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天就不用来了。” 少女冷冷地从背后道。
那婢女听了,转过身来,惊愕地看着小主人。
“虽然这边没什么油水,可也够清闲,也无打骂……可是,我明日会就让‘那边’换人来。”少女冷漠地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最后一句,让那婢女心惊。
“你原先服侍的陈姨娘很不体恤人吧……”
这关键的一句,终于让婢女崩溃,她哭着跪下,“小姐饶我,我再不敢偷懒怠慢了……求求你别让我回陈姨娘那里。”
“要留在这里,就要安守本分,照顾好我娘即可……还有一点,”少女伸出纤纤玉指,只轻轻在那木椅上一按,它瞬间化为粉末,簌簌下落,“你要是敢把这里的事告诉任何人……”
她声音清脆动听,说出的却是世上最恐怖的话语。
婢女身体已抖得像筛糠,根本不敢有丝毫反抗。
“我不敢,尘小姐……我不敢的。”婢女很快就离开了。
少女走进屋里,看着一室寒碜简陋的摆设,再看着昏暗灯烛下,母亲那苍白憔悴的睡脸,想着“那边”正是欢声笑语,慈孝天伦,愤懑如波涛一般汹涌全身。
她想着刚才婢女的称呼,更添一重悲恨。
她轻轻地对着虚无说道:“我叫林宸,不是那被人踩在脚底的灰尘。”
她的眼,凛冽中透出火一般的自信,以及由仇恨燃就的……野心。
可偏偏,那小小的身影映在窗纸上,飘忽孤单,是别样的凄婉和悲伤。
林宸的出生是桩奇闻笑谈。
她的父亲,是景乐一朝大名鼎鼎的昭云公子,俊美不凡,又潇洒倜傥,于诗赋、书画、琴棋都有涉猎。每当夜晚,这位有“潘安再世”的美男子,和一群青年俊彦,在“玉笙楼”上举杯停笔的盛景,几十年后仍被传为佳话。
他出身名门高阀的林氏,本身又如此出色,景乐帝的爱女延琳帝姬偶然邂逅,就和他两心相许,不能自拔。
和传统的才子佳人小说一样,好事多磨,皇帝舍不得爱女嫁去那种规矩甚大的门阀之家,踌躇不定。
林昭云以为无望,沮丧yu狂,放浪形骸,流连于青楼。一日醒来,竟发现和额刻刺青的贱籍娼女睡在一起。
所谓贱籍,是本朝一些罪余孽徒之后,他们额前有刺青,世世代代都只能在官府管制下,从事妓女甚至娈童之类的下贱行业,若有脱离,绝对严惩。
妓馆中,一般女子只需付出赎身钱,就可以大方离去,和爱郎到别处厮守。唯独这类身在贱籍的,只能世世代代,处在十八层地狱里。
林昭云是何等潇洒倜傥的人物,和这种肮脏女子有了一夜之欢,说出去也惹人耻笑。
他慌忙跑开,之后几日,想起这件事就恶心后怕。
他和延琳帝姬之间,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在两个月后,两人喜结良缘。偏偏这时,那家妓馆中传来一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原来那娼女事后就抵死不肯再接客,被毒打凌辱,也不改口。那两个月,她做尽了苦役,在馆里擦地板、洗衣裳、挨打,什么都不在乎,就是抱着腹部蜷着身,不让人打肚子。老鸨发觉有异,这才揭了出来,竟是林昭云一夜风流后的孽种。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情被揭穿开去,正是新婚蜜意的延琳帝姬终日啼哭,痛恨爱郎负心下流,林昭云也跟着跪地求情发毒誓,小两口闹腾得不可开交。还是林家家主顾及那块骨肉,私下疏通了关节,才把那女子弄到林府侧院。
孩子出生时,延琳帝姬也怀了身孕,她因为终日哭泣,还是不免伤了胎气。林昭云在老父催促下,才万般不愿地来到那别院,等到稳婆报出是个女孩,他只瞥了一眼,就厌恶地说道:“就叫林尘,灰尘、尘埃的尘。”
她从小冰雪聪明,她知道,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从来不喜欢自己。
不,不是“不喜欢”,而是彻头彻尾的厌恶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