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天生对刘健带着几分畏惧,听了刘健不客气的话,顿时语气弱了不少,只得乖乖的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柳乘风听罢,却只是撇了撇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只是把手搭在膝上,眼角的余光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的表现,很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刘健继续道:“户部那边要及早有点准备,至于兵部呢,兵部那边如何?”
刘大夏答道:“最棘手的就是这个,实话和刘公说了吧,朝廷根本就没有可用之兵吗,一旦生变,鞑靼人肯定要趁虚而入,瓦刺和漠南诸部虽然现在征战不休,可是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借机浑水摸鱼,因此,边军至多也不过调用几卫而已,杯水车薪,况且京师需要拱卫,也不可能随时调动到江西。至于各地的卫所,刘某就直言了,这卫所的兵不堪一击,根本就不堪大用,凭他们来平叛还远远不够。”刘大夏看了柳乘风一眼,继续道:“倒是新军可以用一用,只是新军刚刚扩编,才一两个月而已,他们现在也上不得什么台面,这些年,朝廷确实是荒废武备了,以至于遇事之后手足无措,以刘某之见,没有一年的功夫,朝廷绝不能对宁王用兵,宁王在江西盘踞了数十年,现任的宁王朱觐钧又素来处心积虑积蓄力量,一旦谋反,后果不堪设想。现在根本不是激怒宁王的时机。这江炳的案子还是不要再审了,草草结束的好。”
一直沉默不语的马文升此时也开口道:“不错。案子不能再审了,现在弄的天下皆知。朝廷反而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反而陷于被动,骑虎难下,再者说了,现在陛下病重,更是不宜再动刀兵。祸起萧墙,不是什么好事。”
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异口同声的决心结束江炳一案,倒也获得了不少人的认同,那户部尚书叶淇颌首点头道:“朝廷不能打无准备的仗。宁王要反是一回事,朝廷什么时候平叛又是一回事,这叛乱肯定是要平的,只是现在确实不是最好时机,户部这边说实在的,虽然国库丰盈,可是突然要挤出一大项开支来,确实也有些为难。”
刘健在三人的脸上都扫视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李东阳身上,道:“宾之以为如何?”
李东阳却是偷偷看了柳乘风一眼。见柳乘风的脸色已经拉了下来,心里叹了口气,随即打起精神道:“事有缓急轻重,眼下朝廷要做的是整肃兵备,而不是随意激怒宁王,我附议三位大人的意见。”
“好。”刘健漫不经心的道:“既然在场的诸位都这么想,那么事情就这么拍板了,这案子暂时先撤下,江炳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要立即处置,咱们拟个票,递入宫里去。另一方面呢,都察院这边也得把案子先停下来,不要打草惊蛇。老夫觉得这还不够,围了安抚住宁王,可以派一个使节过去,好好抚慰一番,好教宁王知道,朝廷并没有追究他的意思,暂时先安了他的心,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秋后算账吧。”
刘健一下子拍了板,李东阳、谢迁、马文升等人纷纷道:“大人说的是。”
他们一唱一和,倒是一下子就把主意打定了,柳乘风坐在一边一直没有吭声,可是心里却是生出了一股无名火,从一开始,刘健就根本没有和自己商量,叫自己来,不过是想把该说的话说了,让自己执行而已,也就是说,这些所谓的阁臣和部堂,只是把锦衣卫当作了他们的奴才,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他冷冷一笑,慢悠悠的道:“刘公说的对,可是也不对。”
柳乘风突然提出反对的声音,让朱厚照先是一愕,随即又不由有了几分惊喜,他对这些大臣们其实一直有畏惧的心理,说到底,朱厚照还是个孩子,面对这些见了他就要拉下脸来讲大道理的大臣,他心里多少带着几分尊敬的畏惧。可是对于他们向宁王示弱,朱厚照是一千个不认同的,只是不敢反对罢了。现在柳乘风出来说话,让朱厚照心里窃喜,再加上他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心里的劲头就别提了。
刘健似乎这才注意到了柳乘风,脸上仍然带着微笑,淡淡道:“哦,廉国公此话何解。”
柳乘风正色道:“眼下朝廷有困难这没有错,需要时间做好平叛的准备也没有错,可是诸位可莫忘了,宁王放肆嚣张到了极点,竟是唆使人在这天子脚下刺杀大臣,唆使人想挟持公主,他这般胡作非为,诸位难道还要姑息养奸,难道不荒唐吗?对藩王的罪行不但不去过问,反而藏着掖着,这样只会让宁王更加变本加厉,让其余的藩王以为朝廷软弱可欺。而那些宁王的党羽非但不会有所收敛,反而会更加明目张胆,今天有一个江炳,明日就有张炳、王炳,朝廷必须拿出点朝廷的样子出来,如此才能杀鸡儆猴,否则那还要朝廷做什么,还要诸位大人做什么?朝廷养兵千日,为的就是在这里让诸位大人商讨如何派出使节去安抚宁王的吗?明明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朝廷不但不去过问,反而对他百般的安抚,这算什么朝廷。说出这句话的人,实在是祸国殃民,是助纣为虐!”
柳乘风一番话,让刘健的脸色一变,其他人也变得紧张起来,柳乘风的话可算是毫不客气,可以说这是他对着内阁大臣和这些部堂说出来最不客气的话,祸国殃民、助纣为虐,用这样的词句来形容这些中枢大臣,着实是言过了一些,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这些人对自己视若无睹,把自己拉来耍弄,柳乘风也不会生这么大的气,他当然知道内阁的心思,内阁这是想给他一点警告,同时也是希望息事宁人,把宁王的事遮掩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什么事等捱过了今年再说。
刘健看了怒气冲冲的柳乘风一眼,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淡淡道:“这是国政,锦衣卫自有自己的责任,军国大事,自有我们来定夺。”
柳乘风反唇相讥:“军国大事是皇上定夺。”
他这一句话差点没把刘健噎死,谢迁瞪了柳乘风一眼:“无论是谁定夺,但是有一条,绝不能托庇于皇亲和武人。”
这句话火药味也有点重了,柳乘风既是武人,也是皇亲,这样的身份对读书人来说,前者虽然高贵但是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至于后者那个武人身份那就更有点儿骂人的意味,其实对读书人来说,说别人是武夫其实就是骂人,通常情况就是说你没有文化也敢大放厥词。
柳乘风冷笑:“大臣们与藩王苟合,天下人就都能定夺了,秦桧是文臣,蔡京也是文臣,武人乱政的有,可是这朝中衮衮诸公乱政的也不是没有。”
李东阳劝慰道:“都是为了社稷着想,何必发这样的火气,大家有什么话,心平气和来说就是。”
刘大夏却是道:“有些话不吐不快,这件事只能这么办,这是内阁的意思,也是吏部、户部、礼部、工部和兵部的意思。”
柳乘风此时却是定下了神来,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未免带着几分轻蔑,他手压着膝盖,慢悠悠的道:“是吗?这么说诸位一定要一意孤行了。”
谢迁道:“从现在开始,都察院就撤了此案,事情就这么办,至于皇上那边,内阁自然会给皇上交代,你别想用皇上来压我们,皇上圣明,难道会分不清这利害关系?”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水火不容了,若是这个时候,柳乘风低下头或许还能避免这僵化的局面,可是柳乘风知道,自己不能让步,若是让步他就不是柳乘风了,他微微冷哼一声,语气平淡的道:“没了都察院就没了吧,可是江炳却是在诏狱里关着的,都察院不审,锦衣卫、东厂来审,厂卫专司纠察,朝廷命官犯了罪,又牵涉到了藩王谋反,若是厂卫不管不问,我这都指挥使就不必做了。话就说到这里,至于大人们怎么想,恕柳某人无礼,只怕也照应不到了,告辞!”柳乘风说话的功夫,已经长身而起,直接快步走出了值房。
这值房里的人一个个老脸拉了下来,这个柳乘风看来是铁了心要添乱了,刘大夏不禁在柳乘风身后道了一句:“竖子!”
柳乘风却是恍若不觉,径直走了。
刘健拿起了茶盏,脸上满是不快,却勉强使自己的喜怒没有挂在脸上,不过柳乘风当着所有人的面顶撞,确实让他老脸丢尽了,他呼了口气,道:“我们继续论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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