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朝廷的办事效率,始无前例的高。上官婉儿走了还没有几天,马上就有另一名官员使者从洛阳而来找到了薛绍,与他商谈班师回朝之事。
正如薛绍所预料的那样,这次班师回朝,他和他的军队将要参加一系列的作秀活动。首先是从并州开始,凯旋的王师将会受到河北百姓的夹道欢迎,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李孝逸等等一大批河北官员的参与。到时,薛绍和他的将士们将会遭遇十里一小宴百里一大宴的系列犒军活动。
他们将在酒肉和赞美声中,以龟速爬行的速度走回洛阳。估计这个时间,会不少于两个月。
这段时间,朝廷将要进行一系列重要的准备活动。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准备一次声势极其浩大的百姓请愿活动。
薛绍稍稍的打听了一下,据说到时会有不少于十万人参加这次请愿。当然这还只是保守的估计。国人向来有从众之心,到时加上看热闹的和一时性起盲目加入的,人数肯定还会更多。
届时,王孝杰的军队将会把整座洛阳古城包围起来,以确保京城这一时期的绝对安全。所有的御林军和金吾卫千牛卫的人也将集体出动,确保皇宫与洛阳城内的治安。
薛绍光是听上一听,就觉得有些头大了。但使者还说,这还只是初步的设想。将来肯定还会有许多其他的安排。那就只能是一边回军赶路,一边接到了朝廷发来的消息,再向薛帅汇报与细商了。
尽管有些折腾,但可以回家了终归是件好事。薛绍号令一出,北伐军全体欢呼。
次日,北伐军就拔营而起,往南而去。
此刻,雪山之巅的居室之内。
眉心长着一颗小痣的汉人女奴揭开了被褥的一角,在玄云子的脚上涂了一层药膏,绑好药片盖上被子,转身就走。
谢谢。玄云子说了一句。
女奴一言不发,径直走了。
三天来,玄云子一直都是这样的待遇。没人跟她说话,但是有人管她的死活。涂在脚上的药膏明显是用来治疗冻疮的,玄云子感觉舒服了很多,体力也恢复了一大半。
玄云子知道,自己在这里极度不受欢迎。她很想和小男孩说几句话,但根本没有机会。艾颜看向她的眼光,总是充满了冷漠与敌意,并随时可能下达逐客令。
艾颜的性格之刚烈与对生人的排斥,适乎有点出乎了玄云子的初期预料之外。或许月奴再见到她也会感觉到一阵陌生。这几年来,她的改变必然是不小。
这天没有下雪。傍晚时,夕阳的余光洒在庭院外面,雪地反射出迷离的光芒。艾颜和那四个女奴将小男孩带到了庭院里,好像是在玩耍。
玄云子透过窗棱看着她们。
那显然不是一般的玩耍。
小男孩被脱光了衣服站在雪堆里,两个女奴在用雪块给他搓澡。小男孩时而冻得大叫,时而又哈哈的大笑。
眼见如此诡异魔性的画面,玄云子不禁有些惊呆了中原的哪家父母,会如此折磨自己的孩子
洗完了澡,小男孩身上简单裹了一条裤衩和搭肩,就在雪地里打起了拳来。
艾颜在一旁,言传身教。
玄云子深黯武道,她再次惊呆了
她早就知道艾颜会武功,而且还不弱。但是看这小男孩的一招一式,显然不是随手练着玩的那都是学的杀人的功夫啊
小主人,晚饭想吃什么汉人女奴站在厨房边,高声问道。
血羊炖小男孩大声回道。
公主,没有羊肉了。
艾颜马上停止了武术指导,把羊捉来。
两名突厥女奴捉来了一只羊。羊不小,还不停的扎挣,害得她们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它按住。
放开。艾颜下了一令,两名女奴放开了羊儿。
羊撒腿就跑,栅栏围起的庭院很大,它很快就跑远了。
追
艾颜话没落音,赤着双脚的小男孩像一匹野狼似的冲了出去。
玄云子瞪大了眼睛,第三次惊呆了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人类,能像真正的野兽一样去捕食。小男孩的奔跑之快反应之灵敏,简直就像是一条活生生的小野狼。虽然那只羊也足够强壮跑得够快,但还是被小男孩堵在了栅栏的角落里。它想从栅栏的缝隙里钻出去,可是头过去了身体却卡住了。
小男孩喘着粗气显然也是累得不轻了。他回头看了艾颜一眼,十分天真的咧嘴一笑,手起刀落,将匕首扎进了羊的脖子里。然后他用力的拉扯剁切,颇费了一番力气,终于将整只羊头切了下来。
玄云子几乎没有眨过一下眼睛的,看完了所有的过程。那些画面给她带来的震撼,甚至超过了万人激战的沙场景象。她几乎快要忘记了呼吸,愣愣的看着小男孩子提着羊头,浑身是血一蹦一跳的来到了艾颜的面前,得意洋洋的请功。
艾颜怜爱的抚摩着小男子的头发,好孩子,该练箭了。
好耶我最爱射箭了小男孩兴奋的大叫了几声,兴冲冲的跑到一旁,拿起了兵器架上的弓与箭。那显然是为他量身特制的一副弓箭,比较小。
艾颜将羊头高高的抛起,鲜血四洒。小男孩拉开弓箭射去,三连发,箭箭中的。
今晚你可以吃三碗血羊炖。这是艾颜给他儿子的奖励。
小男孩沮丧的低下了头,娘亲,我会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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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给你一次机会。艾颜叫女奴捡回了羊头,再次抛起。
显然,女奴有意将羊头抛得更高。但是小男孩仍是只射中了三箭,另有一箭飞出了。
两碗。
艾颜说完,转身朝里屋走来。
娘亲我错了再让我试一次吧小男孩委屈的叫道。
一碗
小男孩在外面大哭起来,艾颜已经走进居房,关上了门。
玄云子看着她,表情是比较震惊的。
你都看到了这是三天来,艾颜跟玄云子说的第一句话。
玄云子点了点头。
你一定认为,我是个残忍又恶毒的母亲。艾颜面无表情的说着,从墙上拿下了一个包袱扔到了玄云子的床塌上。
玄云子低头看了一眼,这是自己来时裹在腰上的小包袱,也是她下达的逐客令。
薛绍练兵的时候也很残酷。他说,这是为了让他的袍泽弟兄,在战场上活得更久。这样的残酷,是军人特有的的慈悲。玄云子说道。
别在我面前提他。玄云子冷冷道,我不懂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我的儿子必须成为万中无一的王者。所以我让他从小就历经苦难与折磨,我甚至不惜让他恨我。
玄云子皱了皱眉,你可以花费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把你的儿子训练成草原上首屈一指的勇士。但勇士却未必都能成为王者。他将来的成就,取决于他自己的经历与选择,还有他背后有哪些支持者。
艾颜听出了她话中的含义,最后一句才是关键。这恰好也正是她目前最为关心也最为头疼的事情。
光是血统与神话,是无法造就王者的。玄云子说道,但是现在除了这些,你们一无所有。唯一可以给你们提供庇护与支持的元珍,也生死不明。
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这些。艾颜的语气仍是很冷,你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我的人明天送你下山。你头也不要回的直去洛阳,把我要说的话转告给他听。这就够了。
玄云子淡定的看着艾颜,艾颜公主,你需要帮手。
就算我需要,也不是你这样的人。艾颜仍是冷漠,说道,你能给我什么兵马军器还是粮草
智慧。
艾颜笑了,美色我倒是相信。
你要赶我走,是在情理之中。我不会勉强留下的。玄云子说道,但在临走之前,你不妨听我再说两句话。
说吧,我都听着。
玄云子说道:元珍生死不明,突厥汗国内部的权力格局正在发生改变。元珍曾是统率兵马大权的阿波达干,他在汗国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来接替元珍空出的位置,成为了汗国内部目前争夺的焦点。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取而代之
艾颜皱了皱眉,说道:想要取代元珍地位的人,一直不少。但真正有能力可以取代他的人,从来没有。
玄云子说道:那么你认为,谁最有野心想要取元珍而代之
艾颜寻思了片刻,叶护,阿史那咄悉匐。
没错,就是咄悉匐。玄云子说道,他在银川惨败给薛绍,并且还做过薛绍的俘虏。我相信没人比他更恨薛绍,而他恰好知道你和你儿子的事情。现在没有了元珍的庇护,你觉得神之子的神话还能继续流传下去吗你们母子还能安全吗就像你们侥幸活了下来,如果让咄悉匐取代了元珍的位置,你觉得你们还有将来吗
艾颜紧紧的咬牙,咬得嘴唇都快没有了血色。虽然她嘴上不说,但心里特别清楚:玄云子说的这些话,就是我自己这几天来最为担忧的事情
中原有句老话,叫做势如垒卵。玄云子说道,眼看已是朝不保夕,换作我是你,我会努力想办法先要渡过眼前的生死危机,再去幻想王者与铁蹄的事情
艾颜眨了眨眼睛,坐到了玄云子的床榻边,将那个包袱轻轻的放在了一边,小声道:我该怎么做
首先藏到安全的地方去,再想办法除掉咄悉匐
嘭
玄云子话刚落音,门板斗然一声大响,被人踹开了。
一个鹰鼻深眼的男子背剪着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宛如门神的壮硕武士。他的眼神像狼一般冰冷阴鸷,沉沉的道:咄悉匐,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