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石头这么一跪一说,立即就印证了我们的想法,栈道深处的那些棺材,葬的都是老村的人。我们也不拦他,任他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几分钟之后,郑石头算是说完了,站起来拍着身上的尘土,转身皱着眉头埋怨我们。
“你们这是要作甚!要作甚!说了不能来,还是偷偷跑来了!”
“不要动气。”李富生搂着郑石头,两个人走到了栈道的边缘,再朝前一步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了,郑石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估计有点恐高,能勉强跟到这里已经是极限。
李富生并没有恐吓他,只不过拉着他在边缘一屁股坐下来,然后给他烟抽。点燃的烟卷在郑石头嘴巴上不住的颤抖,我和邝海阁蹲在后面,听他们俩谈话。
“你们到底是作甚的嘛。”郑石头扔了手里的烟卷,道:“真是到这里转悠的?”
“我们做学问的,到这边是想研究个事情。但是你不配合,我们就只能自己跑过来了。”
“做甚学问的?”郑石头望着李富生,一脸的疑惑:“你要是做学问的,我是不是也能当个大学老教授?还有,刚才我听见有啥东西响了一下,是枪?你们是甚人,还带着枪?”
李富生不跟他争执,起身蹲到紧贴栈道边缘的地方,朝下看了看,然后望着郑石头,道:“这下面深不深?”
“你!你要干甚!”郑石头顿时就慌了,不过我相信,李富生是绝对不会把他丢下去的。
“我们只是想知道这里的事而已。”李富生抬起头,道:“你肯说,我们念你个情,你不肯说,我们调头就走。”
郑石头就是那种憨人,一听李富生要把自己丢在这里,马上慌神了,咕咚咽了口唾沫,开始做思想斗争。半根烟的功夫,他就摇摇头,道:“好嘛好嘛,反正村子就快绝了,说说就说说,有个甚要紧的。”
老村确实有不少的规矩,随着时间流逝,当年那些严守这些规矩的老辈人接连死去,到了文革之前,其实已经没有人再遵守这些规矩了,郑石头所知道的,基本都是从老辈人嘴里听来的。
“规矩破是破了,就这一条,一直到现在还管用咧。”郑石头指指头顶,道:“这山上的一草一木,谁都不许动。”
“为什么?”
最早把村子搬迁过来的人,就是同一个宗族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村子一直都有族长,权力非常大,村子里几乎所有事务都由族长来主持执行。这种习惯保持到文革前,那一任的老族长一死去,就没有再推选新的族长。
村里的族长不仅仅是地位的象征,可能他们一代一代都掌握着老村乃至这座山里的秘密,可是最后一任族长死去,这些事情就突然从中断绝了,今天再想追索,就会非常困难。
别的规矩破除了几十年,连郑石头都淡忘了,唯有不许擅动山上一草一木的铁律,他还记着。
“想当年,我们老祖宗刚刚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山不对。”郑石头朝下指了指,道:“这下头,有鬼。”
“鬼?”
“是咧。”郑石头用手使劲的比划着,道:“比山都大好些的恶鬼,被老祖宗镇到山下头了,这都是有说头的咧,要是随便动这里的东西,下头的恶鬼跑出来,那就不得了了。”
我当然不会相信山底下有什么恶鬼这种言论,但是郑石头这一讲述,显然暴露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最早带着族人迁徙到这里的人,肯定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才会说山下头有东西,要镇住,不能放这东西出来。
这跟贾苏当年最早提出的论点,基本上是相同的,只不过贾苏的目标相当远大,以万里长城去镇压邪祟,而老村的始祖手笔就小了很多,只求压住这座山。
“山里东西不许人乱动,过去嘛,这规矩比天都大咧。”
郑石头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村子里的人要负责守护这座山。最早的时候,村里的男丁一半种地,一半就要驻扎在山脚下面,山里的土薄,庄稼收成不好,为了生活,后来大半的男人都要开荒种地,不过依然有人轮流巡山。巡山的规矩始终保持着,即便再最后一任老族长死去之后,村里的老人仍然主持这项工作。不过近十多年,老村的人越来越少,而且老龄化非常严重,实在是无法持续下去了,就此中断。
“这规矩,你们都信吗?”
“信,为甚不信?”郑石头马上就拍着胸脯,道:“老祖宗会诳我们嘛?”
过去的人执行老村始祖的规定,出于一种自觉,但郑石头的父辈那些人,确实是被事实给震慑了,不敢掉以轻心。郑石头说了一件事,大概是在他十来岁的时候,老村附近突然传来了轻微的震感,像是地震一样,村子里的鸡鸭家畜都很不安生,村子里的人吓坏了,不过震感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就消失,然而过了不久,几个巡山的人跑回来报信,说是山那边可能出什么事情,可是震感过后,又好像没什么动静了。
前后一联系,村里的老人就吓的够呛,从始祖那时开始,一直流传着山下压着什么东西的传说,震动之后山那边就出了事,难道是下面的东西要出来的征兆?
当时村里人说不清楚山下头究竟压着什么,有人带头一张罗,所有的男人都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朝山那边赶,就连郑石头那样屁大点的娃娃,也瞅机会溜出来,跟在大人屁股后头跑。
人赶过去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很特殊的情况,山顶的天坑看上去跟往日一样平静。他们围着天坑观察了许久,一直等到临近黄昏的时候,才有几个胆大的人结伴朝天坑深处爬,
天坑的深处也没有什么,不过几个胆大的人落到底之后,就发现了点东西,让上面的人用绳子一点点的拽了上去。郑石头那时候还小,不过已经记事了,那可能是他童年时代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周围的大人都拿着火把,在火光的照耀下,郑石头看到他们拉上来的,是五六具被砸的血肉模糊的东西。
“那东西,不是人咧。”郑石头至今想起来,还觉得心慌慌的:“说不清楚是个甚东西。”
虽然郑石头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但他一描述,我就觉得很像影子生物。影子生物本来就长的比较恐怖,我第一次看到张桥眼睛里的影子时,着实被吓了一跳,更不用说年幼的郑石头亲眼看到血肉模糊的尸体了。
那几只影子生物估计是被震动时滚落的石头意外砸死的,老村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怪东西,他们一合计,就觉得这肯定是山下头被压着的恶鬼派出来的小鬼,当时村里人还很庆幸,呼啦啦在山顶跪了一片,他们都认为,是老祖宗当年镇鬼的手段起了作用,否则山下头的东西肯定要破石而出了。
从那之后,这座山就成了村里人的忌讳,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敢擅自靠近。郑石头早上出门套兔子,中间越想越不对劲,整整过了一晚上了,他才意识到昨天夜里对我提出警告的时候,是有点不对劲,自己把地点给泄露出去了,所以随即就跟了过来。
“我劝你们,还是不要乱跑了嘛。”郑石头道:“弄出点事情来,咋个办?山下头的东西跑出来,毁了村子是小事,要是钻到城里去,那得死多少人?你们就当积德了,赶紧回去吧,我给你们套兔子吃,套不着就不回家,骗人的是龟孙……”
“你也是在大西北坐过牢的人,会相信这种邪事?”
郑石头在罗嗦,我则在心里暗中想着,不管老村的后辈人知道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但我相信,至少带着人搬迁到这里的始祖,肯定洞悉一切。我甚至怀疑,他们搬迁到这里,并非为了躲避乱世,很可能是专门为了守护这座山。
既然是要守山,那么相关的线索不会中断,会以一种隐蔽的方式流传下来,或许是历代族长之间相互传递的秘密,或者记录在罕见的古本典籍中。
接着,我又想到了郑初一,我觉得,郑初一虽然不是族长,但他很可能也得悉了关于村子以及天坑的秘密。他有才气,念书念的用功,他就比别人更有机会读懂一些古书的内容,也可能从他的父辈甚至祖父辈开始,就已经暗中关注这件事,到了他这里,进一步深入。我相信,他显然抓住了非常重要的一点,知道影子生物的特异之处,所以才会暗中奔波,想方设法的捕获天坑深处的影子。他不仅在抓捕影子,同时还在进行研究,他家菜窖里的两个笼子就是证明,抓到影子,然后关起来,留待以后研究所用。不过他估计也养不活影子,那种脾气暴躁的生物关两天就死掉了。
而且,我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了一个念头,或者说是假设,我觉得,我知道郑初一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夜里,为什么突然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