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下午的时候,天气一下子就变得闷热起来。云裳带着花容几个落窗子,收拾院子,眼看着就要有一场雨下来。外头收拾妥当了,云裳打起帘子进了内殿,就看到主子半歪在榻上,身后点着一个弹墨软枕,窗台上燃了安息香,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人却没什么精神。
从合仪殿回来之后,主子就这样发了白日的呆了。
转身泡了茶来,亲手捧过来,低声说道:“主子,喝茶醒醒神吧。”
姒锦恹恹的点点头,“放下吧,你们都忙完了?”
“都是做惯了的,就怕大雨猛地落下来来不及收拾,这才先动动手。”云裳低声说道,“午膳您没吃多少,要不这会儿去御膳房点几样点心?”
姒锦还真不想吃,就摇摇头,“不用了,这会儿没胃口。”说话间,天色一下子就阴了下来,屋子里猛地暗了。随即就有风刮进来,云裳连忙上前将这屋子里的窗户也关上。才关好,外头黄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
坐在屋子里,听着噼里啪啦猛烈的雨声,姒锦本就不太阳光的心情,这会儿更是万里无光了。
“我去休息会儿,晚膳的点再喊我起来。”说着就起身趿拉上鞋往屋子里走去。
“是。”云裳应了连忙跟进去。服侍着主子躺下,落下帐子,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出来。
主子很少这样心情不好,主子不说做奴才的也不敢多问,这一场雨下的可真大,开年以来,还是第一次见。推开殿门出去,外头花容几个正在拍打身上的雨水,溅的地上都是一大片水渍。
看着云裳出来,花容忙走过来,“云裳姐姐,主子怎么样了?”
云裳摇摇头,“主子睡了,你们都声音小点。”
金织玉绣连忙点点头,提着裙角去了另一边拿着帕子擦雨水。这边花容抬头看了一眼屋内,这才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主子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开心了?张公公那边也摸不上头绪,心里怪没底的。”
云裳就看着花容说道:“好好当差就是,主子不说自有主子的道理,哪里容许我们做奴才的猜度的,越来越没规矩的。改天就该寻个厉害的姑姑来,你们就知道滋味了。”
花容连忙笑着说道:“这不是随口问一句,好姐姐别骂我了,我心里都明白你是为我好的。”
云裳就轻点了她一下,这才道:“这宫里最近折腾的快要翻了天,咱们这边虽然还安生,但是也不能尾巴上了天。要是给主子招了祸,到时候可没人能救你们。”
花容忙点头,抬头看看天,立刻转了话题,“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
“夏天的雨就跟孩子的脸一样,也下不了多久,也许一会停了还能瞧见彩虹呢。”云裳叹口气,就道:“皇后娘娘那边有消息没有?”
花容左右看了下,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没消息,不过这次贵妃娘娘那边损失的挺厉害的,说是好几个要紧职位上的人都下来了。”
云裳闻言神色微动,笑了笑说道:“这样才好,皇后娘娘稳得住,咱们主子也能站得稳。童姑姑,可有话来?”
花容摇摇头,“没呢,怕是凤寰宫那边的都忙不过来,自然顾不上咱们这边。这样才好呢,童姑姑每次来,我都提心吊胆的。”
云裳就瞪了花容一眼,“可不敢乱说,被童姑姑听去了,看不揭你一层皮。”
花容就笑了,低声说道:“我这不是就在姐姐面前说说,旁人那里我是说也不说的。”
云裳就叹口气,打起精神来说道:“你去跟陈德安说一声,晚膳让御膳房做的精心点。”
花容点点头,顺着抄手游廊就往前头去了。
云裳搬了个凳子坐在廊檐下,手里拿着针线做起活计来。缝了几针,又停下来,仔细思量今天的事情,到底也没想明白主子为什么心情不好。合仪殿那边的事情,她知道主子可能有些不自在,但是那毕竟是皇上的意思。而且,听着管长安的话音,那地界应该是比较稳妥的。
想一回缝几针,待到雨势渐歇,云裳这一块帕子也才修了不到一半。这会儿天光放亮,满院子里都是雨后花草的清香气。想起主子的神色,云裳心里就有些隐隐的不安。皇上待主子确实好,好到她进宫这些年,除了皇后跟贵妃就没见哪个主子还能这样荣宠。可是她也知道,皇帝最无情,这宫里从上到下这么多的嫔妃,谁没有盛宠的日子,可是现在能在皇帝能记住的还有几个?
看着主子相似动了心,云裳心里也十分的担忧。盼着主子得宠的,但是又不希望主子动心,动过了心的人,若是遇上薄情的,又岂能善终?
皇上……
云裳轻轻叹口气,站起身来,将手里的针线放到一旁。才直起腰,就看到陈德安急匆匆的一路小跑过来,她连忙迎了上去,“这是怎么了?”
陈德安摸一把脸上的水珠,喘口气这才说道:“主子呢?”
“歇息呢,可是有要紧的事情?”云裳看着陈德安的样子,也有些不安起来。
“有大事,快请主子起来,长乐宫那边好像小公主有些不好了。”
云裳吓得脸色一白,“这是怎么说的,不是说是大好了,怎么好端端的又不好了?”
“谁知道呢,今儿个早上还没消息,雨过后才得了信。”陈德安喘口气,定定神才说道:“具体的还都不知道,但是主子这边得起来备着,万一要是大家都去长乐宫探望,咱们主子是不能不到的。”
云裳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我这就去,外头你提点着,别乱起来。”
“你快去。”陈德安忙说道,自己去找花容传话,把院子的人都紧紧弦。
花容刚出房门,迎头就碰上了陈德安,忙行了半礼,“陈公公。”
陈德安就忙把事情说了一遍,花容的脸色也变了,就道:“公公放心,我这就去,让大家别乱走乱跑,不能错了规矩。”
陈德安点点头,“咱家还要去前院盯着那群兔崽子,这里你多费心。”
花容屈屈膝送走了陈德安,只觉得心跳擂鼓,仰头看看天,这是要变天了吗?叹一回气吗,也不敢耽搁,立刻就把这院里的宫女全都叫到一起,不许一个人出去,凡出去必两人同行。又看着大家说道:“颐和轩的规矩大家来了这些日子也都知道了,要是哪个犯到我手里,我还能给你个机会,可是陈公公那里你们知道的,都仔细着皮,好好的当差,若是出一点差错,我治不了你们,就只好请陈公公来了。”
五六个宫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是面色也跟着紧张起来。金织玉绣是这几个人里比较有脸面的,能在云裳花容跟前说上话,这是金织立刻就上前表忠心,“花容姐姐放心,咱们万不敢忘了规矩,绝不会给主子添一丁点的麻烦。”
玉绣也连忙表态,有了这两人带头,花容心里松口气,“这里你们两个多费心,我去主子那里伺候,有事情就在帘子外给我打个手势。”
金织玉绣连忙迎了,花容转身就走了。她一走,剩下的人这会儿都看着金织玉绣二人。金织沉稳,玉绣活泼,禁止看了玉绣一眼,这才徐徐说道:“花容姐姐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咱们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只是不许一个人单独出去。有谁要出去的一定要来我这里知会一声,我想任凭你们天大的急事,来回一声的功夫还有的。咱们主子是个好脾气的,可是咱们做奴才的不能因着主子脾气好就懒散的没规矩。”
众人噤若寒蝉,金织说了两句,就分派了活计,让大家都散开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她跟玉绣拿着主子的衣裳在熏笼前熏香,旁边一个小宫人忙拿了铜壶来,里头填了热水,帮着玉绣熨衣裳。
屋子里头一切如常的忙起来,金织这才轻轻的松了口气,方才她听了一句,好像是贵妃那边的小公主不太好。她在宫里当差久了,就知道这事情意味着什么。小公主不好,要是真的没有大福气,在这世上呆不住,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儿呢。
小公主不好,皇后娘娘之前也查了,可是最后治罪的却是贵妃娘娘的人,贵妃肯定积怨在心。这次要是小公主……只怕贵妃那边未必不会有趁机反击一回皇后的心思。那么,她们主子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哄人,怕是要首当其冲。
陈公公要打架收紧门户,就是怕这档口被别人浑水摸鱼。
想到陈德安这个人,金织不由得又想到了云裳,这两人都比她早入宫,资历更深,只是一直没能有机缘得了贵人的眼。后来被分派到跌落泥潭的主子那里,谁知道这就搭了春风一路前行。
主子好了,他们才能好。也就难怪陈德安跟云裳把颐和轩看的紧紧的,她自打进了颐和轩,之前自己也有几分小心思的,但是在这里当差不到一个月,就完全歇了心思。有陈德安跟云裳在,她们想要弄鬼也不容易,还不如走忠心事主这一条路,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
主子现在是婉仪,可要是日后再更高一步,若是日后在有了小主子。主子跟前需要的人越来越多,那么她就能熬出头了。现在也是个好好表现的机会,她不能错过去。
金织想了一回,把衣裳翻了翻,就看着旁边玉绣正在跟小宫人低声说话,隔壁针线房里也隐隐有声音传来。外头小太监正拿着扫帚打扫庭院,这一阵疾风暴雨的,地上满满的落花残叶。
突然听到外头因声音,金织连忙起身,推开门就看到花容在那边对着她打手势。金织忙点点头,转过头就看着玉绣说道:“主子起身了,你把外头炉子上大铜壶里的热水送过去。”
这可是在大宫女跟前露脸的活,玉绣忙谢了金织,将铜熨斗先放在一旁,提脚就出去了。金织就看着那有些紧张的小宫人问道:“熨衣裳会吧?”
“会,奴婢在内廷府的时候,管事姑姑都教过的。”小宫人心里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来了颐和轩这些日子,一直做琐碎的活计,主子身边的事儿一点都插不上手,眼前有个机会,人都紧张的不得了。
“那你帮你玉绣姐姐把接下来的活做了吧。”金织笑了笑,她记得这姑娘叫银蕊,还有个她一起的叫做铜娇。她要巴着云裳花容奉承,这些小宫人在颐和轩里没根基,云裳花容一等大宫女她们靠不上,只能来奉承她们搏个前程。
这宫里不管是主子还是做奴才的,都是要这样一步一步的往上走,她提携她们,也是想为自己寻个助力,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这边小宫人之间的小心思这点事情姒锦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会儿她更完衣,正坐在梳妆台前,花容在给她梳头。旁边玉绣递递梳子,打个下手,在主子面前是第一回露脸,心里紧张的不得了,面上还不敢表现出来。
半垂着头,眼角就看到主子微蹙着眉头,她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递钗环的时候,手一抖差点出错,花容瞧了她一眼,她一惊,脸都白了。花容倒是没教训她,只是淡淡的说道:“你去看看主子的外衣熏好了没有。”
玉绣忙屈屈膝,倒退了出去,眼里的泪花都快滚出来了。
她一出去,云裳就看着花容笑说道:“咱们花容姑娘好大的脾气,瞧你一个眼神,就把人吓得跟什么似的。”
花容现在跟云裳关系不错,听着她打趣自己,面上一红,却是梗着脖子分辩道:“还是规矩不好,在颐和轩也就罢了。要是哪天跟着主子出去,这样上不得台面,岂不是令主子面上无光?我也是为她好,让她知道上进。”
姒锦来到古代这么久,也算是摸清楚了这些宫女之间的明争暗斗。就比如她跟前一等大宫女就只有两个名额,这两个名额一个是云裳的,后来花容表现不错,她生了婉仪之后就把她也提成了大宫女。下头的小宫人想要做二等宫女,就得先在云裳花容眼睛里表现出来。她知道云裳正在磨练金织玉绣,她不太懂宫里头训奴才的方法,反正作为这颐和轩里的大BOSS,她只要管好了云裳花容跟陈德安几个,想剩下的就让他们去做。
出了事情,姒锦别人不问,只找他们三个就是。因此,这三个人对颐和轩的事情分外的上心,就怕这些新来的小宫人规矩上不好,反而让颐和轩受牵连。这次花容没有让玉绣在她面前丢脸,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若不是存着磨练的心,只怕就直接让她出去候着,以后再也不用了。
云裳笑米米的看着姒锦说道:“知道你的忠心,主子会记你一功的。”
花容闻言面上一红,“我可不是要争功劳,就是想着长乐宫把那边要是小公主真的……还不知道贵妃怎么折腾呢。我是怕这些小蹄子出去惹祸,先紧起皮来,也是救她们一命。”
“是是是,你是最善心的,咱们都知道。”云裳笑了两声,这才又看着主子说道:“知道主子不耐烦这些,但是以后您跟前伺候的人越来越多,咱们得先慢慢的磨练她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后跟着主子出去,她们不能给主子面上抹黑才成。”
姒锦对这些没什么意见,说实话啊,电视小说中看多了身边的人出问题,因此姒锦对身边要用的人还是很小心的。没想到云裳跟花容比她还紧张,想了想也是,云裳在这宫里不知道熬了多少年,才跟捡漏一样在自己这个曾落魄到泥潭的主子身上混了个风光的大宫女。必然是希望自己越走越高,因此对下面的事情,格外的谨慎细心也就想得通了。
“这些事情你们自己管好就是,总之不闹到我跟前,我是不管的。”姒锦很懂得放权,得让下头人有威严,才能压制人不是。
云裳就笑了,“您是主子,哪里能让您费心这些事儿,要是都闹到您跟前了,不用您说,只怕管公公又要开导奴婢几板子了。”
说到这个,姒锦也忍不住的摇摇头,就道:“反正这颐和轩里你们几个看好了就行,自己关起门来怎么都成,但是不能被外人钻了空子这才是第一要紧的。”
“是,奴婢知道。”云裳低声说道,“自打玉珍公主生病,到皇后娘娘彻查,这宫里翻了几遍天,陈德安在前头把颐和轩的奴才也是里里外外的都查了一遍。有问题的几个,都寻了机会发落了送回内廷府去了,剩下的不敢说一点没事儿,不过还会能放几分的。今儿个,外头一紧,陈德安就在前头盯着呢。”
姒锦满意的点点头,“你们的忠心我都知道,总有一日,我必定不负你们。”陈德安这辈子是不能出宫了,只要她步步高升,他就能跟着荣光无限。但是云裳跟花容到了年纪就要放出宫去成亲嫁人,当然也有主子离不开不出去的,姒锦说的这个不负,就是对她们将来婚事的保证了。
女人一辈子,不就是能嫁个好人家,直起腰赶过日子么?
“奴婢家里没什么人了,当年是逃荒被人拐了,然后卖进宫里来做了宫女。倒是花容家里是正经良民,主子多为她想想,奴婢就在这宫里一直陪着主子。”云裳浅浅一笑,面上的神情自然无异。
姒锦一愣,透过铜镜看了云裳一眼,然后才说道:“这事儿还早,没有家人算什么,你们伺候我多年,我自然要你们后半辈子风光体面的。我会与你们撑腰,跟娘家无二,你们放心。”
云裳跟花容闻言都吃了一惊,两人竟一时都呆了,再也没有从宫里哪位主子口中能听到这样的话的。
姒锦看着让人垂头一笑,她到底不是古人,视宫人为奴才。她们忠心伺候她,她自然把她们当自己人的。
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姒锦很珍惜在这个陌生的时空,别人对她的每一份好,就算是这好夹杂着利益,那也是好不是吗?
主仆三人谁也没主动提长乐宫那边小公主的事情,都在等一个结果。这事儿已经闹了个把月,从小公主生病,到皇上命皇后彻查,再到皇后大肆撤换贵妃的人脉,到如今小公主再度出事儿,姒锦隐隐约约觉得这是贵妃的一个反击。
但是拿着小公主的性命说事儿,姒锦心里总是很厌恶的。大人的争斗,何须扯上孩子,如果小公主身体真的不太好也就罢了。要是贵妃有意而为,这可真就是让人寒心了。
陈德安的身影在门帘外一闪,云裳看了一眼,就道:“主子,陈德安来了。”
“让他进来。”姒锦起身,整理下衣裳,这才抬脚去了明间坐下。
姒锦刚坐下,陈德安就快步弯腰走了进来,“奴才陈德安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可是外头有消息了?”姒锦看着陈德安垂着头满面恭敬的对着自己。
“是,这次贵妃娘娘好似并不是假意闹腾,好像小公主是真的有些不好,说是昨儿个起就吃不进去奶了。到了今日更厉害,一直哭,太医院的太医几乎全都到了长乐宫,皇上也在那边呢。”陈德安说完这句脑袋垂得更低了。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