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大堂,在去往县衙大门的走廊上,许相梦和夜央不期而遇。径直一条走廊,许相梦原本急匆匆的脚步越发缓慢,她想着该如何面对夜央,真不行跟他低头认个错?
可今日的夜央格外冷漠,他竟然连眼睛都不瞥许相梦一下,便绕过她,一步不停,甚至连一点犹豫迟疑都没有地走远。
许相梦脚下蓦地一顿,刚刚走过的夜央,与往常完全不同,在她眼里,更似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夜央走过许相梦身旁那一瞬间,她似乎瞥见他手中握着一个香囊,许相梦不禁遐想连篇。
“那个,不会是哪个女的送给夜师爷的吧?”许相梦一下就想到了昨晚那个清丽女子。
许相梦乍地一起怒,转身就朝夜央追过去,只是走廊转角,许相梦迟疑了,停顿了,最终,转回往县衙外去了。
许相梦一个人行走在街头,吃着,将所有对夜央的思绪嚼碎咽下。
“许相梦,不就是一个夜师爷,哼,谁爱谁带走,老子一点都不在乎。”
许相梦一路吃一句怨,吃完了五六个大包子,走在街上无所事事,又不想回县衙看到夜央,此时的许相梦就像个无家可归之人在街上,浪荡。
“大人。”
前方突然有个声音呼唤到,许相梦抬头往前张望,在人来人往之间看见了满脸笑意,朝她挥手打招呼的杨景佑。
“杨二傻!”许相梦惊讶说道。
许相梦略微谨慎地往杨景佑走过去,杨景佑却似是很兴奋地跑过来。
“是杨二…少爷你呀,好像很长时间没见到你了,还活着呢!”许相梦一本正经地调侃道。
“大人真会说笑,我只是前段时间被我爹带去其他县看看各地分庄的经营情况,怎么会不活了呢!”杨景佑笑道。
“唉,你一个无忧无虑的有钱少爷,平日里也是无所事事,整天找小姑娘,也难怪你姐姐要为你担忧。”许相梦深深叹道。
“大人和我姐很熟吗?”
“不熟,就见过几面,只是她之前离开高涯县那天我们遇见了,她还替你感谢我帮你找人来着。”许相梦一副自若模样说道。
“大人,我早上出来还没来得及吃早餐,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聊?”
许相梦心存疑虑,虽然杨景佑这人天真不存恶意,她早已知道也相信,但他没事找自己有什么好聊的,谈情说爱?
许相梦还是跟杨景佑进到了一个点心馆子,点了吃食和茶水,二人坐下。
许相梦虽然已经吃了不少,但有吃食摆在眼前,她又怎么忍得住不尝不吃。根本没顾及坐在对面的杨景佑,许相梦自顾自地狂吃了起来,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表情点头,嘴里念道:“还挺好吃!”
“那大人多吃点。”
不用杨景佑说,许相梦也不会少吃,他这一说,许相梦便注意到了,杨景佑说他自己没吃早饭,可这桌上两人,只有她一个吃过的人在吃着。
“你怎么不吃?你不是没吃早饭吗?”许相梦边吃便问。
“我……”杨景佑迟疑不回。
许相梦送到嘴边的点心停了下来,手指一松,点心落到了地上。许相梦拍拍手掌,一脸漠然盯着眼前的杨景佑,问道:“你小子不会又想让我给你找什么姑娘吧?”
“没有!”杨景佑乍地慌乱否认道。
杨景佑这一副不善说谎而恍惚颤动样,许相梦全看在眼里,心里明白,却也不讨厌。
“还不承认,连撒谎都没学会呢,就敢在我面前撒谎。”许相梦故意冷笑一声。
许相梦这话一说出口,杨景佑立马一副谎言被戳破的心虚表情,还稍稍低下了头。
“其实,这段时间不在,我不知道小雨会不会来找我,所以就想问问大人。”杨景佑不敢大声问。
“这事,没有。”许相梦毫不考虑回答道。
杨景佑完全没考虑许相梦说的真实与否,一副失落表情跃然脸上。许相梦瞥见杨景佑的神色变化,却自顾自地抓起一块点心吃着,苦口婆心又略显无奈的语气说道:“杨少爷呀,你上次不已经见到小雨姑娘了,应该分别无憾了呀,人海茫茫,相遇是缘,但大多数人都只是路过,你和那个小雨姑娘,差不多也行了。”
“不行,大人不会知道的。”
许相梦被杨景佑突然喊出来的这句“不行”吓了一大跳,又看着他那副落寞的可怜样,便不自主地觉得那是自己的错。
“许相梦,你看你造的什么孽,你上辈子是做了多么天大的恶事,才造成这辈子不得安宁?”
许相梦如此质问自己,但她又如何知晓自己上辈子所行之恶,她连自己上辈子是人是猪是狗都不知道,甚至到底有无传说中的上辈子她都无从得知。
“大人,小雨是不是离开高涯县了?”杨景佑突然问道。
许相梦心思顿住片刻,如果她说毛小雨离开了,杨景佑会不会就乖乖地做他的杨家二少爷,继续他吃喝玩乐,无忧无虑的好日子呢?许相梦想:或许可以试一试,这个毛小雨本来就不是真的毛小雨,也不该出现。
“你知道啦,小雨姑娘回老家了。”许相梦说道。
许相梦这话一出,杨景佑是心痛不已,他和他的毛小雨明明就有彼此的承诺,那日,毛小雨也说过会再来找自己,可是,她没来,他离开一段时间,她会不会就此认为自己离弃她不顾?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只是等待,更不该离开。”
杨景佑落寞又自责的口吻所说的话就像寒冷冬日里的冷风,一拂起,一吹过,冷冻了一切所有那般。
“杨少爷,其实不是你的错,这世上,每个人都背负着只属于自己的包袱,也就是人所不能控制的命运。小雨姑娘就是你背上包袱里藏着过的东西,她离开,但那包袱里的东西却只有你自己能决定取舍。当然,小雨姑娘也有她自己的包袱和取舍,虽然她没跟我说原因,但我相信她一定有她的道理,希望杨少爷不要再纠结此事,让小雨姑娘离开得安心,你自己也莫要揪心。”
许相梦这一番话确实由心而发,但话中那个“人生包袱论”却并非她对人生的感悟,而是多年前从一个学堂夫子听得。
那一年,许相梦大概十二三岁,她也不记得是过去十几年来去过的无数个小村中的哪一个,只知道那村中有一个老夫子,在村中祠堂设立学堂,年少无知的许相梦也曾去过那个学堂凑了几天的热闹。
那时的许相梦早已是男孩装扮,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游荡过祠堂门前。正值学堂下学,一群孩童从祠堂冲了出来,还有些小孩背诵着今日所学的诗词。
许相梦随着父亲浪迹江湖,才不懂这些学问,也从来不觉得读书人,博学之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孩童走尽,许相梦见祠堂门还开着,便大步走了进去。
宽敞大院中,一位老者收拾着桌上的书籍,看见门外偷偷摸摸走进来的许相梦。
“你也是村里的孩子吗?为何从没见你来过学堂?”老夫子问。
“学堂有什么好上的,还不如去赌庄赌两把。”许相梦一脸不屑说着往院中走去。
“你小小年纪就去赌庄……”
“我去赌庄怎么了,跟你这老头子有什么关系?”许相梦一屁股就就坐在了桌上,十分无礼地说道:“去赌庄可比看这些乱七八糟的鬼画符有意思。”
那是初见,许相梦被经历磨出的野性十足,她和父亲在那个村子也只待了不过十来天,许相梦有种心思,即便不愿听那些“之乎者也”,也每日来一趟,即便只是跟老夫子争论些有的没的。
最让许相梦深刻的,便是她的名字,在她叫许相梦之前,她被父亲叫做骰子。一日,又是学堂下学之后,许相梦一如往常来到祠堂,老夫子也习惯静候她的到来。
“老头,在呢!”许相梦还是一副不羁的模样。
“今日,骰子又想跟老朽辩论什么?”
“今日就不跟你吵架了,你看看这个。”
许相梦掏出怀中一条绢帕扔到老夫子手里,老夫子张开,帕上绣着一句“许今生同君相梦”。
“这是骰子绣的?”老夫子打趣问道。
“这玩意儿怎么可能是我绣的。”许相梦一副不屑的样子说道:“路上捡的,就想来问问你这帕子上虫爬的什么鬼符!”
“这句话应当是一个女子对心爱男子的誓言,许今生同君相梦,是那女子对世间情爱,挚爱之人的最美希冀。”老父子认真解释道。
许相梦的神色不禁变得凝重,这条绢帕并非路上所拾,而是在最初印象中就系在她手上,她父亲没有并解释过这条绢帕。
终究,许相梦和她父亲在这个村子也待不下去了,那是一个刮风下雨的夜晚,二人趁夜跑路。
“爹,我把东西落在屋子里了,我要回去!”许相梦十分急迫说道。
“回什么回,老子还要命,你小子不要命呀!”
父亲的怒骂,许相梦却没有妥协,甩开父亲的手便往回跑。
“臭小子,老子白养了你这混蛋,你回去死吧,老子不管了!”父亲立在雨中朝跑远的许相梦怒吼道。
“爹,你先跑,我拿回东西会去找你的。”许相梦一刻不停地跑回。
“臭小子!”
雨声掩盖了二人的声音,许相梦每一步踩在泥水中,毫无惧怕地往曾遮雨的那屋子跑,没错,不是家,只是一间冰冷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