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歌手脚利索,弄了五六个菜。
大家要了些啤酒。
席间,张阳很豪爽,啤酒都是一口一杯,绝不含糊,几杯酒下肚,笑着对范鸿宇说道:“鸿宇,不瞒你说,就算这一回厂党委不让你去车间,我也打算向厂长点名要你了。你呆在人事股,实在是浪费人才……王股长,我说话直,你别介意。”
王股长倒是熟知张阳的性格,笑而摇头。
范鸿宇微笑说道:“张主任,我还真没弄明白,我怎么就成人才了?”
“哎,鸿宇,你别太谦虚。过分的谦虚就是骄傲。你怎么不是人才了?你读了大学,又在地委大机关工作过,别的不说,这见识,咱们厂里就没几个人比得上。大伙说是不是?就冲你这回这个表现,套用一句成语,那叫宠辱不惊。这个可是了不起。不要说你这个年纪,就算换了我张阳,三十郎当岁了,只怕也做不到这样镇定自若。”
范鸿宇笑道:“我装的,我心里啊,不知道怎么生气呢。”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赵歌便瞥了他一眼,目光颇为异样。
赵歌或许不清楚什么叫绅士风度,但她就是喜欢范鸿宇这风淡云轻,收发自如的气度,绝不和别人一样气急败坏。这才叫男儿胸怀吧?
多大点年纪,就已这样了得,再过几年,更不知要如何的出息了。
高门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少年才俊,果然是非同寻常的。
“鸿宇,不开玩笑了,跟你说正经的啊,你放心,你到了我三车间,依旧还是脱产干部。钳子扳手,用不着你去使。我不能这样子糟蹋人才,要不然,我就是混蛋了。哎,你先别急着说话,我也是有条件的。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着,以前的一些老规矩,得改改。继续这么吃大锅饭,不是个办法。没有竞争,就没有动力,咱们农机厂,迟早有一天,要落后,这个不行……”
张阳说着,脸色渐渐严肃起来,双眉蹙起,似乎颇为忧虑。
范鸿宇便伸出大拇指,说道:“张主任,你这个意见,我完全赞同。旧的经营体制管理体制,都需要改革。不改是没有出路的。”
范鸿宇这话,倒是发自内心。
因为在座诸人,只有他心里清楚,再过几年,农机厂真的会破产倒闭,在第一波全国性国企改制的大潮之中,遭受灭顶之灾。而身为厂长的方文峰,亲手将农机厂葬送之后,却成为“大功臣”,高升到县农机局当了局长。一直力主改革的张阳,由于牵扯到方文峰妻子宁红的自杀漩涡之中,背了个严厉处分,被赶出了农机厂。
夏言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成为下岗工人,吃了十几年苦头。范鸿宇相信,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夏言这苦头只怕还要继续吃下去,看不到多少“翻身”的希望。
农机厂想长久生存,必须要改革!
“对啊!”
张阳禁不住一拍桌子,意兴飞扬。
“我就说了你有眼光有见识,是人才。这么着,鸿宇,你得帮我。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哥俩好好合计合计,怎样搞这个改革方案。你是地委下来的大才子,肯定有高招。”
说着,张阳就很热切地望着范鸿宇,期望得到他的回应。
范鸿宇笑道:“高招是没有,我尽可能给你提点建议吧,大主意还得你来拿。我就是个敲边鼓的。”
这就谦虚了。
范鸿宇尽管不是企管专业的人才,但多了二十几年的先知先觉,多了二十几年的知识积累,后世一些极其普通的企管套路,用到现在,那都是十分超前的,效果立竿见影。
这一点,范鸿宇有信心。
“好,就这么说定了。你明天来我三车间,委屈你,先做个副主任,怎么样?”
王股长便有些骇然,频频以目光向张阳示意。
这委任车间副主任,可也得厂党委集体决定才行,张阳一个车间主任,岂敢如此僭越?不要喝多了几杯啤酒,就随便给人封官许愿,到时候兑现不了,会闹大笑话的。对张阳的威信,也是一种损害。
张阳脑袋瓜子很灵活,王股长这意思,他焉能不明白,当即一挥手,大声说道:“王股长,你不用担心。厂部办公室的事,咱管不了,也不想管。但三车间的事,我还能说话算数。到时候我去跟吴厂长说就是了,我不信他不同意。”
王股长只好摇头。
张阳这性格啊……
方文峰之所以要“发配”范鸿宇,主要就是怕得罪地委的大领导,说不定厂里的头头们,都得到了某位大领导的吩咐呢,刻意要给范鸿宇一双“小鞋”穿穿。你张阳搞不清楚状况,就在这里胡乱拍胸脯!
范鸿宇微微一笑,说道:“张主任,好意心领。既然厂领导让我下车间锻炼,这副主任的头衔,就暂时搁那吧。我给你做个统计员,和宁大姐搭伙。”
宁大姐就是宁红,目前是总装车间的调度员兼统计员。
范鸿宇没打算因为这么个所谓车间副主任的官职,让张阳去和乔书记方文峰顶牛。这不是范鸿宇的性格,任何一样好处,无论是官场上的还是商场上的,范鸿宇都不想接受人家的“恩赐”,得靠自己的实力去争取。
在宇阳县公安局,范鸿宇亲手侦破的大案要案,也在整个刑警大队挂头牌,无人能出其右,是宇阳县政法系统无可争议的刑侦专家,人送外号“范神探”!
张阳也是个极有决断的,马上点头,说道:“好,那就先委屈你。等咱们做出了实实在在的成绩,到时候我看谁还有话说。”
“来,张主任,我敬你一杯,干了!”
范鸿宇笑着朝张阳举起了玻璃杯。
两人一碰,一饮而尽。
这顿酒,喝得很尽兴,差不多八点左右,所有其他客人都纷纷离去,才算是“曲终人散”,张阳喝得有点高了,夏言扶着他回厂里去的。
范鸿宇留下了。
赵歌说有些事要和他商量商量。
范鸿宇和赵歌合伙做国库券生意的事,也已不是什么秘密,农机厂的人都听说了。既然乔凤都知道了这回事,就不要妄想能保得住秘密。
饭馆楼上那间小卧室里,亮起了灯光。
赵歌先给范鸿宇泡了杯热茶,然后坐在对面,一手支颐,望着范鸿宇,说道:“鸿宇,要不咱停薪留职吧,咱不去车间看人家的脸色!”
明明是范鸿宇一个人的事,不知不觉间,赵歌就用了“咱”这个定语,而且非常自然,没有丝毫做作。
见范鸿宇笑而不语,赵歌有点急了,说道:“鸿宇,听我一回吧。我知道,你肯定受不了那些人的眼光。本来就是嘛,整个农机厂,还有谁比你更有本事吗?凭什么让你去车间?咱不要那几个工资奖金,你就比谁都大。你知道的,咱们这一个月,已经赚了五千多将近六千了。比他方文峰两年的工资奖金还多。干嘛去受他那个气?”
赵歌说着,小嘴鼓了起来,气呼呼的,似乎比自己当年受那么大委屈还要生气。
一个月时间的赚头,是她开小饭馆两年的收入,想要赵歌不佩服范鸿宇都难。
范鸿宇轻轻一摆手,说道:“歌儿姐,这是两码事。赚钱归赚钱,工作归工作。我是想帮张阳一把,也帮咱们农机厂一把。张阳说得对,再不改革,农机厂就是死路一条,迟早破产倒闭。”
赵歌说道:“鸿宇,张阳今天要是农机厂的厂长,你帮他,我不反对。可他现在只是三车间的主任,听说方文峰活动得厉害,乔书记也非常支持他。万一要是吴厂长退休之后,是方文峰当了厂长,你和张阳的办法再好,只怕也落实不下去。方文峰那人的性格,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
范鸿宇笑了笑,说道:“歌儿姐,你说得没错,这个确实是关键问题。所以呢,要想帮张阳完成对农机厂的改革,就必须让他先当上这个厂长。至于方文峰,他爱去哪去哪,咱们管不着。”
这话说得也太牛气了。
合着范鸿宇同志刚刚被发配到车间去做工人,反倒有能耐决定谁来当农机厂的厂长?
“这个怎么帮啊?”
赵歌又是吃惊又是好奇,连忙问道,脑袋凑过来了一点。赵歌穿米黄色套头紧身毛衣,秀发用白色小碎花手绢在脑后扎成一束,脸上不施脂粉,显得极其清纯。
范鸿宇想了想,说道:“歌儿姐,听说方文峰,张阳还有宁红以前是一起下乡插队的知青,这个情况,你知道多少?”
赵歌比他年纪大点,在厂里待得时间比较长,而且女同志总是比男同志更加喜欢关注这些隐私,故而范鸿宇有此一问。
赵歌说道:“这事啊,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他们不但是一起插队的知青,当年宁红喜欢的好像是张阳,还和张阳谈了恋爱,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却嫁给了方文峰。再具体的,我也不是那么清楚了。就算是现在,张阳和宁红之间,好像也还有那么点意思呢……”
范鸿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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