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桂在秦世子府受了惊吓,哇哇大哭一场喊着要学功夫,吓得柳小七等人脸都黑了,急问她缘故。贾桂之母王熙凤本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从不会写一个“弱”字。她自己真真是打小充做男儿养的,最要强不过。哭完了抹抹眼泪,顿觉得今儿此事窝囊透顶、丢脸绝顶。乃咬了半日的牙道:“别问了。”
董愚瞧着她:“是要我们猜么?”
“不要!”贾桂喊道,“我自己丢的脸自己找回来!”
杨二伯道:“你有那个本事么?”
贾桂恨恨的说:“横竖你们都别管,不报复回来誓不为人!”
柳小七面色沉了沉:“你预备怎么报复?”
贾桂一怔:“我马上就开始想!”
柳小七皱眉,才要说话;董愚先说:“你总归一个人,行事不便。大家帮你多好?”
贾桂嘟了嘟嘴,过了好一阵子才说:“等我想出办法来,要你们帮忙再说。”
几个人无奈,互视了半晌,柳小七道:“既这么着,你先想着。要学功夫的话今儿就开始。”
贾桂使劲儿点头,腮帮子鼓得圆滚滚。旋即站起来拍了拍袖子:“现在就开始!”
柳小七道:“哪有听风就是雨的,你先歇会子、吃些东西。下午开始。”
董愚闻听也立时道:“我也学。”
柳小七哼了一声:“莫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那两个齐声喊:“不会!”
大伙儿让贾桂吓得一直围在她身边站着,这会子柳小七方拉了把椅子坐下,淡淡扫了他二人一眼:“会不会先坚持三天再说。”董愚不知何故打了个冷颤,贾桂依然鼓着脸。柳小七又看了看杨二伯,“到时候您老出去逛逛?”
杨二伯也乐呵呵拉把椅子坐下道:“我老人家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儿子侄子个个如此。他们都这么大了,骨头也硬了,再练也有限。”
“练总比不练好。”柳小七道,“俗话说隔代亲,您老练得了儿子未必练得了孙子。我倒不怕别的,就怕我罚他们的时候您老拦着。”
杨二伯想了想:“有理,到时候我出去。”又想了想,“这会子我就出去。”
贾桂咳嗽一声:“杨爷爷,说好了我自己报复的。”
杨二伯勒了勒腰带:“我老人家才没闲工夫管你的事。让小七罚了莫要哭着喊爷爷救你。”
贾桂拍胸脯道:“我也是年年军训的人!三叔多狠啊,丢我去特种营军训!”
柳小七又淡然看了她一眼:“特种营的兵士都是宝贝,从不把人往死里训。你们俩先什么大话都别说,捱过三天再看。”贾桂本预备顶嘴的,忽然也不知何故打了个冷颤,把顶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杨二伯站起来道:“我出去转转,今儿一整天都在外头吃饭,你们随意。”柳小七挥了挥手。贾桂董愚看着老头蹦蹦跳跳出门去,无端生出一股想拉住他的冲动。
便听见杨二伯在门口同兵士们说:“我老人家想看个皮影戏,你们谁认识路?领着我去,我请客看戏吃饭。”兵士们七嘴八舌喊“我去我去”,闹哄哄的走了。
外头安静下来,柳小七抬目冲他二人一笑,二人又打了个冷颤。柳小七站起来望了望天:“该吃午饭了。”转身喊人买饭菜去。贾桂与董愚面面相觑,心中都有点子盼着对方后悔,又都没吭声。
午饭后柳小七让他们歇了大半个时辰,连午觉也不给睡,将二人领到后院修理起来,还捎上了柳明漪。贾桂抱怨道:“不休息就不能好好从事体力活动,这是科学。”
柳小七随口道:“别跟我提科学,我们全家都不科学。”贾桂哑然。然后她就再也没有力气起抱怨的心思了。
杨二伯果然直到晚上来回来,笑呵呵到后院瞧了一眼,问道:“福儿,能扛过三天不能?”
贾桂胳膊腿上挂了沙袋扎马步,绷着脸不言语。柳小七道:“您老歇着去吧,他们这会子没力气说话。”
唯有柳明漪得意喊道:“福儿姐姐还不如我呢!”挨了贾桂一个白眼。
杨二伯又瞧了瞧,自言自语:“我老人家还是不看的好。”背着胳膊走了。
他二人抗过了两日,到了第三日,董愚放假。原是丁滁与陈知府说服了秦王,特来邀董愚去查看几个悬案。董愚喘了口气,背着包袱跟着走了。
因此事最要紧的就是陈知府之子,董愚先看这个。陈二爷下葬是另换了寿衣的,他死时穿的衣裳都让他爹好生留着了。董愚向陈知府道,他得查看陈二爷的日常物件、询问陈府的人,且必须开棺验尸。因早有仵作看出他死于袖箭,陈知府不大愿意开馆。董愚道:“既然早先没查出来,总有遗漏之处。”陈知府犹豫再三方答应了。
董愚跟着陈知府等人一道去陈二爷坟上开馆。尸首已腐,恶臭迸出令人作呕且满是蛆虫,同行之人连陈知府自己在内皆掩面而逃。董愚早就戴上了口罩和细羊皮手套、穿好白大褂,挥手让旁人闪开,自己上前细细查验了许久。他从十二三岁便跟着他爹验尸了,独立查案还是头一回,故而聚精会神、全然不顾旁的。饶是陈知府并旁人都对他半信半疑,看其眼神专注也不由得信了他三分。
一时查验完毕,董愚向尸首深深鞠了三个躬,命小子们埋回去。乃转身看了陈知府一眼,撤身走远些。陈知府赶忙跟了上去,并有五六个好奇心重的也跟着。董愚摘下口罩手套等物,深吸了几口气,道:“令郎是个细作。”
陈知府大惊:“胡说!”
董愚道:“他口中本有一颗毒牙,是用来自尽的,现已拔去。寻常线人口中绝无此物。大人不信,现在去看还来得及。”
有个年轻仵作在旁道:“董先生说的是。陈二爷口中委实少了颗牙。”
陈知府急道:“那也未必是毒牙,说不定是歹人逼迫与他、拔下的呢?”
董愚道:“晚生看了卷宗,令郎死前并未遭人严刑拷打。没有谁审讯是只拔一颗牙的。”
陈知府断然道:“太牵强。”
董愚耸肩,接着说:“令郎委实死于袖箭。从伤口来看,射箭之人离令郎极近。”乃取出一个新包袱来包好口罩手套白大褂,“八成是让他们自己人灭的口。”
陈知府怔了怔:“何以见得?”
“若是落在对家手里,细作之类的人难免要审问,审问又难免拷打;而卷宗上说令郎身上无别的伤口,可知不是对家。杀离得极近之人多半用刀剑等物,用袖箭则罕见。袖箭乃暗器,寻常兵士极少配以袖箭,倒是绿林人和细作用得多。倘若他是撞破了什么遭灭口,人家哪里知道他口中有毒牙而要拔去?”董愚将小包袱放入大包袱,“除非是灭自己人的口。大人,晚生要去看看陈二爷的院子。”
仵作上回验尸虽惊讶他口中少了颗牙,没人会想到毒牙上头去。陈知府想了半日,问道:“董先生怎么知道那是毒牙。”
董愚道:“毒牙多半都装在那儿。大人想必在绿林也有探子,让他们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或是请教秦王手下专管细作的头目,必也知道。”他犹豫了会子,做忍状。忍了半日终于说,“这是常识。”陈大人全然不知细作的毒牙多半是装在哪里的,只得闭口不言。
一时回到陈大人府上,董愚又另换上一套白大褂手套,先细细查看了陈二爷死时穿的衣裳,乃道:“陈二爷可能是死在和尚庙或道观,鞋底子上沾了点子香灰。”
陈知府亲自上前闻了闻,那鞋底看委实有点子香灰,立时责问长安府的仵作道:“早先怎么没人看出来?”
跟着的人都愣了。董愚忙说:“太浅了实在极难看出来。我其实是先闻出来再细看的。”陈知府立命人搜查寺庙道观,从离发现他儿子尸首那宅子最近的庙宇开始。
董愚又在陈二爷屋里细查。查了半日,忽然翻出一个暗格来。他也不用钥匙,当着陈知府等人的面从包袱中翻出一枚长钢针,三五下撬开了锁,将那暗格的抽屉整个端了出来。乃当着众人的面一样样清点里头的东西。有三千多银票子,好几叠写满了字的纸,并一个小小的木制弥勒佛雕像。而那些纸上写的显见是隐语,每个字都认识,只是没人看得懂。众人面面相觑——这抽屉里的东西已可以坐实陈二爷是个细作了。
跟着人的里头有秦王派来的亲信,陈知府吓得汗都下来了,喃喃道:“怎么可能……”
董愚拿起那木雕的弥勒佛像在掌中瞧了瞧,道:“这是弥勒教的东西。”
几个人齐声大喊:“什么?!”
董愚仍在看小佛像:“弥勒教不是在袁州那带么?怎么秦国也有?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倒是小觑了他们。”
人群中走出一个捕快模样的人,向董愚问道:“董先生,此物当真是弥勒教的?”
董愚道:“不错,大人不信可去袁州打探。”袁州本在江西,与他同来的杨二伯又出自豫章杨家,众人多半立时就信了。董愚看了看那些看不懂的纸,指着苦笑道,“谁知道这上头写的是什么?”众人俱不言语。陈大人长叹了一声。
吃罢午饭,陈知府董愚等人又往那个死去的车夫家中查看。东翻西找了半日,他竟然从柴火堆底下又翻出了个一模一样小弥勒佛像。拿着回去同陈二爷的那个摆在一处,显见车夫的旧些、陈二爷的新些。董愚深吸一口气:“袁州那些和尚本事不小。”
陈知府从来不知世上依然有弥勒教,喃喃道:“不是前朝初年就没了?”
董愚道:“何尝没了?数百年来一直昌盛,倒是我朝初年忽然偃旗息鼓了。”乃挤了挤眼,“都是太.祖爷有本事。”
陈知府心中慌乱,谢过董愚,命人送他回去。此事重大,他只得亲往秦.王府,硬着头皮回了今日经过。秦王亦大惊。他平素只放着兄弟侄子,从未曾想过世上还有弥勒教。忙将丁滁宣召进府。
丁滁听罢思忖半日,道:“王爷可还记得,这一连串悬案之前不久,荣国府贾琮让人绑架了?”
秦王点头:“孤记得。”
丁滁道:“当日贾琮被高家救回,浑然不肯说原委。后他要离开长安时,那位静得和尚忽然找上王爷,泼尽口舌求王爷发兵追击贾琮,王爷竟让他说迷糊了。后贾琮施法损了咱们的兵将。王爷,静得和尚乃是得道高僧啊——”
秦王捋了捋胡须:“当日那和尚说,他是怕贾琮兴道贬佛。”
丁滁道:“贾琮是个刁滑的,各国王爷他都奉承,偏那回竟不肯给王爷颜面说出他被绑架的原委来,只说不与秦国相干。倘若此事乃佛道相争,委实不与秦国相干。”
秦王思忖道:“依着你看,静得和尚也是弥勒教的?”
丁滁道:“不如再去他庙里查查。”秦王不禁后悔当年处置那和尚极匆忙、不曾细细审问,立时答应了。
丁滁亲自领人往静得和尚生前的庙里去查,没多久便查到了处暗格,里头也搁了许多写满了字的纸,依然是单个看都认得、连在一块儿都不认得。丁滁将静得与陈二爷暗格中的稿子放到一处足足对了两个时辰,虽不知道那些隐语是什么意思,却寻到了许多相同的字句。显见这两位生前是一伙的。遂拿着这些证据回去见秦王。秦王看了半日,冷笑道:“好长的手。”命举国细查弥勒教。丁滁领命而去。
秦王回到后头去见王妃,可巧世子正陪他母妃说话呢,母子二人都过来见礼。秦王哼了一声,瞧着他儿子道:“前几日那个姓王的小姑娘在你府上吓得半死,是怎么回事?”
世子瘪嘴道:“那女人好生不识抬举。儿臣见她模样儿好、又机灵博学,想收了她。她竟吓成那个样子。做儿臣的女人不好么?”
秦王皱眉道:“那是神盾局的人。且你瞧她通身的气派,只怕她爹娘不是寻常小人物。”
世子道:“岂止不是寻常小人物!父王可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
秦王乃坐了下来,随口问道:“什么?”
世子遂将当日贾桂与他所言一一转述,末了向秦王与王妃双膝跪倒,叩头道:“父王,此女难得,她身边还有那么多人才。儿臣想娶她为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