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弟俩相扶相持这么多年,楚衡很清楚表弟是个什么性子,说的好听点叫端方持重,说的难听点就是冷心冷肺没,注定孤独终生,何时见过他这副羞恼的模样?
京城的世家公子,哪个到了二十三岁,不是妻妾成群,孩子满地跑夫的?就这个表弟,别说孩子,房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他曾一度怀疑这个表弟是不是患了隐疾,否则连身边伺候的也是硬邦邦的侍从,如何能忍下这么些年?
那位莫姑娘还没有过门,表弟就开始为她开脱,显然已经情根深种。就他那副一旦认定,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倔强性子,不大可能移情别恋,更没有人能勉强他接受别的女子。
楚衡暗叹一声,果然是“弟大不中留”啊!
虽然莫姑娘出身低微,真计较起来,连给表弟做妾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她到底救了自己一命,他就算不满意,也断做不出棒打鸳鸯的事来。
更何况,她于表弟亦有救命之恩,到底是个心地善良,品行贵重姑娘,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且表弟不在乎未来妻子的出身,他这个当表哥的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想到这里,楚衡的神色缓和下来,看着表弟眼里隐藏着的紧张,无奈的说道:“难道在你眼里,表哥就是那是非不分,恩将仇报的昏聩之人?那个女人就算是莫姑娘的生母,在她与姓陈的私奔的那日起,就与莫姑娘没有任何关系!况且,莫姑娘姓莫,今日又替表哥出了口恶气,这份人情,表哥会记在心里!”
萧睿渊闻言,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凉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惊艳了一室的灯辉:“多谢表哥!”
即便早就知道眼前这个表弟容色无双,世所罕见,楚衡还是被这难得一见的笑容晃花了眼。瞬间的愣怔后,忍不住开起了玩笑:“以后表哥绝不会同你站在一起,否则堂堂一国太子,却落个绿叶衬红花的下场,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萧睿渊起先没有反应过来,待明白了表哥的意思,忍不住黑了脸。在他眼里,容貌不过是具皮囊,一直不曾仔细地留意过,现在被表哥调侃,堂堂七尺男儿被比作娇艳的红花,心情能好得了才怪!
只是,他的脑海里却不自觉的勾勒出一抹魂牵梦萦的身影来。
他恍惚记得,每次在她面前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时,她总会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那一幅幅呆呆笨笨的模样,竟是被他记得清清楚楚,似乎每一次,她的眼里就会流露出不同的情绪来……
楚衡哪里能想到自己一句话就勾起了表弟的思念,此时见表弟虽是看着自己,眸光却飘忽着不知落到了哪里,唇角又再度露出了先前那个惊鸿一瞥的浅笑,于不知情的人而言,这抹浅笑是惊艳,于他而言,却是惊吓了!
这表弟,该不是魔怔了吧?不然一年到头都难得笑一次的他,怎会在短短的几息间,笑了两次?
萧睿渊从自己的思绪里脱离出来,就看到表哥一脸诡异的盯着他,微微不自在的撇过头,十分机智的转移了话题:“最近林家小动作不断,皆指向今年的秋闱,表哥有何打算?”
林家的门生遍布天下,在士林之中享有极高的声望,在林家未曾遭到惠安帝的猜忌,贵妃尚未被打入冷宫前,每逢秋闱至次年春闱的那段时日,前往林家拜访的士子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哪怕每日被人客客气气的请进去,等候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林太师本人,那些士子依然不肯放弃,直到林太师开坛讲书为止。
即便林家现在被惠安帝冷落,在朝中的地位大不如前,可是那些清高的士子们,却觉得林家不慕名利,是真正的清贵之家,由此愈发被世人推崇。
萧睿渊也好,楚衡也罢,从来不认为林家真如表面那样淡泊名利,否则又怎会教养出林贵妃这等为夺储君之位,而心狠手辣毒死纯懿皇后的女儿来?
当初楚衡的毒未曾解开,谁都觉得他活不过惠安帝,拥有贤王之名的恒王就成了呼声最高的继太子人选,这其中,就有林家的影子。
现在楚衡的毒已解,恒王却惨遭毁容,不说楚衡太子之位愈发稳固,就算他被拉下来,上位的那个人,决计不会是恒王,除非皇室健全的王爷皇子同样残缺或全部死光。
林家很清楚一旦楚衡上位,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下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想要扳倒楚衡,扶持恒王或是其他能被控制在掌心的王爷皇子上位,又岂会放过秋闱这么好的机会?
林家的手段伎俩,楚衡猜也能猜到几分,见萧睿渊问起,冷笑道:“父皇有意让我在士林之中树立威望,待到明年的春闱,培养自己势力,林家大概得到了消息,才会小动作不断!妄图利用秋闱打击我,无非有两种办法,要么与我打擂台,趁机将我踩下去翻不了身,要么制造舞弊嫁祸于我,让我声名扫地,成为士林口诛笔伐的罪太子!”
说到这里,楚衡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对萧睿渊道:“你先前提过,莫姑娘的父亲会参加此次秋闱,如果恒王和林家嫉恨莫姑娘出手救我坏了他们的好事,恐怕这次,会连累到她的父亲。”
萧睿渊闻言,脸色蓦地一沉,冰凉的眼里弥漫着嗜血的光芒:“他们若真敢这么做,我萧睿渊定教他们百倍偿还!”
那是他珍视的女子的最重要的亲人,他都舍不得伤她分毫,又岂容那等小人兴风作浪,让她伤心难过?
楚衡看着杀气腾腾的表弟,无奈道:“事情若是真发生了,你就算将罪魁祸首碎尸万段,又有什么用?当务之急,你该趁秋闱尚未开始,派人去提醒莫姑娘的父亲一声,让他千万小心,不要着了别人的道,到时就算有人栽赃陷害,我们也能替他脱罪!”
萧睿渊关心则乱,才一时失了理智,此时听了楚衡的话,迅速站起来,甚至连招呼也忘了打,就急匆匆地走了。
不亲自去找未来的岳丈,说清其中的利害关系,今晚他别想睡个安稳觉。
惨遭“抛弃”的楚衡,看着表弟匆匆离去的背影,无语的摇了摇头,从手边的棋盒里执起一颗白子,放在了未下完的棋盘上,原本胜负已定的棋局瞬间发生逆转,白子反败为胜……
莫颜不知道一场普普通通的秋闱,竟然会变成两方势力角逐的战场,更不知道因为她的缘故,害的父亲身陷其中,险被陷害至死。
空间里的雪团子虽然预知到了,却没有出声提醒莫颜。有主人这个福运逆天的女儿,又有贵人从旁相助,主人的父亲定会平安无事,但是它的主人却需要不断地成长!
就在秋闱的第三天,一身低调打扮的颜君煜,坐着一辆装饰低调的马车进入了柳杨村,不低调的是,马车后面,跟着数十辆敞篷的牛车,成功的吸引了柳杨村上至八十岁的老爷爷老太太,下至刚会走路的奶娃娃前来围观。
莫颜十分无语的把人迎了进去,果断的关上院门,隔绝了外面那无数道暧昧的目光。
颜君煜这次是为高产水稻而来,原本从凤凰山围场回来就该过来的将水稻运走,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到现在才抽出时间。
原以为颜君煜会直奔主题干完正事就离开,哪知这家伙一进门,就命观鱼带其他人去莫家的粮库,给前不久打下的高产水稻装袋称重,自己则惬意的瘫在藤蔓下,像吩咐小丫鬟似的,吩咐莫颜上茶上点心,自然也少不了美味多汁的各种水果。
莫颜忙的很,端上东西又放出小花陪他,就准备离开去工地清点建筑物料,结果被颜君煜懒懒的声音的叫住了:“少你一时半会,又不是开不了工,爷难得来一次,你就不好好陪陪?这样的好机会,别的姑娘可是求都求不来!”
莫颜眼角抽了抽,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别扭?人家的姑娘就算喜欢他这副皮相,也不会没羞没臊的求着嚷着要见他罢,除非那姑娘是真正的“姑娘”,这话若是对其他姑娘说,非得气哭不可!
知道这人闲的蛋疼,故意激她呢,莫颜淡淡的说道:“既然如此,颜小公爷就去找那样的姑娘罢,去的时候,记得多带些银子,那种地方光有一张脸是行不通的。”
颜君煜的目的没有达到,坐直了身子惊讶道:“你不生气?”
他曾经用这话逗过不少往上贴又故作矜持的姑娘,最后哪一个不是被他气哭,当面骂他“登徒子”,不然京中也不会传出他纨绔好颜色的名声。
莫颜像看白痴似的看了眼颜君煜一眼,给小花塞了一颗草莓,看着它皱着眉头吃下去,心情颇好的说道:“知道你是故意激我,我若是生气,岂不正好如了你的意?”
而且,你纨绔好色的名声传出去,今后遇到真正喜欢的姑娘,自作自受的可是你自己,不过这点,她觉得没必要提醒这个明显会嗤之以鼻的家伙。
“哼,你倒是实话实说了!”颜君煜目的没达成,还被莫颜奚落了一顿,他不仅没有生气,反倒觉得这样的态度亲近了许多,性感的薄唇不禁浮现出一丝魔魅的笑意:“既然你承认爷长了一张脸,倒是说说爷跟含章那家伙比,谁更胜一筹?”
莫颜无语,这该骚包到什么程度,一个大男人才会热衷于跟别的男人比帅比美啊!不过看着颜君煜一副“你不说,爷就不放你走”的架势,她无奈的很,只得实话实说道:“小公爷同萧大哥不论气质还是容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很难让人分出个高低来。”
颜君煜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更让他心里发酸的是莫颜一句话中,两种截然不同的称呼,为什么称呼他就是客客气气的“小公爷”,称呼那家伙就是“萧大哥”?那个大冰块脾气不好,冷着一张脸连句哄人的话也不会说,长的再好又怎么样,究竟哪里比自己好了?
颜小公爷抑制不住内心的嫉妒,那份刚刚萌出就被掐断、深深地埋藏在心里的感情,仿佛正在疯狂的挣破束缚,想要破土而出。他看着眼前面露不解的女子,垂眸敛去了所有的情绪:她,什么都不知道……
莫颜看着面色难看的颜君煜,实在不知道他脑补到哪里去了,突然觉得男人胡思乱想起来,比女人还可怕!她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只是直觉告诉她,眼下多说多错,她在一旁待着就好。
颜君煜的失态没有维持太久,很快脸上又挂起了散漫的笑容:“你那番敷衍的说辞爷不知听了多少遍,爷现在很生气,就罚你陪爷聊天,直到爷心情好起来为止!”
莫颜被他这副无赖样儿气笑了,没好气的问道:“你想聊什么?”
这一问,倒是把颜君煜问住了。他只是单纯的想把人留下来,似乎这样就能弥补心头空缺的那块,聊不聊天反倒成了其次。
莫颜看着他脸上的茫然,突然有些同情他了。就像明明有很多知己朋友,内心却依旧孤独的人,他们不愿意向亲朋好友诉说自己的心事,却又极度的害怕独处,希望身边有个人陪着,哪怕不说话,也能让他们很高兴。
这人不是外界说的那样纨绔无能,他故意以这种面目示人,想来也是有苦衷罢!长久的压抑着自己的本性,久而久之,怕是连他自己都分的清那是伪装,还是他真正的模样。
看到莫颜脸上的怜悯,颜君煜瞬间炸毛,很想吼一句,他堂堂国公府的小公爷,京中的大小世家没有哪个同龄人的身份地位能高过他,也没有谁能像他这样,同时得到皇上和皇太后的宠爱,就算京城权贵遍地,他颜君煜也能横着走,他哪里可怜了?
可是,话到嘴边,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是地位尊崇的颜小公爷如何,他深受皇宠又如何,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是潜在深渊的蛟龙,也只能被围困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连痛快的畅游一番都不能够……
颜君煜异常的沉默,让莫颜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拍了拍无聊的趴在地上打哈欠的小花,示意它哄一哄它的前主人。
小花得令,坐起身用冰凉的鼻子拱了拱颜君煜放在腿上的手,接着硕大的脑袋搁在了他的大腿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眼神安静又柔和。
别看小花是兽,在跟着莫颜以前,它就比寻常的狼聪明,智慧不比七八岁的孩童差。同颜君煜这个“前主人”相处了几年,没有谁比它更了解颜君煜的心思,以前颜君煜不开心,小花就是用这种方式安慰他的。
果然,小花的举动,让颜君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动容。他像以往那样,抬手想抚摸它的大脑袋,告诉它自己没事,只是手伸到半途,突然想起这里还有一个人,还是让他生出了别样心思的姑娘,顿时抚摸变成了推搡,险些把毫无准备的小花推到地上。
他一脸嫌弃的瞪着不明所以的小花,恶狠狠地说道:“也不知几天没有洗澡,浑身上下脏的要死还敢往爷身上蹭,不知道爷有洁癖吗?”
莫颜不知道某人自尊心作祟,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才故意推开小花,此时见小花一脸委屈的瞅着自己,心里对颜君煜十分恼火,却到底不好说什么,只得摸着小花的头无声的安慰着。
颜君煜也懊恼极了,好好的气氛,都叫他作死的破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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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也是改了又改,凡是涉及到感情的情节,总是感觉把握不住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