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内,纷乱一片。
这种状况已经持续数月之久了。自从皇帝被困潞州之后,上京城便炸了锅,留守首辅马向东资望不足以镇压群臣,以前闵若英在时,众人自然以了为首,但现在皇帝被重重围困于敌国境内,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马向东立时便坐蜡了。
有主张立时与齐人议和,哪怕割地赔款也得将皇帝赎回来的。
有主张应当立时再募青壮,重新武装数十万大军奔赴边关,与齐人一决雌雄的。
更有甚者,另一小撮人,竟然开始密谋着废立之事。皇帝眼见是不行的了,被困在齐国腹地,杀回来的希望微乎其微,如果此时拥立新帝,那拥立之功,便足够他们吃上一辈子。
各怀心思的楚朝大臣们,在上京城中奔走呼号,一时之间,倒是众生百态尽显于世人之前。
马向东当然是希望闵若英全须全尾的回来的,他的一世富贵,尽系于闵若英身上,如果闵若英什么不测,不用想,他的首辅之位,便算是走到了尽头了。
但是战是和,朝野之间泾渭分明,一时之间势均力敌,每日议事,都是在一场又一场脸红耳赤的辩驳之中无可奈何的结束,谁也无法说服谁。
如果说马向东资历深厚,人望足够,任着留守大臣,朝堂首辅的位子,自然能压服众人,但偏生在朝堂大佬眼中,这位首辅主不是一个幸进之臣,三公九卿,六部堂官,那个肯服他?
要说能够震慑朝堂的人,上京城里本来也还有一位,那就是宫中的太后。但这几年,太后年岁渐大,身体很是不好,三天一小病,十天一大病的,本就虚弱之极的身子,在得到闵若英及十数万大军被围潞州的消息之后,竟是承受不住这一重大打击,猝然病倒,至今沉疴缠身,别说拿主意了,竟是连起身也是不得。
时间便在朝臣们的争吵之中一天一天的渡过。而在这片纷乱之中,江上燕率五百部下归来的消息,竟是被掩藏在堆集如山的案牍之中,无人发现,无人理会。
江上燕在大明是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但在大楚,他就算不得什么了,以前虽然也是东部边军的悍将,但离职多年,京中又还有谁能记得他是那一号人物。
他率领的五百部下,皆是骑兵,一人双马,携带着大量武器,从大明归来的时候,有新宁郡守府给他开具的路条,倒是让他在楚国境内顺风顺水,一路抵达上京城,但这样一支在上京城守备军看起来来历不明的军队,自然是休想进上京城的。
就算有新宁武腾的具保信也不行。上京城,天子脚下,朝廷中枢重地,一个边远地区的郡守,算是那个葱啊?
江上燕心急如焚,每日仰望上京城墙,却不得其门不入。有心要率部径直离去,直赴战场,但他心里却清楚,这条路线之上,只怕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寸步难行,除非进了城,让那些京中的大人物同意。
他每日都派人进城向朝廷公廊投递自己的拜本,但却一直是石沉大海,一点声响也没有听见。这让江上燕数年以来,第一次从内心深处泛起一股无力感,在大明,他是重将,别说进越京城了,便是见皇帝,也是轻而易举,但在大楚,现在他又算什么呢?
小小的营盘困居于上京城外,周围满是内卫的探子,上京城守备军警惕的目光,好在这些人不许这支部队进城,却并不禁止他们每日里三三两两的换便装入城。江上燕在入城数次之后,终于将现在上京城内的情形打探得一清二楚。
国难当头,当朝各位大人不是团结一致,共渡国难,反而趁着这个机会,争权夺利起来,这让江上燕渭然长叹。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看看如今的大楚,再想想一边的大明,江上燕心中苦涩,不是说大明就没有争权斗利了,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江湖,官帽子是人人都爱的,但在大明,想得一顶官帽子的,却大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想要出来建功立业做一番事业的,而大明严苛的考官制度,也将那些尸餐素位之辈尽可能地挡在了门外。在大明,官儿不是那么好当的。用皇帝的话来说,官位就是责任,当上这个官,如果完不成责任,那就要追究责任,让你滚蛋那是轻的。
大明也有山头,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大家都有各自的一个小团体,但在对外,却是出奇的一致,上下有序,秩序井然。
那像现在的大楚,都快要亡国灭种了,居然还兴高采烈的窝里斗。
“大楚,亡国无日矣!”城外的江上燕,黯然长叹。
“将军,将军。”他的亲卫,江楚生一脸兴奋的从外面奔了进来,“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什么有希望了?”江上燕半晌才反映过来,“是不是我们的奏陈,朝廷已经有消息了。”
江楚生连连摇头,“不是,是皇后娘娘的车驾抵达上京了。现在已经到了十里驿,朝廷里以首辅马向东为首的朝廷官员,都将前往十里驿迎接,听说便是宫中的太后,在得知皇后娘娘返回上京的消息之后,病都好了一半,还派了中官一起到十里驿呢!”
“皇后娘娘到了!”江上燕一跃而起,“走,我们去迎接皇后娘娘。”
“是!”江楚生连连点头:“我这就去集合兄弟们。”
“慢着。”江上燕突然又反应了过来,自己现在在楚国,根本就算不上一号人物,带着这几百骑兵跑去十里驿,只怕半道之上就会让人截下来,当作图谋不轨的家伙给剿了。“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你们在营中,好了的约束弟兄们,皇后娘娘既然到了上京,我们的苦日子就要结束了。”
江上燕兴奋难抑,而马向东此刻却是心中惴惴。
闵若兮自泉州上岸,露出行迹之后,却是大张旗鼓的作了许多事情,胡逸才也好,内卫也罢,都是有折子到了上京的,但出奇的是,因为京中的纷争,这些东西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马向东的面前,被浩如烟海的各地的奏折给淹没了,又加上闵若兮自泉州换船之后,速度奇快地一路直奔上京城,船至通州,下船换马,直趋上京城,直到这个时候,马向东才终于接到了通报。
直到此时,朝廷重臣们才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大明皇后娘娘,大楚昭华公主,皇帝的亲妹妹,自大明返回,竟然快到京城了,朝廷才知晓,众多大臣们又惊又怒。
由此可见,楚国国内的乱局已经到了何等荒谬的一个地步。
接获通州的急禀之后,马向东这才命人翻出泉州胡逸才的折子和泉州内卫的相关折子,终于了解了闵若兮在泉州所做的一切,不由忧心忡忡。
京中本已纷乱,现在又来了一个昭华公主,也不知是祸是福。
更为重要的是,程务本当真会直接从万州撤到荆湖吗?弃陛下于不顾擅自退兵,这是大罪,程务本当真会这样做?但看闵若兮在泉州的所作所为,似乎是笃定这一切都会发生,数百万两银子,数十万石粮食,还有那个什么宁知文率领的上百战船,却都是已经进入到了荆湖郡内。可荆湖郡曾琳,却没有片言只语上报朝廷。
马向东打了一个激凌,心中闪过一个模糊之极的想法,程务本定然是与大明有勾结。否则明朝的皇后娘娘,怎么会对程务本的下一步行动了若指掌?
一念至此,顿时流下一身冷汗来。
昭华公主与皇帝虽然是嫡亲兄妹,但二人并不是一团和气,相反却是嫌隙颇多。昭华公主此刻大张旗鼓的返京,自然是有缘故的。而其中最让马向东恐惧的就是,大明断定皇帝回不来了,昭华公主返回上京,是想要干预楚国的嗣立大事。
大明不怀好意!这便是马向东第一时间作也的判断。
作为首辅,了解的东西自然比一般人更多一些,这一仗打到现在这个地步,马向东如何还不明白,大楚这是上了明国一个天大的当。他们勾起了三国大战,然后却匪夷所思的抽身而退,却将大楚军队彻底的陷了进去,现在从包围皇帝的齐国军队配置来看,这就是一个阴谋,是齐明联手设置的一个大阴谋。
置于现在明军在昭关大张旗鼓,在西北协助武腾,在马向东看来,那纯粹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只怕他们想的就是让齐楚打得时间再长一些,打得更狠一些,生怕楚国撑不住了,还特意给楚人打打气,做出一派支援的模样,可真的下了多少力气,就只有天知道了。
可想归想,但昭华公主回京,还是要隆重接待的。至于下一步,就只能边看边瞧了,总得先摸清这位昭华公主打底打得什么主意,才好着手应对。
打定了这个主意,马向东便一边向太后奏禀,一边又召集重臣相商,好在这一次,大伙都还是统一了意见。不管怎么样,是决不能让明人插手楚国朝政的,那怕她是昭华公主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