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变化之快,让所有人都觉得犹如做梦一般。
在城外的旷野上,数千精兵都已拜伏于地,看上去如同大片的黑色岩石一般。只有手持紫金方天戟的云铮孤零零地骑马站在人群之中,出神地看着北方,眼中发出坚定的光芒。
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心中,根本不是在考虑如何作战,而是在想着这样的消息和战况如果传到萧芷琼的耳朵里,她究竟是会喜,还是会忧呢?
城头上,萧果毅手按佩刀,心想这群白衣骑兵若要攻城固然兵种不大对,但那持戟猛将如此悍勇无敌,想来定然是敌军大将,如此其身后必然还有大军,这样一来,只怕月盘城凶多吉少。他脑子里不禁想起了北院大王的话,心中一动,也顾不得是不是把大王的话理解错了,用力一咬牙,暗道:“拼了!若太后真是萧大王说的那般意思,我此刻即便投降也不算失节!”
他跳上城墙垛口,振臂纵声狂呼道:“主将战死,援军溃灭,我等已无胜算,我意已决,暂且投降,以图为大辽保存各位勇士的性命!”
城中军兵听他这样讲,都惊得呆了。他的亲兵在他的威吓目光下,一一跪倒向城外叩头,其他人正在惊疑之中,也大都随着跪下,不过片刻功夫,守城军民倒跪倒了一大半。
萧果毅下了城墙,亲自带人打开城门,率军出迎云铮入城。
云铮听说他们投降,其实心里有些犹豫,要知道现在城外的降兵就有接近三千,足足是白衣卫的四倍左右,这城内只怕更多一点,届时对方降军足有万余大军,而自己这个受降人却反而只有不到一千人,万一他们忽而再反,那可是想杀出来都难。
但是转念一想,如今的辽人早就不是当年纵横漠北的辽人了,这时的辽人哪里还有那般不怕死的信念?如今见了自己的本事,他们的将领岂能不考虑自己脑袋能不能留着吃饭?
如此一想,他还真就答应受降了。
云铮集合了军队往城中走去,那杨杰顺也连忙招呼自己麾下骑兵尾随,自己则前去拜见云铮。
云铮正走着,忽听杨杰顺赶来叩见,他便把紫金方天戟交给身边的云卫离,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优雅地微笑道:“杨将军请起,杨将军既是汉人,此番弃暗投明,正是明智之举,待本少帅传讯父帅,定然有更多封赏,如此便先委屈杨将军权且先做个卫指挥使如何?”
杨杰顺原本只怕云铮要杀自己,要不然也多半要躲了兵权过去,现在一听不仅不杀,而且兵权也不收,不禁大喜,忙报上自己的姓名,心想魏军一个卫足有五千六百人,我这里只有三千骑,还不足一个卫,这云少帅居然大方到给了个卫指挥使,如此气魄,果然不愧是云山帅之子。
这时云铮又指着那持大刀的猛将,笑问道:“这位将军又是何人?”
杨杰顺忙道:“这是我的亲兵队长,姓岳,名攀,字麟台。”
云铮点点头,赞道:“岳攀?好,原来你就是岳攀!怪不得能与本少帅斗上这么久,果然是盛名无虚!”这岳攀乃是辽国数年前的武举状元,只是他父亲出身乃是杨杰顺的家奴,是以他虽然中了武举,仍然以杨杰顺家丁自居,后来才被破格去了奴籍,算是家将。
岳攀正低着头不敢看云铮,忽听他这么说,不由抬头惊疑道:“少帅知道我的名字?”
云铮笑而不答,摆手道:“如此便先进城再说吧。”
如果说杨杰顺的归顺,还是当时临危无奈之举,那么萧果毅的举城而降就未免有些奇怪。纵然萧果毅胆小如鼠,可他堂堂后族出身,如何能降我北疆?就好比云家将岂有投降辽国的道理。
云铮心里藏着疑惑,但面色却是颇为和善,虽说仍然是将萧果毅当作降将,但却没有将之关押起来,只是在安排给他的小院外面派了些人把守。而那些契丹辽军,则是派了那些汉人血统的狼骑降军去看守。至于这些人会不会搅合到一起去,现在云铮也真是顾不得了,只能派出几个白衣卫做临时监军。
等到了晚上,云铮安睡之后,云卫离却偷偷地往岳攀的住宿处去了。
看着岳攀年轻的面庞,云卫离脸色渐渐变得凝重,沉声道:“麟台,你可知道辽国现在的处境么?”
岳攀躬身道:“云将军,我虽是莽夫,也知大辽……也知辽国现在处境甚危,原本跟女真人之战就已经是久战不下,而且屡有败绩,此次又不知怎的惹了云少帅出兵来攻,想来必然要有一场大战。一旦被拖住,女真大军趁虚而入,辽国定然寡不敌众,说不定便会一举战败,而后一蹶不振。”
“那照你看,辽国此时该当如何?”
“云少帅虽是宿敌,但云家似乎并无吞并辽国之心,然而女真却不同,女真人原是被契丹统治,如今既然反了,就再也没有退路,只能一条路走到死,他们若要活下去,只有将辽国击败,所以他们才是辽国真正的大敌。……而且我还听说……听说琼花郡主与云少帅私交甚好,若是太后愿将琼花郡主嫁与云少帅和亲,说不定还能借得少帅手中北疆精兵,一举平定女真叛乱。”
云卫离心里好笑,少帅怎么肯借兵给辽国去打女真?不过面上却是点头微笑道:“很好,麟台所言不错。公明性情稳重,心思慎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岳攀惶然道:“云将军言重了,我能得少帅恩赏,今日竟然封了卫指挥使,已是喜出望外,怎么还敢想着再升官职?”
他这也是真心话,想他出身寒微,就算拿了武举状元,也只是一直跟在杨杰顺身边做个亲兵队长,经常想将来能做个千夫长已经是最大的梦想,想不到今日竟然一步登天,被云铮封为狼骑第二卫指挥使,与杨杰顺同列,虽然狼骑第二卫现在一个兵都还没有,纯粹只是虚职,但也足可光宗耀祖,心下已是十分欢喜,现在听到云卫离说他还能做更大的官,不由吓了一跳,不敢相信他的话。
云卫离心道:“能不能升官我说了自然不算,我自己都还没那个级别呢。不过现在少帅既然看重你,不靠这个收买人心,又拿什么来收买你?反正是空口封官许愿,到时候少帅承不承认就不关我的事了,又不要花我一分钱!”
他笑道:“我观麟台天生贵相,若能得贵人相助,必然能平步青云,名扬天下!”这话说得就有些神棍味道,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学来的。
岳攀又惊又喜,不知说什么好,云卫离又道:“麟台武艺超众,心思又慎密,可为领军大将。即便杨杰顺将军,也不及麟台,麟台好自为之!”
岳攀福至心灵,心知这位云卫离将军乃是少帅的心腹,若能得他照顾,平步青云必然不是梦想,便深深一揖,恭声道:“岳攀愚钝,请先生指点!”
云卫离笑道:“麟台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遇可事之主而失之交臂,岂不可惜?”
岳攀抬头看着云卫离,迟疑道:“云将军的意思是……”
“我家少帅英才盖世,武艺超群,更兼宅心仁厚,心系万民,对将军这样的勇将更是爱惜有加,若不拜其为主,天下又何处找这么好的主公来?何况云国公世子之位何等尊崇,有北疆精兵在手,万一日后有变,不难纵横天下。若再有麟台辅助,更是如虎添翼,天下再无敌手!”云卫离口才一直不错,只是平时云铮身边的亲信都是能人,没有机会让他展示,这次鼓起如簧之舌,拼命地劝说,只望能为少帅收上一员猛将,也好让少帅看看他的能耐。
岳攀低头沉吟,为难道:“我父乃杨家家奴,我跟随杨杰顺将军也已很久,弃之不义。”
云卫离大笑道:“麟台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杨杰顺将军现为北疆军狼骑第一卫指挥使,麟台现为北疆军狼骑第二卫指挥使,已是同殿为臣,同堂为将,哪有向同品级将军效忠的道理!况且二位将军都是为少帅做事,少帅此番若能率军击破耶律平成,各位都有大功于国,有大功于北疆,还怕杨杰顺将军不身居显官么?便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麟台也该努力辅佐少帅才是。”
岳攀闻言,恍然醒悟,慨然道:“多谢云将军指点,愿听将军之言!”
云卫离大喜,连忙领着岳攀去见云铮。
云铮说是说休息了,其实还坐在卧室门前擦拭紫金方天戟上的血迹,见云卫离领着岳攀来了,微微一愣。
岳攀抢上几步,拜伏在地,叩首道:“岳攀岳麟台,拜见主公!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云铮见云卫离在旁边面带微笑,已经猜出是怎么回事,不由大喜,忙上前亲手扶起岳攀,笑道:“能在战场上阻挡本少帅那么久,你算是个豪杰!今天虽赢了你,但我武器马匹皆胜过于你,料你也不肯心服,我们再去比上一场!”说着,就拉着惊讶的岳攀去了。
云卫离摇头苦笑,自言自语道:“少帅果然越发精明了,知道这种人就是要让他在最得意的地方心服口服,这才能够真心归顺!想那杨杰顺,本事没有,却是他的主公,岳攀又岂能真正愿意屈居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