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点,从山顶翻过来的北风呼啸地穿过街道,吹得街道灰尘四起。侯沧海和张小兰站在锁厂片区入口处,看着来来往往的穿着灰色工作服的老工人。站了一会,侯沧海请张小兰吃面。这是一家很破旧的小面馆,张小兰走进去迟疑了一下,见侯沧海毫不犹豫坐下,也跟了进去。小面馆专门设了一个锅,里面煮的是筷子。桌面沉旧,抹得挺干净。
“小面?还是杂酱?”
“小面没肉,不过瘾。杂酱信不过,我吃肉丝面。”
挑面的老太婆麻利地调佐料,嘴里念道:“我家的杂酱都是自己做的,开了几十年,锁厂的人没有哪个被毒吃。碗是从消毒柜拿出来的。现在做生意难啊,小本生意,防疫部门非得让我们买消毒柜。开水煮起,什么细菌都煮死。以前我当护士的时候,针头、手术刀都用开水煮。”
老太婆话虽然细碎,手上功夫却是极好,两碗肉丝面味道扎实,香、麻、辣皆到位。一碗面下去,整个身体都舒服了,两人站在路边,似乎因为这碗面而融入到锁厂环境之中,不再显得异样。
按照市政府决定,江南地产将继续做危房改造项目。
此刻,刚吃了面条的侯沧海和张小兰站在街道边看着锁厂工人,感受与其他市民完全不一样。
“前期工作基本完成,外部障碍基本扫除,你为什么一脸沉重?”张小兰总觉得眼前男子颇为神奇,很早就预言南城建筑无法进场,如今事态发展果然验证了他的说法。
“锁厂三千多人,都将改变环境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这个压力太大了。如果不能做好,我们既不能向市政府交待,更不能向锁厂工人交待。我们只能把锁厂工程做好,要做到尽善尽美。”侯沧海神情沉郁,脸上没有笑容。
张小兰知道事情所有细节,心情跟着沉重起来。
侯沧海道:“关于内部管理的事,我们两人要达成共识。江南地产的第一个项目一定要按照精品的思路去做,这样才能树立起品牌,对得起锁厂工人的信任。”
张小兰道:“具体一些?你说得太虚了,在我面前不要话中有话,我有可能听不懂,你就白说了。”
侯沧海道:“那我就直说了。从本质上来说,江南地产是张家的家族企业,说得好听一些,我是职业经理人,说得不好听,我是打工仔。在这种情况下,我担心开工以后,来自张家的各种利益相关人会通过各种关系找过来,建筑商、材料商等,绝对会络绎不绝。这件事情我们要有共识,一定不能随随便便开口子,让资质不符、实力不行的企业进场。”
张小兰道:“这事我跟我爸谈过。我们形成了共识,他可以推荐公司,但是用不用完全由我们做主。你放心啦,我这人还是有大小姐脾气的,真是翻了脸,除了我爸,谁都把我没奈何。”
十点钟,侯沧海接到电话,得知南城区工作组找到了曾阿姨,通过协商,达成赔偿协议以及与儿子有关的条款,具体数额和情况不详。当天上午,何家强尸体被送到殡仪馆火化。一场风波刚刚吹起,迅速消于无形。
十一点,江南地产两位主要负责人被叫到了市政府,到会的还有所有与危房改造有关联的职能部门。黄德勇亲自参会,通报了锁厂发生的**,要求南城区、各职能部门以及开发商要全力以赴,高质量完成危房改造工程。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那个环节的相关负责人就要拿话来说。江南地产如果辜负了希望,将成为不受高州欢迎的企业。
从会场出来以后,侯沧海和张小兰没有回办公室,直接来到锁厂片区。在小团姐的家里,他们与蒲小兵见了面。
蒲小兵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头发花白,额头有深深皱纹,皮肤粗糙,暗黑。如果没有介绍,侯沧海第一眼会认为此人绝对超过六十岁,是锁厂退休的普通老工人。经过了锁厂事件,侯沧海对眼前沧桑的中年人不敢有任何轻视。此人能组织起这样一场**,尽管有特殊背景,其组织能力仍然不能让人小觑,准确地说让人佩服。
“你们真准备按照规划设计来搞?”
“方案过了规委会,必须按照这个来执行。”
“这个方案,你们要多花钱。”
“恰恰相反,完成规划设计的内容,我们的商品房才有价值。如果商品房卖不出去,我们就亏大了。”
侯沧海在见到蒲小兵以后,便决定与他尽量谈真话,可以无可奉告,但是绝不能谈任何假话,假话就是地雷,有可能伤了自己。
蒲小兵沉默了一会儿,道:“在商言商,我能够理解。如果你说大话,我不放心。既然在商言商,我就代表锁厂和江南地产谈一笔生意,房屋拆迁以及前期平场工作,我想承包下来。”
侯沧海眼前一亮,道:“以谁的名义承包?”
“我们准备成立一个公司,凡是愿意入股的锁厂工人家庭都能以户为单位入股。公司成立以后,我们要购买挖土机、推土机等设备。放心,我们是以市场价承包,不会亏你们。锁厂有很多四十来岁的产业工人,各种人才都有。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情做,他们心劲才会重新捡起来。” 蒲小兵说话时,眉头的皱纹时而放开,时而收紧。他两只手放在桌上,手指上有明显老茧,又厚又硬。
按照高州市的《实施方案》,需要由政府净场后,才能交给江南地产。由于出现了一连串变故,南城区干部将拆迁工程按市场价交给了江南地产。拆迁加上平场,以及景观带挖掘,工程量不小。蒲小兵应该知道了内情,所以想将这一块吃进去。
张小兰悄悄碰了碰侯沧海。
侯沧海对着张小兰点了点头,然后对蒲小兵道:“稍等一会,我和张董商量几分钟。”
张小兰原本是想悄悄与侯沧海商量,没有料到侯沧海直接把这个意思说了出来。进了屋,她责怪道:“你也太坦白了,什么都和蒲小兵说。”
侯沧海道:“说真话,他才相信。”
张小兰道:“这人能量太大,如果让他来搞拆迁和平场,要价太高,我们怎么办?我们不答应,他又来一个群众游行,那就惨了。”
侯沧海道:“我正在为拆迁发愁,他就找了过来,这是好事。在商言商,先签合同,白纸黑字写清楚。我们现在只能选择相信他,与他合作的最大好处是少麻烦,由工人组成的队伍来拆迁,应该比我们更容易吧。”
张小兰道:“我觉得他就是个大麻烦。”
侯沧海下定了决心,道:“既然大麻烦已经来了,我们只能迎头而上,没有办法退却。赌一把,赌这些国有工人做事有底线有良心。”
张小兰道:“如果赌输了怎么办?”
侯沧海道:“愿赌服输。但是,凭我对人的了解,我选择相信他。若是赌对了,江南地产第一个工程就成功了一半。”
两人商量完毕,到了外间,同意蒲小兵提出的要求,约定明天谈细节,签合同。
谈完正事,蒲小兵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道:“两位若不嫌弃,就留在家里吃个便餐。昨天我到小溪钩了鱼,小是小点,正宗野生鱼。江南地产里面有高人,居然想到把小溪与景观带连接,想到这一点就是经过调查的,了不起。这个工程花费不高,接通以后,整个片区就完全不一样了。当年我爸就坚决反对填沟修房,结果被批评成老顽固。他若能看到新的景观带,肯定会很欣慰。”
留住客人后,蒲小兵开始剖鱼,用姜、葱为主要调料,还加了一把小须须草。很快,一盆鲜鱼汤就活色生香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侯沧海喝着鲜美鱼汤,暗自盘算:“如果蒲小兵讲规矩,能把工程做好,那就要想办法将其收到麾下。这是可以独挡一面的家伙。”
(第一百八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