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侧妃已经狼狈不堪,没有了往日颐指气使的高贵与多年在王府主事下来练就的威严,此刻,她的命运比一只蝼蚁更为卑微。
朱门华贵,红墙高深,一朝可以上天堂,一朝也可以下地狱,梁侧妃嘴角溢出一丝惨然的笑,“事到如今,我已经无话可说,要杀要剐就随你们的便吧。”
寒菲樱心头的疑云无限放大,这像是梁侧妃的风格吗?纵然她已经生无可恋,可她不是还有个儿子吗?什么罪都不加辩驳地认下来,难道是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寒菲樱正要开口质问,外面忽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声,“妾身请见太后娘娘,请见王爷!”
是朱姨娘的声音,淮南王府府规森严,太后在此,何曾见过这样的大声喧哗?众人不由得把目光投向正殿之外。
隐隐约约还听到杨侧妃制止的声音,“朱柳儿,你别闹了……”
梁敏春罪孽深重,淮南王爷心中痛恨不已,就是这个女人,让他贤良淑德的王妃受了那么多苦,可她一直隐忍,很少在他面前哭诉,不像这些女人,动不动就来争宠献媚,手段用尽。
见朱柳儿还在外面喊叫,淮南王爷心情愈加烦躁,眉头一皱,怒道:“又胡闹什么?”
话音未落,朱柳儿却已经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两个侍卫都没拉住,她不是梁侧妃这种罪行已经败露的犯人,毕竟还是王爷的小妾,侍卫也不好太过阻拦,不能强行用武力制止,只是为难地看着王爷。
朱柳儿冲了进来之后,猛地跪在地上,嘶哑着嗓子道:“请太后娘娘和王爷为妾身做主。”
淮南王爷见这个时候朱柳儿还添乱,面硬如铁,呵斥一声,“还不拖出去!”
侍卫得到王爷的命令,立即擒住朱柳儿往外拖,朱柳儿拼命挣扎,衣裳凌乱,全无往日的艳媚可人,大喊道:“王爷,妾身知道梁敏春还干了些哪些十恶不赦的事,你听妾身说…”
“慢着!”太后忽然开口,眸光如雪地盯着朱柳儿,一字一顿道:“让她说!”
朱柳儿见得到了自由,慌忙跪在地上,要不是因为审讯梁敏春,这种场合哪里有她说话的份?
因为心中激愤澎湃,连跪谢太后都顾不上了,眼睛血红,急急道:“妾身……当年也有过身孕,可当时梁敏春召妾身去过一次之后,回来妾身的孩子就莫名其妙就没了,后来再也没有过身孕,妾身一直怀疑是她做了手脚,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杀了妾身的孩子…”
说到这里,从来都是张扬跋扈为人刻薄的朱柳儿全无往日的招摇,一直泣不成声,虽然当时她并没有证据证明此事是梁敏春所为,而且大夫也只说她小产是因为身子虚的缘故,要多多调养。
当时朱柳儿还不识豪门水深,不知道此事背后的阴谋,心底只有微微的疑惑,可时间一长,阅历和心机都有所增长,越怀疑是梁敏春做了手脚,虽然没有实际证据,但心中和梁敏春的间隙却越埋越大了。
世子遇刺,是震惊四座的大事,连太后都被惊动了,整座淮南王府都惶惶不安,杨侧妃朱姨娘虽然因为身份低微,没有资格出现在正殿,但王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谁还能坐得住?此时她们都跪在正殿的外面,屏气凝神,等候随时召见。
刚才袁嬷嬷由于太过激愤,音量很高,有些细碎的声音传了出去,落到竖起耳朵监听里面动静的朱柳儿耳朵里面,原来是梁敏春谋害王妃,她脑子立即闪过一片雪亮之光,穿透了乌云,一切霍然明朗起来,仿佛有星星之火,瞬间照亮了那原本丛生的疑窦。
无端端被剥夺了做母亲的权利,不能生育,是她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再也坐不住了,眼中透出锋利的恨意,一定是她,一定是梁敏春这个笑里藏刀的践人干的。
梁敏春面对朱柳儿时隔多年并无证据的指控,也没有反驳,只是木然地跪在那里,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朱柳儿哭得几乎不能自己,要不是侍卫拦着,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把梁敏春撕碎。
“好了!”太后蹙眉,现在是审梁敏春的时候,不是看苦情戏的时候,朱柳儿的事情,虽然太后明白肯定是真的,但比起梁敏春骇人听闻谋害王妃的行为,这件事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连王妃和世子都有胆子敢谋害,一个小小贱妾又有什么不敢的?她蹙眉移开目光,“你可以退下了。”
“妾身还有举告。”朱柳儿见又要被拉出去,大叫道:“请太后娘娘听妾身说完。”她面容如雪,惨厉如女鬼,比梁敏春现在的样子还阴森,只想把梁敏春碎尸万段。
太后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还有什么事情?你一口气说完。”
朱柳儿大声道:“梁敏春的兄长在青州只手遮天,无恶不作,鱼肉乡里,丧尽天良,被欺压得走投无路的青州百姓在世子妃的帮助下,成功将这个恶霸除去,还了青州一片清明,可梁敏春得知她兄长的死讯,不但不知自省,反而对世子妃怀恨在心…”
又是一记惊雷,这件事当时很多人都知道,梁敏春还为此进宫告过御状,但反被知晓真相的皇上狠狠责骂了一顿,连累得淮南王爷都被皇上训斥。
淮南王爷的脸黑得和夜色一样沉,咬牙道:“她对世子妃做了什么?”
朱柳儿得到说话的机会,恨不得把胸中对梁敏春多年的恨意一吐而空,确认了让自己不能生育的仇人就在眼前。
现在不仅仅是不睦,而是仇怨了,她尖利的声音很大到几乎把正殿的瓦都掀翻了,“梁敏春恶毒至极,她买通了几个流氓无赖,想要毁世子妃的清白…”
天啦!众人只觉得耳膜一阵阵刺痛,不敢置信,想不到平时道貌岸然的梁侧妃背后竟然干了那么多阴险毒辣见不得光的事情?
梁侧妃依旧木然地听着朱柳儿的指控,并没有半点打算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这副情景,在别人眼中也可以理解,连谋害王妃的事情都承认了,谋害一个小妾,抵赖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是谁都没想到,她竟然还用过那样恶毒的办法去对付世子妃?
大殿一时静寂,淮南王爷浓眉惊跳了一下,脸色更加黑沉,怒气四溢,良久才从唇齿间缓缓挤出两个字,“真的?”
王爷一向是温和的人,很少发脾气,但往往是这样的人,一旦发起脾气来,便是惊天动地。
朱柳儿虽然惧怕王爷的怒火,但因为对梁敏春的恨意达到了极点,当即挺了挺胸,大声说道:“王爷若是不信的话,何不问问世子妃本人?世子妃聪慧,自然知道背后是何人指使的?”
寒菲樱倒想不到朱柳儿会知道这件事,更想不到她会在这个时候为了加重梁敏春的罪行,将此事公诸于众。
这件事萧天熠倒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和樱樱远没有到现在水汝胶融的程度,虽然知道梁敏春会对樱樱不利,但并没往心里去,几个败类如何入得了公子凤的眼?
纵然那些败类连樱樱的身都无法近,但见梁敏春居然动过这般阴毒的主意,他眼底掠过一道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站在他身边的人,都差点被他周身的冷意冻住。
所有人都看着寒菲樱,最关心的当然是梁敏春的毒计到底得逞了没有?清白,是女人最大的财富,万一世子妃真被流氓侮辱过,那种场面,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连太后也把疑虑的眸光投向寒菲樱。
可寒菲樱脸上并没有任何羞愧的神色,只是淡淡道:“是,的确有这回事,但我当时正和助手简陌在一起,简陌拳脚功夫不错,所以,贼人并没有得逞。”
有不少人暗自松了一口气,可朱柳儿却有些失望,要是已经得逞了,现在世子一定会把梁敏春活剐了,高声道:“虽然幸亏老天有眼,可那也是梁敏春歼计未遂的缘故。”
淮南王爷双拳紧握,看了一眼激动的朱柳儿,“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朱柳儿满脑子都是要报不能生育之仇,坦然告知,“在贱奴林嬷嬷出去找人的人,正好被妾身的丫鬟撞见,见她形迹可疑,便留了神,偷偷跟了上去,听到了大概,所以妾身才知道这桩罪恶。”
太后更是面如寒霜,怒斥一声,“那为什么不早说?”
朱柳儿“扑通”一声以头撞地,“太后娘娘明鉴,梁敏春城府极深,又因为事关女儿家清白,世子妃也绝对不会张扬,妾身并没有掌握实际证据,不敢轻举妄动,梁敏惷心思歹毒,若是乘机反咬一口,妾身不但逮不住狐狸反会惹一身骚,妾身也是没办法。”
淮南王爷目光如冰地盯着面如死灰梁敏春,咬牙切齿道:“你阴险恶毒,胆大包天,要是世子妃有失,你百死莫赎。”
寒菲樱看向身边的萧天熠,他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有太后和淮南王爷在,他甚至不需要出面,虽然表面上还算平静,但眼中隐藏着汹涌盛怒,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今能表现得这样明显,可见已经触及了他灵魂深处的逆鳞。
谁也想不到煊赫华贵的淮南王府里居然隐藏着这样一条毒蛇,原本女人之间争争宠,耍耍小心眼,也是正常的,都在可以理解和容忍的范围之内,但是想不到曾经那样满脸笑容的梁侧妃,手上居然满是血腥。
淮南王妃去世之后,就是梁侧妃接管王府,除了没有王妃的名头和王爷的宠爱之外,其他的基本上与正妃无异,想不到爬到了这个位置的女人,居然有这样一副蛇蝎心肠,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在度过了长久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淮南王爷闭目,不想再看这乱七八糟的一幕,“事到如今,你有何话可说?”
梁敏春终于回过神来,凄惨一笑,“成王败寇,妾身无话可说,只是靖祺终究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还请王爷看在一点点香火情的份上,不要为难了他,就算他有个狠毒的母亲,他身上也流着王爷的血。”
此时,萧靖祺正在外面和一帮公子哥在酒楼畅饮,喝得昏天黑地,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还没有传到他的耳朵里,当然,这也是梁侧妃刻意安排的,就算出事,也可以把萧靖祺撇得一干二净。
淮南王爷怒极反笑,“你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
梁侧妃眸光透出一丝决然,反诘道:“为何没有?我们母子自知身份低微,无法与王妃母子相较,但靖祺他一直都很努力,想让你这位父王看到他的努力,可是你眼里只有你的世子,靖祺实在太可怜,他的父王对他不闻不问,无论他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父王的认可,也只有我这个母亲能尽些绵薄之力了。”
见梁敏春还执迷不悟,淮南王爷眼中又多了几分怒意,“你心中只有你的贪欲,早已经迷失双眼,你扪心自问,本王对靖祺虽然不像对天熠那样寄予厚望,可对他一向是多有提点,多有宽容,就靖祺做的那些腌臜不堪的事情,本王也只是略施薄惩,这些,你却全都自动过滤掉,眼中只有野心和利益,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只要是挡了你路的人,你一定要挖空心思地一一除去,母后说得对,淮南王妃也不是你的格局,你这样的人,又岂能仅仅满足于此?”
见王爷言语中透出对自己的极度厌恶,梁敏春的声音陡然大了起来,还有一丝得意至极的讥诮笑容,“要是世子他一直好好的也就算了,可是他残废了,一个再出色的王子,残废了,还能做世子吗?天底下有这样贻笑大方的世子吗?”
“住口!”淮南王爷面色一黑,脸部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到了一下,他与萧天熠长相并不十分相似,但都是身形颀长俊朗挺拔的男子,淮南王爷年轻的时候,素有“芝兰玉树”之称,到现在不但风仪不减,反而多了一种皇家实权王爷的从容持重,冷冷地看着梁敏春嘴角那抹刺眼的笑容,“你真是个疯子,来人…”
“让她说下去!”太后凉凉的声音忽然响起,虽然已经平和如常,但听在人耳朵中,有种令人胆寒的威严。
梁侧妃陷入了疯狂的偏执之中,眼底发出幽冷的寒光,??“萧天熠残废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有改册世子的意思,我就等啊等,看谁熬得过谁,可萧天熠他就是不死。”
袁嬷嬷又是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嘴角都打出了白沫,狠狠骂道:“你这个恶毒的践人。”
梁敏春毫不在意,惨白的唇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可是无神的眼睛却透出阵阵机芒,定定地看着淮南王爷,“你知道给了人一个希望之后又残忍夺走的痛苦吗?”
淮南王爷只觉胸口疼痛,霍然起身,背过身去,双手交叉在背后,不再看梁敏春,只是声音幽冷如铁,“本王从来没说要册立靖祺为世子,所谓的希望,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的想法而已。”
梁侧妃盯着王爷的高大背影,神情变得异常激动,“虽说世子残废了是个意外,可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机会,让我看到了希望,可王爷却毫无此意,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三年过去了,四年又过去了,我突然发现,再这么等下去,等到我头发花白牙齿掉光,我也等不到萧天熠命丧黄泉的那一天。”
太后厌弃地看着这个蛇蝎女人,“所以你就想杀他?”
“是啊!”梁侧妃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萧天熠原本就是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我只不过是顺应天意送他走罢了,王爷你总说靖祺不够大气,可你想过没有,靖祺所谓的狭隘,不全都是因为他郁郁不得志的缘故吗?如今我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王爷心中念着对靖祺的一点点愧疚,不要牵连于他,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努力想获得你这位父王的认可而已,这些所谓的罪恶手段,全是我这个母亲的一厢情愿而已。”
“你错了,本王对靖祺并无任何愧疚!”淮南王爷格外平静的声音传来,撕碎了梁侧妃最后一点希望。
梁侧妃风采已经尽失的脸上憔悴不堪,不是仅存的一点执念,随时都会崩溃倒地,寒菲樱早就知道梁敏春是什么人,神色淡漠,并没有像别人那样的意外,忽道:“今日刺杀世子的杀手都不是普通人,你知道他们的要价有多高吗?就凭你,请得动他们吗?”
梁敏春呆板的脸上终于又有一丝鲜活,讥讽地看了一眼寒菲樱,不屑笑道:“事到如今,我认栽,世子心机深沉,我甘拜下风,明明已经痊愈,却还继续装作残废,就是为了引我出手吧。”
萧天熠目光始终看向别处,此时只是冷冷飘出一句,“你算什么东西?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倒忘了,在世子的眼中,我们这些王爷的姬妾原本就什么都不是的。”
梁侧妃自嘲一笑,又看向寒菲樱,眼中嘲讽之意更浓,“但你,一介寒门商女,根本没资格教训我,就别狐假虎威了,我虽然功败垂成,但承认失败的这点勇气还是有的,他们出价是高,但我在淮南王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家,还不至于连这点钱也出不起。”
太后神色一凛,目光如炬,“说,你背后还有什么人?”
梁侧妃面白如纸,气息幽幽,“我已经什么都招了,谋害王妃,害死王爷没出世的孩子,派人教训世子妃,想毁她清白,还有今日谋杀世子,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只因我恨毒了世子,是他挡在了靖祺前进的路上,只要有他在,王爷眼中永远都不会有靖祺,也恨毒了寒菲樱,是她残忍地杀了我的兄长,此等血仇不共戴天,难道这些理由还不足以让我杀了他们二人吗?”
淮南王爷听着这个满腹仇怨心机的女人偏执臆想的声音,疲惫地挥挥手,“去请刑部的孔潜过来,把这个毒妇带走。”
“是!”
可话音未落,忽然响起一阵惊恐的尖叫,梁敏春整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眼神开始涣散,嘴角溢出了黑色的血,面容扭曲,身子抽搐,孙嬷嬷经验丰富,急道:“她服毒了,快让她吐出来。”
几个人立即掐住梁侧妃的脖子,逼她吐出毒药,太后也震惊地站起来,怒道:“别让她死了。”
寒菲樱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今天到底哪里感觉不对劲了,原来今日的梁侧妃这般反常,是因为早就服了毒药,是赴死来的,所以才无所忌惮,什么都敢说。
看孙嬷嬷几人手忙脚乱地抢救,再看梁侧妃已经完全溃散的眼神,“毒性已经发作,不用救了。”
孙嬷嬷等人也发现梁敏春嘴角吐出更多的白沫,鼻孔渗出黑血,心知毒入内脏,转身双膝一跪,“请太后娘娘恕罪,奴婢一时不查,不知道践人已经事先服毒。”
太后看着已经不能动弹的梁侧妃,“不关你的事,也是哀家大意了。”
正殿里胆小一点的人,被梁侧妃的突然死亡惊得目瞪口呆,片刻之前还振振有词的活人,转瞬之间就成了一具了无生息的尸体,这等骤变,让她们吃惊地捂住了嘴巴,才没有让自己继续尖叫出声。
寒菲樱和萧天熠对视一眼,他的手紧得寒菲樱生疼,身体有不由自主的颤栗,薄唇也在翕动,一个罪行累累的人就这么服毒自尽了,寒菲樱有些懊恼,她真是大意了,连她也被梁敏春慷慨激昂的控诉心声牵制了注意力,竟然没有察觉梁敏春早已经准备用自己的死来结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