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平长公主要下嫁燕国公陈靖元一事就开始在京都城上层贵族圈子里渐渐传开,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愈传愈烈,颇有沸沸扬扬,满城皆知的趋势。
这一消息就跟深水炸弹炸开一样,震得朝野四方驿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而保媒丞相张世杰也怀揣着陈靖元交给他的奏折中午进了皇宫,朝婉仪殿面见杨太后去了。
一进婉仪殿,正好瞧见杨太后正在殿中用着午膳,殿中袅袅的佳肴美味清香扑鼻,色香味俱全,可杨太后愣是没有动筷,一大桌子的饭菜纹丝未动,翘首期待的目光望着殿外。
杨太后期待的目光与张世杰张望寻找的眼神正好碰个正着。
张世杰当然知道太后娘娘食欲不佳的原因,无非就是等着自己的回信。
随即对着杨太后宽慰一笑,朗声道:“太后,臣张世杰算是不辱使命,燕国公同意与清平公主的婚事了。”
哦?
杨太后收敛目光,神色立马放松了下来,眉头也渐渐舒展开,轻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啊!张相果然是陆相大力举荐的继任人选,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人,此事操办得哀家很满意。”
张世杰赧然一笑,抱拳谦逊道:“太后谬赞了,臣惶恐。”
杨太后指了指一个临近的榻桌空位,示意张世杰坐下,心情大好的她难得打趣道:“张相无需惶恐,如果此事办不成,哀家才是真的惶恐。这清平下嫁陈府之事现在城中已经传开,万一那个姓陈的不识时务拒绝哀家的一番美意,哀家真是不知道如后跟清平交代了。到时候就怕清平这妮子脸皮薄,羞愤难当哩。”
张世杰跟着打了个哈哈,不免恭维了几句杨太后,说什么太后运筹帷幄,决战千里,一切尽在太后的掌握之中云云。
紧接着杨太后催问道:“张相,那陈家父子何时能够复出为朝廷效力?你也知道,这城外十几万步军和十万红毛夜叉一般的哥萨克骑兵,哀家是寝食不安,连睡觉都会半夜惊醒啊。咱们不能再等了,这就商议一下清平的婚事,如何?”
看着杨太后那副急匆匆的模样,张世杰抹了抹怀里的那份奏折,低头心虚说道:“太后,此事还是生了一个枝节,恐怕清平公主与燕国公的婚事没有那么快能够操办得了。”
什么?
横生枝节?杨太后心中一凛冽,难道那姓陈的小子又要耍什么幺蛾子不成?
一个斗大的“反”字瞬间浮现在杨太后的脑海之中。
看着杨太后惊诧的模样,张世杰明白杨太后心中所担忧之事,连忙解释道:“太后莫要紧张,臣敢拿脑袋担保燕国公绝无反意,只是...只是...”
听着张世杰信誓旦旦的保证,杨太后心中大安,连忙催促道:“只是什么?吞吞吐吐,说话留半截,这都是跟谁学得这些个毛病啊?快,速速报来。”
张世杰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陈靖元转交给他的奏折,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交给杨太后手中。
杨太后疑惑地看着张世杰,将那份奏折接了过来,放在榻桌之上缓缓打了开来...
赫然映入眼帘还是那些跟狗爬了似的毛笔字,歪歪扭扭,不似楷书更不像隶书,一看就是出自陈家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子之手。
此时的杨太后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些字写得好坏,细细阅览了开来,全文不过几百字,可杨太后越看脸色越
难看,最后将奏折砰的一声重重合上,怒喝一声:“得寸进尺,岂有此理。”
一声怒喝,吓得张世杰愣是不敢抬头和杨太后对视,心道,真是没事接了个烫手的活,这燕国公就是没有消停的时候。
啪..
杨太后将那份奏折扔到张世杰跟前,冷哼道:“张相,哀家老眼昏花,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你来给哀家再念一遍吧,免得哀家看错了。”
张世杰心中一颤,太后啊,您才二十五六岁,哪里来得老眼昏花啊,要是您都老眼昏花了,那老臣不是离瞎不远了?
但是太后有命,张世杰哪里敢不从?如今的清流系还得靠太后娘娘扶持不是?
随即抓起地上的奏折,摊了开来缓缓念道:“臣陈靖元闭门家中顿首叩拜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凤体安康,青春永驻...”
“停,”杨太后一挥袖袍,冷声啐道,“直接跳过在这些辞藻华丽的话,哀家受不起他燕国公的顿首叩拜和祷祝,说重点,将他的要求逐字逐句给哀家念出来,不许漏掉一个字。”
张世杰心中不禁摇头,这燕国公也真够胆大包天的,太后都被他气成这样儿,他自己能讨到什么好?
于是直接将奏折的前言给跳掉,将陈靖元列成条条框框的几个要求一一给念了出来:“一,诛杀乱臣奸党端王赵睿,右丞相陈宜中,国舅杨廷玉,国丈翟国秀;二,朝廷补足远征几十万大军的粮饷,拨发阵亡将士的抚恤共计三百六十四万余两;三,家父陈吊眼继续出任枢密院使,主管全国军马大事,臣陈靖元不才,愿屈居平章政事一职,而右丞相一职悬空,留待有才之士;四,设立京都讲武堂,如国子监、太学一般,供我大宋朝武人士卒学习兵马事,讲武堂将作为大宋武将武官晋升的唯一渠道。陈某不才,愿兼任讲武堂祭酒一职,掌管讲武堂诸事。五,立新破旧,施行军政分开,文人不得干预军事,武人照样不能干政。臣陈靖元暂且只想到这些,如若还有纰漏,还望太后娘娘给予补缺。”
啪...
张世杰念完最后一句话之后,杨太后又是气得将纤纤小手击在榻桌之上,震得桌上酒水洒了出来。
杨太后脸有讥笑地说道:“听听,什么叫只想到这些,如果纰漏,还让哀家给他补缺,真真是欺人太甚,这个逆臣。”
张世杰没有说话,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不过对于杨太后所说的他还是有些赞同,燕国公这些条件太过苛刻了。
想到了昨日陈靖元在他临走前所说之话,张世杰善意地提醒道:“太后,燕国公说他漫天要价,您可以坐地还钱哩。”
“胡闹,”杨太后现在满脑子的杀杀杀,哪里还想那么多,气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他还以为这是生意,是买卖不成?”
张世杰无奈地摇摇头,心道,那厮就当这是一盘生意呀。
随即继续对杨太后劝慰道:“太后,您先消消气,这气坏了身子不仅于事无补,还耽误了正事不是?咱们还是看看如何将这些条款的要求打到最低吧。
其实张世杰最赞成的就是第一条,直接将这几个狗东西喀嚓掉才是大快人心之事。
过了一会儿,强迫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杨太后说道:“第二条,关于军饷和抚恤之事,哀家准了,你记录一下,明日就叫户部操办此事。第三条,陈吊眼复出重新掌印枢密院,哀家也准了。”
说完之后便沉默了下来。
张世杰嗯了一声,就没听见杨太后继续说话了,不由地疑问道:“太后,那什么,其他的,没了?”
杨太后哼了一声,摇摇头道:“其他的,哀家统统不准,不准。你让他死了这份心思吧。”
啥?
这就完了?那说了不等于没说吗?
张世杰大呼后悔接了这么一个难搞的累活,唉,早知道他也学人家抱病在家了,何必强出这个头呢?这年头,在大宋朝真是好人难当,忠臣也难干啊。
杨太后拿过张世杰手中的奏折一一分析说道:“张相,你难道没有看出来陈靖元这份奏折上所列的要求有多苛刻吗?而且是环环相扣,前招带着后招,诡诈的很啊。”
说着指着最后一条说道:“他这里说文人不能干涉军事,武人不得干政。说的并无偏颇,也很冠冕堂皇,但是他前面又要求他自己出任平章政事一职,平章政事虽然是从二品的文官,但是却仅仅位居左右丞相和六部尚书之下,所有文官之首,他是想将自己首先摘除出了武人的序列。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干预朝廷政事。但是,你别忘了,他父亲陈吊眼掌印枢密院,掌管天下兵马事,而他陈靖元又兼任一个什么讲武堂的祭酒,掌管天下武人的晋升,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宋朝的武将武官,所有军中校尉,指挥使,统领,大将军,包括哀家的禁军指挥使,统领,御林军指挥使,殿帅,都要出自讲武堂,都是他的门生。这样,他陈家就可以顺势将大宋的文武两脉牢牢抓在手中。呵呵,真是打得一个如意算盘啊!”
啊?
张世杰身子一趔趄,差点吓得摔倒在地。
原来燕国公这厮心细诡诈到了这种程度啊,真是差点阴沟里翻船,喝了燕国公那混账的洗脚水。
幸好,幸好太后娘娘心细如发,粗粗一看就发现了这里头的奥妙。
突然,张世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历史上的奸雄名字,脱口道:“他想做曹操?”
杨太后没有马上吱声,眼中冒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味道,仰头轻叹一声,奚笑道:“曹操?他既然没有反意,又何必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呢?真是让哀家难以琢磨。”
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杨太后愣是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这时张世杰一句话点醒梦中人,说道:“难道他是想给自己或者说是他们陈系掌握更多的主动权,以免再发生此次之事吗?”
说完之后老张又后悔了,因为陈家父子受冤一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对面的大宋头号女强人杨太后呀。
真他娘的多嘴。
但是杨太后听见之后不但没有怪罪张世杰,反而像是豁然开朗一般洒脱地笑笑,说道:“张相,其实放风筝的真正奥妙和乐趣不在于你所拥有的风筝有多华丽多壮观,而是手中那捆筝线掌握在谁的手中,以为然否?既然他想飞得高些,哀家又何必在乎是谁在飞呢?”
张世杰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杨太后突然拿起桌上一杯洒出一半的水酒,对着张世杰遥遥一碰,说道:“张相,替哀家给陈靖元传个话,就说哀家明日邀他进宫喝上一杯酒,商榷一下他所上奏的条款。”
张世杰不知道杨太后打得什么哑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既然太后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他就不跟着操上这份心了,明日替她约上陈靖元一番便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