可不能这么说。”怀恩笑着摆摆手道,“有能力的人,就应该安排在最合适的岗位上……陛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张峦摇头叹息:“我可当不起……我就是个普通人,区区监生而已,还肄业了,就让那些更有本事的人来辅佐朝政,我……安心当个闲人吧。”
……
……
干清宫内殿。
朱祐樘坐在案桌前,面前是堆成小山一般高的奏疏,而旁边的覃昌和覃吉正在帮忙整理,甚至连刚进司礼监的一众佐官也忙碌个不停。
皇帝勤政,连同下面做事的人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陛下,张国丈推荐之人,乃前南京兵部尚书王恕。”
前来复命的怀恩恭敬地说道。
“王恕?”
朱祐樘仔细回想了一下,问道:“是那个在民间官声不错,甚至连在京官员都交口称赞的王恕王介庵是吗?”
怀恩微笑着回答:“是啊,陛下,连您都知晓此人?”
“以前听东宫的先生提及过,说是即便他人在南京,但父皇对他的奏疏仍旧很重视,有时候甚至他的奏疏没来,所有人都在等,甚至以他所奏请的内容以确定事情是否能推行,足见其能力不俗。”
说到这儿,朱祐樘道,“但是我没记错的话,他年岁应该不小了吧?”
怀恩道:“是啊,陛下,他已年过古稀。”
“那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到京来任差,其在部堂的履历基本都在南京呢?”朱祐樘问出个看似很刁钻,却在他自己看来一针见血的问题。
怀恩一时间也无从应答。
朱祐樘问道:“那……怀大伴你觉得我岳父这个人选推荐得如何?”
“这……”
怀恩仍旧保持了谨慎的姿态,“奴婢不好说,要是陛下觉得此人可用,或是想知道他是否可用,大可回头拿到朝会上公开讨论,在廷推的时候,适时把人提出来便可。”
“好。”
朱祐樘点了点头。
怀恩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哦对了,张国丈还提到了另外一个人选。”
“哦?是谁?”
朱祐樘本来已经重新拿起笔,准备批阅奏疏,闻言又重新看了过去。
“乃前吏部尚书耿裕。”怀恩道。
“耿裕?我记得他曾长期担任经筵讲官,又在国子监任职多年,后在吏部尚书任上被父皇厌弃,驱逐出京,此前刚调任南京兵部尚书,此人……”
朱祐樘本想评点几句,但随即摆摆手道,“一并拿到朝会上去说吧。看来岳父他确实是用了心了,我不过是临时想到这件事,他就能给出不错的人选供我参考。看来以后有事情,确实可以多问问他的意见。”
……
……
皇帝的无心之言,让怀恩心中生结出疙瘩来。
连最着紧的用人之事,今后陛下你都会问张峦的意见!?
那不就跟当初的李孜省一样了?
还真是有什么样的父亲,能生出什么样的儿子。
“怀公公,那张国丈还真是不拘一格,竟能想到重用前南兵部尚书王恕……你说他怎么想的?”
覃昌跟怀恩一起回司礼监值房,路上,覃昌直言不讳地问道。
怀恩脸色显得很平常:“张国丈心怀坦荡,他推荐贤能有何不可?”
覃昌笑了笑,摇头道:“他又没跟王恕接触过,怎知道这个人贤能?名声这事儿,向来是做不得准的。”
怀恩面色有些阴沉:“其实说起来,张国丈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什么了?”
覃昌这下有些好奇了。
“以张国丈所言,他对王恕也缺乏足够的了解,之所以会举荐,是因为此人官声很高。我猜想,是因为先皇时用的是李裕,但暗地里却以李孜省的用人意见为先,这导致朝中有关升迁任免等事,请托的情况非常严重。
“所以在张国丈看来,找个不接受请托,且大公无私的人到中枢来做这个吏部尚书,对大明朝吏治的清明和稳定有很好的推动作用。”
怀恩一通分析。
覃昌听完后不由目瞪口呆,问道:“张国丈是这个目的么?”
“否则呢?”
怀恩脚下丝毫也并没有停顿,只是把头斜过去打量覃昌,道,“他跟王恕之间谈不上任何私交,怕是连面都没见过,更无私下里的沟通。且王恕这个人最恼恨他人请托办事,绝对不可能去求一个外戚帮他运作到京城来当尚书。”
覃昌苦笑道:“这倒是,他明明都退了,年岁又那么大,颐养天年都来不及,怎会自找麻烦呢?”
怀恩满含深意地问道:“那你又认为,张国丈是出自怎样的目的,才会提出要以王恕来做吏部尚书呢?”
“这……”
覃昌一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