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文忠大步走到父亲的书房前,门前的两名侍卫躬身行礼,看着紧闭的房门,卞文忠双眉紧皱,”一直没有出来过吗?”
两名侍卫满脸苦色地摇了摇头,”除了让我们送酒菜进去,不许我们踏入一步.”
“一直在喝酒?”卞文忠咽了一口唾沫.
“是,稍一清醒,便要酒要菜,大将军他,他……”两名侍卫欲言又止.
卞文忠不再说话,径自推开了紧闭的房门,门一开,一股浓烈的酒味便扑鼻而来,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臭味道,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卞无双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书房的门了.
看着大案之后那个举着酒杯,双眼无神的人,那还是自己的父亲吗?昔日那个一切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的英明大将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颓丧的,不修边幅的邋遢的老汉.
看到卞文忠进来,本欲发怒的卞无双只是楞了一下,接着便又举起酒杯.
“父亲!”卞文忠快步上前,一把抢过父亲手里的酒杯,”您不能再喝了,昆凌郡城之中,还有数万子弟兵在看着您,等着您带着他们走出困境呢!他们在等待您下命令,等待您重振旗鼓.”
卞无双的手徒劳地在空中捞了一下,看到卞文忠愤怒地将酒杯掼在地上,不由楞了一下,接着苦笑一声:”文忠,天要灭我,如之奈何?”
“父亲,您以前告诉过我,我命由我不由天,人定胜天.我们手里还有本钱呢,并没有输得一无所有.”卞文忠大声道:”可是您再这样下去,军心就完全散了.”
“已经散了.”卞无双摇了摇头,”卞文豪的背叛是给我们最为致命的一刀,我们已经无力回天,儿子,你以为明人费了这么多钱,这么多事将这些军属统统都移回到了青河郡安置之后,就这样算了吗?现在,只怕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了吧?你说说,我们的军队,还有多少战斗之心?”
卞文忠无力地垂下了手,他的一只手中,捏着一大叠从城外射进来的信件.这些天,明军的确没有进攻,但每天都会有羽箭,将这些信件射到城中来.
这些都是家书,是那些回到青河郡的军属写给那些士兵的家书.
卞文忠即便全力以赴,到处收缴这些信件,可是天知道,到底有没有全部上交,而且消息一旦传出去,便如同星星之火,在城内四处漫延开来,想要扑灭,却不知从何做起.
他无言地将那些信件放在了父亲的桌子上.
“这只是他们的手段之一,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应当已经有人潜进城来开始策反我们的将领了,这是鹰巢惯用的手段之一,用一件事去遮盖另一件事,你看到的,不过是浮在面上的事情而已.他们真正的手段,还沉在手下呢.”
“儿子下去之后,便会彻查.”卞文忠道.
卞无双嘿嘿地笑了一声,伸手拆开了一封家书.
“二狗子,你爹娘已经回到原来的村子了,大明皇帝给我们新建了房子,分了地,还有耕牛,现在我们过得很好,你也早些回来吧,爹娘年纪大了,快要种不动地了.回来好好地干两年,娶上一个媳妇,好传宗接代.”卞无双大声地读着,笑着.”这二狗子是谁?”
“不知道!”卞文忠摇头,”这只是射进来的其中一封而已.”
“是啊,不知道还有多少被私藏了起来,你怎么办?去搜吗?今天我听侍卫们在外头议论,城外天天唱大戏呢,是吗?”
“是,先是从西门那边开始的,然后便逐渐漫延到四门,正宗的秦腔秦音,不少士兵们都闻之落泪,儿子已经下了严令,城外再唱这样的戏,就用强弩招呼他们,西门那边的黄刚黄强,我进来之前,也过去先赏了他们一顿军棍.”卞文忠道.
“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啊.瞧,黄刚黄强是军中骁将,攻打小石城的时候,数度攻上了城头,可即便是这样的人,现在不也是三心二意了吗?”卞无双道.
“父亲,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您也知道,城里不但有我们从秦国带来的士卒,还有从东部五郡召来的士兵,如果连我们的嫡系部队都不稳了,那么,这些部队就自然靠不住了,拖得时间越长,对我们就越不利,必须要尽快地拿出办法来,儿子认为,突围,是最好的办法.”
“往那里突围?”卞无双反问道.
卞文忠顿时语塞.
往上京城方向吗?东部五郡便是他们的噩梦,而且东部五郡水道纵横,而现在,水道完全掌握在明人手中,再者,楚人马上就要面临大明全方位的攻击,即便去了又能如何?
往齐国方向吗?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打破城下的包围,即便冲出了昆凌郡城,他们还要面临小石城,面临周济云的堵截.这一层层的堵截基本上杜绝了他们往齐国的路途.
“如果齐国世家豪门能在与齐帝的争斗之中获得胜利那就好了.”卞文忠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周济云就可以利用了,他一定会回归齐国的.”
“我也终于想到了这一点了,这是我们最后的一点点希望,可是我觉得这个希望并不大.”卞无双叹了一口气,”更何况,我们能想到,明人也会想到的.”
“难道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卞文忠激动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情愿马上带着大军出去与明人激战一场,哪怕是死,死在战场之上,也比最后窝窝囊囊的死要更有尊严.”卞文忠大声道:”父亲,既然已经无路可走,那就让我们战斗吧.”
卞无双的眼光在酒桌之上扫了一下,已经没有了酒杯,他干脆提起酒壶,往嘴里猛灌了几口:”你还是那样的沉不住气.”
“父亲,您沉得住气,难道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喝酒,等着最后的时刻吗?”卞文忠气极反笑地道.
又猛灌了几口,”儿子,我在等.”
“您在等什么?”卞文忠反问道,”您现在让我看不到任何希望.”
“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卞无双叹息道:”从我们在小石城铩羽而归,就已经没有希望了,那本来是我们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可惜啊,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有搞清楚,明人是如何攻破鹰嘴崖的,严阵以待的我军,是怎么被他们打破的.明人,当真就这样不可战胜吗?他们难道当真是天命所归吗?”
“父亲,您还没有告诉我,您在等什么?”
卞无双嘿嘿一笑:”我在等着明人来找我.早前,我让你做的事情,你都做好了吗?”
“都做了,整个昆凌郡城,现在都已经布置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整个城市都会化成一片火海,这些地方,都是由我们绝对信得过的人在把守着.父亲,我不明白您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不应该把这些信得过的部队调到城墙之上去吗?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防守城池的那些军队突然反水.”
“没关系,反水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做得这些,想来通过细作已经传到了明人的耳朵之中,明人,不会睁睁睁地持着昆凌郡城化为灰烬的,他们在以后,还要以昆凌郡城为中心构建进攻齐国的体系呢,更何况,昆凌郡城之中,还有十数万百姓,哈哈,秦风自诩仁君,他会让这些百姓为我们陪葬,那会有伤他明君之名的.”
“用这个要胁他们放我们离去?”
“不是放我们,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是能让你带着一小部分卞氏嫡系离去.至于我,肯定是哪里也去不了啦,秦风是不会放过我的.”
“父亲!”卞文忠一下了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要求他们放我们一齐离去?”
“你可真天真!”卞无双笑了起来:”这些手段,只有在没有用的时候,才有威力,秦风不会放过我,因为他会认为我是一个威胁,但他却不会在意你,如果这个条件中加上我,那就没得谈了.”
“如果他们不愿意,我们就玉石俱焚?”
“那对我们的好处在哪里?玉石俱焚了,卞氏家族也就彻底完蛋了.但却伤不着明人分毫,也许昆凌郡人会恨他一时,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秦风大可以使出各种手段对这里进行抚恤,安抚,最多不过一代人,这里的人就会忘记这些苦痛,而称颂他为明君了,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那时的我们,必然会臭不可闻.”卞无双笑道.
“我不走,在城中的军队不走,再加上这十余万百姓,就足够让秦风动心,放你们离去了.”
卞文忠流下泪来:”可是父亲,我们能去哪里啊?”
“去齐国吧!楚国也要完蛋了,但未来的齐国,不管是那一方获胜,他们都将视明人为最大敌人,我死在明人手中,你便与明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虽然年轻,但却有着丰富的掌军经验,假以时日,必然能成为独挡一方的大将,齐人会收纳你的,如果是曹云掌了大权的话,那就更好了,此人用人是很有一套的.”
卞无双站了起来,拍了拍卞文忠的肩膀,”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天天喝得烂醉了是为了什么吧?因为你的老父亲快要死了,喝不了几顿了.”
他大笑起来.
“希望明人的使者快点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