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嫁话音未落,山间猛然想起一声长啸:“嗷……”
顿时,世界突然寂静。村中之狗吠,树林之鸟鸣,屋外蚊蝇野蜂的嗡嗡振翅声以及人们的嘈杂叫声都瞬间消失,仿佛这个世界的生物都在同一时间得了无法抗拒的号令一般,没有一点儿迟疑,简直比严格训练的军人行动还要统一,一起失了声。
这个过程持续了三分钟,然后村里此起彼落响起关门的“吱嘎”声,大人小孩无不急速躲藏起来,一个个蹲在屋里的阴暗角落,瑟瑟发抖。
这时候如是有人看到这个景象,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无人的死村。
嫁嫁看到面前的叔侄二人俱都面无表情,都不开口说话,于是叹了一口气,颓然说道:“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呵呵。”
说毕缓缓立起,抬脚走向门外。
突然老姜伸出一手,拦在嫁嫁身前。
在嫁嫁疑惑的目光中,老姜说道:“我并非一个冷血的人。”
姜融工见老姜如此,连忙说道:“老姜,想好了?!”
老姜点了点头,毅然说道:“人生一世,草长一秋。前半生我江湖奔波,忙忙碌碌,全是为了别人而活,现在,也该是到了为自己的时候了。”
他缩回手,用力拉开身上的对襟长衣,露出一身壮实的肌肉。
姜融工看到老姜身上隐隐有光芒流转,不禁瞠目,喃喃说道:“离水吻之甲,原来你带在身上。”
“这件盔甲,我穿在身上,十多年了,未曾有一日离身,它是一个纪念,也是一个束缚,”老姜说道:“但是今日一战,不管事后成功与否,我都将脱下它,不再受它的羁绊。”
老姜向着门外跪下,挺直腰身,眼望远方,说道:“嫁嫁,呵呵,好名字。你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嫁嫁没有回答,只是拿眼望着老姜。
“我叫姜耀星,有个外号,叫做‘摘星人',不过,在我自己想来,也许叫‘摘心人'更加合适,”老姜说道:“我这十多年来,头发从未梳过。但是姜家男人,在赴死之前,不希望仪容不整,避免到了地下,见了祖宗,殊为不敬。”
一席话说得姜融工泪如泉涌,不自禁也伴着老姜跪下来,举头看着嫁嫁。
嫁嫁也不言语,只是伸手从头上的银饰里面取出一把银梳,移步到老姜侧面,开始替他梳理。
此时无声胜有声,在姜融工看来,眼前的这个画面,像极了古代那贤惠的妻子,给即将上战场保家卫国的丈夫梳理妆容的情景。心中不由感动极了。
整个梳头的过程,三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嫁嫁给老姜梳理完毕,把梳子插回头上,又从那满头银饰里摘下一把小巧银刀,抬起左手,在那里割下一段五彩斑斓的衣袖,当做发带,给老姜仔细捆上,一面又替他把面前挡住视野的一绺细发给移到耳朵后面去。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这野鸭溪村位于山谷之中,早早地被高山挡住了日光,全村都被隐在一片阴暗之中。但山间空气甚为洁净,村子周围的田地树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待到嫁嫁给自己梳完了头,老姜站起身来,从三楼一跃而下,落地之时,发出“嘭”的一声响。
那肖有财从窗户探出头来,看到老姜,连忙喊:“不要去。”
老姜回了一句:“藏,有用么!”疾步走向村外田间。
姜融工回头看了看静静躺着的松秀,见她睡得安稳,想了一下,追着前面的嫁嫁跟下楼去。
来到村外,看见老姜站在一块长满苜蓿的稻田里,嫁嫁坐在他身后的田埂上,开始做法。
距稻田不远的一棵巨大樟树下,站着一个粗壮的汉子,他的旁边,蹲着一头白色的彪。
这个汉子裸露着上身,皮肤泛着暗黄古铜颜色,下身穿一件黑色长裤,用白色长带胡乱扎着。他的脸有点像戏曲里的张飞,眼睛像铜铃般突出,上嘴唇的胡子朝上生长,下巴上的则四散张开,看起来很猛的样子。不过此人和张飞比起来,更为丑陋,因为他的鼻孔是朝天的,头上也没有帽子,只有稀稀疏疏的一些乱发,像秋天的枯黄茅草。
姜融工摸着腰间的徐夫人匕首,心里祈祷它能醒过来,说不定能帮上老姜的忙。
那汉子见到嫁嫁,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彪,示意它坐着不动。便直接穿过稻田,直行而来,那个神色,仿佛二人之间,并没有挡着另外一个男人。
他走到老姜身前,突然伸出手,一把抓向老姜咽喉。那动作疾如闪电,凭老姜的身手,竟然也没能躲避得开。此人举起老姜,一把掼向地下,稻田里顿时青叶四溅、泥土乱飞。老姜落地之所,形成一个数米的大坑,把老姜陷在泥里。
此人看也不看地下,直盯着嫁嫁说道:“堂客,回去。”
嫁嫁神色严肃,却不搭话,只是集中精神,催动法阵。在姜融工肉眼可视的一个范围,渐渐长起无数藤条,一根一根,缠住洞神。洞神却也不躲不避,任她行动。
此时老姜抓住一根藤条,从地下跃身而起,人在空中,一拳挥向洞神头部。
洞神中拳,脑袋偏了一偏。吃痛之下,运起力气,将身上藤条全数崩落。回转身来,也对老姜冲出一拳。老姜中拳,腾飞而起,落在数米开外。
此时洞神突然一声厉叫,那击中老姜之拳,发出“嘎嘎”声响,竟然折断。
姜融工叫了一声“好”,心中明白,这是老姜身上穿的离水吻甲发挥了作用。
那离水吻,是姜家居住之地所产的一种特殊物质。姜家世居之地,有一道离水,此水终年炽热,水面上有火焰燃烧,普通人不可靠近。只有那体质纯阴之少女,方可入水中而不受灼伤。之所以叫离水吻,是因为此水中生产一种果冻状的物质,须由未婚之少女以口在水中含出,出水之时,不可使之接触空气,用特殊容器盛之,然后用秘法制成盔甲。此种盔甲,又叫随意肌,穿在身上,可对人形成严密防护。当年老姜身上的这件盔甲制成之时,曾用枪弹试验,竟然丝毫未受损伤。老姜穿此盔甲,参与过抗战时与红日国阴阳寮部队的战斗,那时华夏参战的数百门派长老、和尚道士,十死八九<此种战斗,未为正史所载,但抗战时发生过数次。华夏精英,损失巨大,故直至今日,许多江湖门派秘籍,多有失传,惜乎,叹呼>,老姜却能歼敌百余,全身而退。这是题外话,在此略过不提。
此离水吻甲,有许多特殊功能,其中一种,便是反弹伤敌。古时有武术门派,会一种武术,叫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即与此类似。
老姜之所以敢挑战洞神,便是有此甲作为依仗。
洞神不知此中奥秘,因此与老姜交手两下,便吃了大亏。
此时洞神厉声尖叫,老姜虽重创对手,自己却也不好受,飞在空中,便喷出一口血来,落地之时,滚了数滚方才停下。
姜融工人在远处,见老姜受创,哪里按捺得住,遂百步神行而来。
此时洞神的那只宠物彪,见主人受到重创,飞奔而下,双爪前伸,死死按住老姜。
姜融工手持匕首,在洞神边上溜来溜去,不时挥匕割之,但洞神全身肌肉坚硬似铁,所以所有数次割中,却没能从他身上割下一片肉来。因此甚是着急。
那洞神挥舞单拳,朝着身边身影拼命搏击,但姜融工鬼得很,一直在洞神拳头范围外溜走,惹的那洞神急躁不已,连连嚎叫。不一时,又着了嫁嫁道儿,被藤条死死缠住。
嫁嫁见姜融工未能建功,老姜那边又情势危急<宠物彪此时在拼命撕咬老姜>,忙对姜融工喊道:“刺他胯下。”
一语惊醒梦中人,姜融工何等机敏之人,顿时明白洞神的弱点所在。一个铁板桥,便从青青苜蓿草上滑过,在洞神尚未反应过来之前,钻入其胯下,举匕上撩。
洞神又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奋起全身之力,挣脱藤条束缚,追上姜融工,趁他尚未站起逃走,对着他的腰部就是一脚踢去。
这一脚,集中了洞神全部怒气,姜融工只听得自己全身“咔嚓”一声响,便如腾云驾雾飞在半空。人在空中,便已人事不知。
老姜见姜融工远远飞入肖家晒谷坪,生死不知,情急之下,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竟然抓住宠物彪的两只前爪,将其掀翻。趁机翻身起来,急速奔跑。
宠物彪在老姜后面飞速追赶,但老姜此时身形快如闪电,总是和宠物彪保持数米距离。他一面跑,一面念动咒语,待得绕着那数十亩稻田跑了几圈之后,终于弄得天色巨变,显现出漫天星斗出来。
只见他右手举起,一面奔跑,一面从头顶虚空引出一大块雪白的光芒,待得那光芒蓄得有如脸盆一般大时,猛然停住脚步,高高跳起,将光芒掷向那宠物彪。
顿时,稻田里爆发一声炸响。
那块稻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塘。
见到此种变化,那洞神又是一声怒号,拔腿就跑,嫁嫁和远远落在稻田里的老姜听到空气里不住传来洞神的叫声:“三天回,不然你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