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囚徒朱祁镇

【承诺】

居庸关守将出城迎接朱祁镇的归来,这些边关将领对朱祁镇还是十分尊重的,但奇怪的是,他们也并不急着送这位太上皇回去,而是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等待的是京城的迎接队伍。

我国素来是礼仪之邦,就算是杀人放火的事情也要讲个体面,更何况是太上皇打猎归来这么光荣而重要的事情,自然应该大吹大擂一番,以扬我国威,光耀子孙。

可这一次却极为反常,京城的人迟迟不到,令这些等待的人疑虑丛生,唯恐京城里出了什么事。

京城里确实出事了。

朱祁钰万万没有想到,他设置了如此之多的障碍,那个不起眼的老头子竟然还是把朱祁镇带了回来,这可怎么好?

朱祁钰很不高兴,礼部尚书胡濙却很高兴,他趁机提出了一整套迎接的仪式。

这套仪式十分复杂,具体说来是先派锦衣卫和礼部官员到居庸关迎接,然后在京城外城由文武百官拜迎,最后进入内城由现任皇帝朱祁钰亲自谒见,然后将太上皇送往住所,大功告成。

朱祁钰仔细听完了这个建议,然后给出了他的方案:

“一台轿子,两匹马,接他回来!”

厉行节约,简单易行,对亲哥哥一视同仁,朱祁钰先生也算为后世做出了表率。

给事中刘福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上书表示这个礼仪实在太薄,朱祁钰反应很快,立刻回复道:“我已经尊兄长为太上皇了,还要什么礼仪!刘福说礼仪太薄,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话就说得重了,不得已,胡濙只得出面,表示大臣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皇帝能够亲近太上皇,前往迎接罢了。

这个理由确实冠冕堂皇,不好反驳,但朱祁钰却不慌不忙,因为朱祁镇在归途中曾托人向他表示希望礼仪从简,有了这个借口,朱祁钰便洋洋得意地对群臣说:“你们都看到了,这是太上皇的意思,我怎么敢违背!”(岂得违之)

想来朱祁镇不过是跟朱祁钰客气客气的,但朱祁钰却一点都不客气。

就这样,光荣回归的朱祁镇坐着轿子,在两匹马的迎接下,“威风凛凛”地回到了京城,在这里,没有百姓沿路相迎,也没有文武百官的跪拜,这位昔日的皇帝面对着的是一片寂静,几分悲凉。

朱祁钰还是出来迎接他的哥哥了,他在东安门外和这位太上皇拉了几句家常,便打发他去了早已为太上皇准备好的寝宫——南宫,在那里,他为自己的哥哥安排了一份囚犯的工作。

然后他回到了一年前自己哥哥住的地方,继续做他的皇帝。

兄弟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朱祁镇不是傻瓜,从迎接的礼仪和弟弟的态度,他已经明白,自己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而所谓的寝宫南宫,不过是东华门外一处十分荒凉的破房子。

但他并不在乎,大漠的风沙,也先的屠刀,喜宁的诡计,他都挺过来了,对于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他来说,能够回来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毕竟很多和他一起出征的人已永远留在了土木堡,相比之下,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带着急促的步伐向荒凉的南宫走去,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但他相信,还有一个人正在那里等待着他,等着他回来。

他并没有失望,当他打开大门的时候,他看见了这个人。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里面这个坐着的人,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站起身来,摸索着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她看不清来人,因为在漫长的等待岁月中,她已经哭瞎了自己的眼睛。

我答应过你,我会等你回来的。

当一切浮华散尽的时候,我还会在这里等待着你。

朱祁镇释然了,他的亲信大臣抛弃了他,他的弟弟囚禁了他,他失去了所有的权势和荣华富贵,从一个君临天下的皇帝变成了被禁锢的囚徒。

但此刻,他笑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才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他终于确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用金钱和权势买不到的东西,即使他不是皇帝,即使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这个人依然会在他的身旁,一直守候着他。

此情可流转,千载永不渝。

是的,其实我们不需要刻意去寻找什么,因为最宝贵的东西,往往就在我们身边。

从此,荒凉的南宫迎来了新的主人——太上皇朱祁镇和他的妻子钱皇后,说他们是主人也并不贴切,因为事实上,他们都是当今皇帝朱祁钰的囚徒。

朱祁钰对这个意外归来的哥哥有着极大的戒心和敌意,虽然朱祁镇已经众叛亲离,失去所有的一切,只想过几天舒坦日子,朱祁钰却连自己哥哥这个最基本的要求也不愿意满足。

景泰元年(1450)十二月,胡濙上书要求带领百官在明年元旦于延安门朝拜太上皇朱祁镇,希望得到朱祁钰的批准。

朱祁钰的答复是不行。

然后他还追加了一条,“今后所有节日庆典都不要朝拜!”(今后正旦庆节皆免行)

为了确实搞好生活服务和安全保卫工作,他还特意挑选了一些对朱祁镇不满的宦官来服侍这位太上皇,派出锦衣卫把南宫内外严密包围。同时,朱祁钰也周到地考虑到了环境噪音问题,为了让自己的哥哥能够不受打扰地生活,他命令不许放任何人进去看望朱祁镇,他的所有生活必需品都由外界定期定时送入。

王直、胡濙曾来此看望朱祁镇,被这些忠实的保卫者挡了回去。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所谓的太上皇实际上只是一个囚犯。

朱祁钰把事情做绝了。

他虽然迫于压力,没有杀掉自己的哥哥,但也做了几乎所有不该做的事情,给他的哥哥判了一个终身监禁。

那个原本和气亲善的好弟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六亲不认,心如铁石的陌生人,这虽然是悲剧,却也是皇权游戏的必然规则。

住在里面的朱祁镇反倒是十分平静,对他而言,活下来就已经很满足了,他老老实实地过着弟弟给自己安排的囚徒生活,从来也不闹事,唯一的问题在于朱祁钰割断了他和外界的联系,甚至连他的日常生活必须品也不能保证。

朱祁镇并没有去向朱祁钰提出要求,因为他知道,就算提也是没有用的,可是他又没有其他的经济来源,无奈之下,钱皇后只能像普通民妇一样,自己动手做手工活,托人拿出去换点吃穿用品。(钱后日以针线出贸,以供玉食)

只要不是黑牢,即使是囚犯,吃饭也应该不是个问题,逢年过节加个餐,没事还能出去放放风透透气,可是朱祁镇连这种基本待遇都没有,他每天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抬头看天,和自己的妻子说说话。

所谓的太上皇沦落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千古奇闻。

可就是这样的生活,他的好弟弟也不愿意让他过下去。

南宫没有纳凉的场所,所以每逢盛夏,朱祁镇只能靠在树阴下乘凉,这也算是他唯一的一点可怜的奢侈享乐。

不久后一天,他如往常一样,准备靠在树下避暑,却惊奇地发现,周围的大树已不见了踪影,他询问左右,才知道这是他的好弟弟所为。

他苦笑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说,便回到了酷热的住所。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连自己的一片树阴也保不住。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朱祁钰之所以要砍掉那些树,是因为大臣高平对他说,南宫的树木太多,便于隐藏奸细,这一说法正好合乎朱祁钰的心意,他立刻下令砍掉南宫的所有树木,以便监视。至于朱祁镇先生的树阴,当然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朱祁镇终于明白,他的好弟弟是一个比也先更为可怕的敌人,也先虽然文化不高,行为粗鲁,但还算是个比较讲义气的人,说话算数,而自己的这个好弟弟却为了巩固皇位,一心一意要把自己这个已经失去一切的人往死里逼。

朱祁钰,你太过分了!

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这么过下去,毕竟能活一天就是一天。

所以他默默地忍受了下来,依然以他诚恳真挚的态度去对待他身边的人,慢慢地,那些被安排来监视他的人也被他的真诚和处变不惊打动,成为了他的朋友。

这其中有一个人叫做阮浪。

阮浪是个比较忠厚的宦官,他永乐年间进宫,不会拍马屁,也不搞投机,只是老老实实地过他的日子,在宫内待了四十年,却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少监而已,没人瞧得起他,这次他被派来服侍朱祁镇,也是因为这份工作没有人愿意做。

朱祁镇倒是如获至宝,他平日也没事,正好可以和这个他从小就认识的老太监聊聊天,有一次聊得开心,他便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金绣袋和一把镀金刀(注意,是镀金的)送给阮浪。

此时的朱祁镇已经身无长物,这些所谓的礼物已经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值钱的东西,由此可见朱祁镇确实是个诚恳待人的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正是这个金绣袋和那把不值钱的刀送掉了阮浪的命。

阮浪是个比较随意的人,全然没有想到这其中蕴藏着极大的风险,他收了这两件东西,觉得没有什么用,便又送给了他的朋友王瑶。

这个王瑶和阮浪一样,只是个小官,他想也没想就收下了,如果事情就此了结倒也没什么问题,偏偏这个王瑶又有个叫卢忠的朋友,他时常也会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给卢忠看。

卢忠是王瑶的朋友,王瑶却不是卢忠的朋友。

卢忠是锦衣卫,当他看到这两件东西的时候,其特务本能立刻告诉了他,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于是他勾结自己的同事锦衣卫李善,去向朱祁钰告密,罪名是阴谋复辟。根据就是绣袋和金刀,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两件东西是朱祁镇收买阮浪和王瑶的铁证。

朱祁钰终于找到了借口,他立刻采取了行动。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王瑶和阮浪被抓进了监狱,严刑拷打,酷刑折磨,只为了从他们口中得到一句话——朱祁镇有复辟的企图。

卢忠亲自参加了拷打和审讯,并威胁如果供出所谓阴谋,就放了他们,因为卢忠认为即使本无此事,阮王二人也会为了自保,供出点什么,可事实告诉他,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那么无耻。

阮浪和王瑶虽然官不大,却很有骨气,受尽折磨也不吐一个字,直到最后被押送刑场处决,他们也没有诬陷过朱祁镇。

朱祁钰的企图落空了,卢忠的升官梦也破灭了,阮浪和王瑶虽然人微言轻,其行为却堪称顶天立地,光明磊落。

朱祁镇又一次从悬崖边被拉了回来。

而当他得知那个和蔼的老宦官已被自己的弟弟杀害,再也不能和他聊天的时候,他已经明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没有弃权这一说法,只有胜利者,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朱祁钰的绝妙计划】

朱祁钰越来越不安了,自从他的好哥哥意外归来后,他一直都处于担惊受怕的精神状态之中,他已经习惯了被人称为皇上,已经习惯文武百官向自己朝拜,他害怕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再次失去,所以他囚禁自己的哥哥,并寻找一切足以致其于死地的机会。

金刀案的发生,更加深了他的这种恐惧,自此之后,他的行为越来越偏激,越来越过分。

为了斩草除根,免除后患,朱祁钰已经打定主意,就算不杀掉朱祁镇,也要废掉他的儿子,当时的皇太子朱见深。把帝国未来的继承人换成自己的儿子朱见济。

是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在这张龙椅上坐下去。

可这件事情不是一般的难,因为早在朱祁钰被临时推为皇帝之前,老谋深算的孙太后早已立了朱见深为太子,并言明将来一定要由朱见深继承皇位,当时朱祁钰本人也是同意了的,虽说朱祁钰本人可以翻脸不认账,但他眼前还有一道难关必须要克服,那就是得到大臣们的支持。

可是自古以来,废太子之类的事情都是不怎么得人心的,要大臣们支持自己,谈何容易!他苦苦思索着方法,却始终不得要领,正在这时,他的亲信太监兴安为他出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不久之后的一天,朱祁钰召集内阁成员开会,当时的内阁成员共六人,分别是首辅陈循、次辅高毂、阁员商辂、江渊、王一宁、萧鎡,这六个人就是当时文官集团的头目。

他们进宫拜见朱祁钰,行礼完毕后,等着听皇帝陛下有什么吩咐,可是等了半天,坐在上面的这位仁兄却始终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皇帝陛下终于支支吾吾地说话了,可讲的内容都是些如你们工作干得好,辛苦了之类的话。

这六位大臣都是官场中久经考验的人物,个个老奸巨滑,一听朱祁钰的口气,就明白这位皇帝有很重要的话要说。他们面带笑容,嘴上说着不敢不敢,脑子里却在紧张地盘算着。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可朱祁钰说完这些套话后,竟然宣布散会,搞得他们都摸不着头脑,难不成这位皇上染了风寒,神志不清,说两句废话,存心拿自己开涮?

但不久之后,他们就知道了答案,散会后兴安分别找到了他们,给他们每个人送钱。具体数额是:首辅陈循、次辅高毂每人一百两银子,其余四位阁员每人五十两银子。

只要具备基本的社会学常识,你应该已经猜到那位太监兴安给皇帝陛下出的“好主意”就是行贿。

皇帝向大臣行贿,可谓是空前绝后,而行贿的数额也实在让人啼笑皆非,竟然只有一百两!

这就是兴安先生尽心竭力想到的好办法,千古之下,仍让人匪夷所思,感叹良久。看来小时候好好读书实在重要,这样将来即使做太监也能做个有文化有见识的太监。

这六位仁兄拿着这点银子,着实是哭笑不得,虽然明朝工资低,但这些重臣们自然有各种各样的计划外收入,怎么会把这点钱放在眼里,但他们明白,别的钱可以不收,这笔钱不能不要,这可不是讲廉洁的时候,不收就是不给皇帝面子。

收下了钱,他们得知了皇帝的意图:改立太子。

不管是谁的钱,收下了钱,就要帮人办事,这条原则始终都是适用的,更何况是皇帝的钱,六位大臣就算再吃黑也不敢黑皇帝陛下,于是他们纷纷表示同意,并建议马上再立太子。

兴安搞定了这六位大人,便继续在群臣中活动,具体说来就是送钱,当然数额和之前差不多,出乎他意料的是,事情竟然十分顺利,群臣纷纷收下了钱,同意了改立太子的倡议。这自然不是因为收了那点钱的缘故,只是大家都知道朱祁钰的目的,不敢去得罪他而已。

倒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装糊涂,吏部尚书王直就发扬了他老牌硬汉的本色。他万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出此下策,公然向大臣行贿,所以当别人把他那份钱拿给他时,他拍着桌子,捶胸顿足喊道:“竟然有这种事,我们这些大臣今后怎么有脸见人啊!”

有没有脸见人都好,反正事情最终还是办成了,景泰三年(1452)

五月,朱祁镇的最后希望——皇太子朱见深被废,朱祁钰之子朱见济继任太子,在朱祁钰看来,千秋万世,就此定局。

但他想不到的是,就在他风光无限的时候,一股潜流也正在暗中活动,而这股潜流的核心是一个满怀仇恨和抱负的人。

【八月十八日,另一个人的命运】

让我们回到四年前的正统十四年(1449)八月十八日,就在那一天,于谦挺身而出,承担了挽救帝国的重任,为万人推崇,并从此开始了他人生中最为光辉的历程。

但就在那一天,另一个人的命运也被彻底改变。

“而今天命已去,唯有南迁可以避祸。”

这就是那一天徐珵的发言,接下来他得到的回应我们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建议南迁之人,该杀!”

这两句话就此决定了于谦和徐珵的命运,于谦在众人的一致称赞推举下成为北京城的保卫者,荣耀无比。

而徐珵得到的是太监金英的训斥:“滚出去!”(叱出之)

然后,他在众人的鄙视和嘲笑中,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大殿。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竟然会因为这句话被群臣耻笑,被看作贪生怕死的小人。

他很明白,自己的政治前途就此终结了。

其实很多人都想逃走,我不过是说出了他们心底的话,为何只归罪于我一个人?

受到于谦的训斥,被众人冷眼相待的徐珵失魂落魄地离开宫殿,向自己家走去。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可他想不到的是,还没等他到家,另一个打击又即将降临到他的身上。

因为当他走到左掖门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叫江渊。

江渊是徐珵的朋友,也是他的同事,时任翰林院侍讲学士,二人平时关系很好,而江渊见到徐珵如此狼狈,便关心地问他出了什么事。

徐珵十分感动,哭丧着脸说道:“我建议南迁,不合上意,才落得这个地步。”(以吾议南迁不合也)

江渊好声安慰了徐珵,让他先回家去好好休息,凡事必有转机,自己也会帮他说话的。

然后,江渊在徐珵感激的目光中走进了大殿,他朝见朱祁钰后,便以洪亮的声音,大义凛然的说道:“南迁决不可行,唯有固守一途耳!”

几个月后,江渊被任命为刑部侍郎,文渊阁大学士,成为朱祁钰的重臣。

这真是精彩的一幕。

徐珵绝望了,并不只是对自己的仕途绝望,也对人心绝望,当时无数的人都在谈论着逃跑,而自己的这套理论也很受支持,可当自己被训斥时,却没有一个人帮自己说话,那些原本贪生怕死的人一下子都变成了主战派,转过来骂自己苟且偷生,动摇军心。

这出人意料的戏剧性变化给徐珵上了生动的一课,也让他认识到了世态炎凉的真意。

这之后,每天上朝时,很多人都会在暗地里对他指指点点,嘲讽地说道:“这不就是那个建议南迁的胆小鬼吗?”而某些脾气大的大臣更是当着他的面给他难堪。

这些侮辱对于一个饱读诗书,把名誉看得高于一切的读书人而言,比死亡更让人难以忍受。

但徐珵每天就在这样的冷遇和侮辱中按时上班上朝,因为他要活下去,生活也要继续下去,不上班就没有俸禄,也养不活老婆孩子。

窝囊地活着总比悲壮地死去要好,这就是徐珵的人生哲学。

人生中最难承受的并不是忍,而是等。

徐珵坚持下来,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工作成绩终归会被人们所接受,自己总有翻身的那一天。可是事实又一次让他失望了。他工作成绩很好,可总是得不到提升,无奈之下,他只好去求自己的仇人于谦。

于谦确实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并没有因为徐珵建议南迁就不理睬他,而是主动向朱祁钰推荐此人,可是朱祁钰一听到徐珵的名字就说了一句重话:“你说的不就是那个主张南迁的徐珵吗,这个人品行太差,不要管他。”

于谦没有办法,只能就此作罢,而徐珵并不知道这一切,他误以为这是于谦从中作梗。从此在他的心中,一颗复仇的火种已经播下萌芽。

被人侮辱和嘲讽,辛勤工作也得不到任何回报,只是因为当时说错了一句话,对于徐珵来说,这确实是不公平的。

他想改变自己的窘境,却又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冥思苦想之下,他竟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改名字。

在我们今天看来,这似乎是不可理解的,难道你换个马甲就不认识你了吗?

可是在当年,情况确实如此,毕竟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徐珵改名字也不用通知他,更不用通告全国,到户籍地派出所备案,而只要到吏部说明一下就行。到提交升迁的时候,皇帝陛下也只是大略看一下名单而已,绝对不会深究有没人改过名字。徐珵抓住了这个空子,将他的名字改成了徐有贞。

瞒天过海后,徐有贞果然等来了机会,他被外派山东为官,徐有贞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且具有很强的处理政务的能力,外派几年干得很好,之后凭借着自己的功绩被提升为左副都御史。

对此我曾有一个疑问,因为左副都御史是都察院的第三号人物,有上朝的权力,也是皇帝经常要见的人,那朱祁钰为什么会认不出这所谓的徐有贞就是徐珵呢?

具体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想来是皇帝陛下太忙了,早已不记得徐珵的模样了。

无论如何,徐有贞的人生终于有了转机,但在他的心中,一刻也没有忘记过自己所受的侮辱和讽刺,他在静静地等待。

等待着复仇机会的到来。

【疯狂的朱祁钰】

朱祁钰得偿所愿,立了自己的儿子为皇位继承人,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在这场皇位归属的斗争中,他获得了胜利。

可是这场胜利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年(景泰四年,公元1453)

十一月,朱祁钰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的儿子,帝国的未来继承者朱见济去世了。

这下问题麻烦了,儿子死了倒没什么,问题在于朱祁钰只有这一个儿子,到哪里再去找一个皇位继承人呢?

而更为麻烦的还在后头,很多大臣本来就对朱见深被废掉不满,便趁此机会要求复立,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反正你也没有儿子了,不如另外立一个吧。

可是朱祁钰不这么想,他已经和朱祁镇撕破了脸,要是复立他的儿子为太子,将来反动倒算,置自己于何地?!

可问题是太子是一定要立的,偏偏自己又不争气,生不出儿子,这儿子可不是说生就能生的,就算你是皇帝,这种事情也不能随心所欲。

一来二去,朱祁钰急眼了,加上由于国事操劳,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前,想到将来前途难料,他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疑心也越来越重。

可是破屋偏逢连夜雨,怕什么来什么,不久之后,两个大臣的公然上书最终掀起了一场严重的政治风暴。

这两个大臣一个是御史钟同,另一个是郎中章纶,这二位仁兄职务不高,胆子却不小,他们各写了一封奏折,要求复立朱见深,其实这个说法很早就有,朱祁钰也读过类似的奏折,就算不批准,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坏事就坏在此二人的那两份奏折上。

这二位仁兄的奏折有什么问题呢,摘抄如下:

先看钟同的:“父有天下,固当传之于子,太子薨逝,遂知天命有在。”

这句话如果用现代话说得直白一点,可以这样解释:老子的天下应该传给儿子,现在你的儿子死了,这是天命所在,老天开眼啊。

而章纶先生的更为厉害,他不但要求复立,还要朱祁钰逢年过节去向朱祁镇请安,中间还有一句惊世骇俗的话:“上皇君临天下十四年,是天下之父也,陛下亲受册封,是上皇之臣也。”

这句话的意思就不用解释了,地球人都知道。

说话就好好说话嘛,可这二位的奏折一个讽刺皇帝死了儿子是活该,另一个更是提醒皇帝注意自己的身份。把皇帝不当外人,也真算是活腻了。

后果也不出意料,朱祁钰看过之后,暴跳如雷,当时天色已晚,朝廷也都已经下班了,按规矩,有什么事情应该第二天再说,可是朱祁钰竟然愤怒难当,连夜写了逮捕令,从皇宫门缝递了出去(这一传送方式紧急时刻方才使用),让锦衣卫连夜抓捕二人。

此两人被捕后,被严刑拷打,锦衣卫要他们说出和南宫的关系以及何人指使,想利用这件事情把朱祁镇一并解决,但这二人很有骨气,颇有点打死我也不说的气势,一个字也不吐。

这两个人的被捕不但没有消除要求复立的声音,反而引起了一场更大的风潮,史称“复储之议”。一时间,大臣们纷纷上书,要求复立,朝廷内外人声鼎沸,甚至某些外地的地方官也上书凑热闹。

朱祁钰万没想到,事情会越闹越大,他已经失去了儿子,现在连自己的皇位也受到了威胁,在越来越大的压力下,他的情绪已经近乎疯狂。

为了打压这股风潮,他动用了老祖宗朱元璋留下的传家之宝——廷杖。

他使用廷杖的原则也很简单,但凡说起复储的人,一个也不放过,个个都打!

一时之间,皇城之前廷杖此起彼落,血肉横飞,惨叫连连,应接不暇,大臣们人人自危,这股风潮才算过去。

当时复储的大臣几乎都被打过,而这其中最为倒霉的是一个叫廖庄的官员,他的经历可谓是绝无仅有。

廖庄不是京官,他的职务是南京大理寺卿,在景泰五年(1454),他也凑了回热闹,上书要求复储,不知为什么,后来追查人数打屁股时竟然把他漏了过去,由于他也不在北京,就没有再追究了。

一年后,他的母亲死了,按照规定,他要进京入宫朝见,然后拿勘合回家守孝,这位仁兄本来准备进宫磕了头,报出自己的姓名,然后就立马走人,没有想到朱祁钰竟然把他叫住了:

“你就是廖庄?”

廖庄顿感荣幸,他万没想到皇帝还记得自己这个小人物,忙不迭地回答道:“臣就是廖庄。”

朱祁钰也没跟他废话,直接就对锦衣卫下令:

“拖下去,打八十杖!”

廖庄目瞪口呆,他这才想起一年前自己凑过一次热闹。

朱祁钰不但打了他,也给他省了回家的路费,直接给他派了个新差事,任命他为偏远地区定羌驿站的驿丞(类似官方招待所的所长,是苦差事)。

打完了廖庄,朱祁钰猛然想起这件事情的两个罪魁祸首钟同和章纶,便询问手下人这两个人的去向,得知他们还关在牢里后,朱祁钰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来个周年庆祝,连这两个人一起打。

为了表现他们的首犯身份,朱祁钰别出心裁,他觉得锦衣卫的行刑杖太小,不够气派,便积极开动脑筋,自己设计了两根大家伙(巨杖)。专程派人送到狱里去并特别交待:“这两根专门用来打他们,别弄错了!”

说实话,那两根特别设计的巨杖到底有多大,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这一顿板子下来,那位钟同先生就去见了阎王,而章纶估计身体要好一些,竟然挺了过来,但也被打残。

朱祁钰这种近乎疯狂的举动震惊了朝野内外,从此没有人再敢提复储一事。

朱祁钰本不是暴君,就在几年前,他还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和他的哥哥相敬如宾,感情融洽,但皇权的诱惑将他一步步推向黑暗,他变得自私、冷酷、多疑、残忍。囚禁自己的哥哥,废黜自己的侄子,打死反对他的大臣,谁敢挡他的路,他就要谁的命。

但他的这些举动并没有换来权力的巩固,不断有人反对他的行为,他唯一的儿子也死去了,却没有人同情他,那些大臣们只关心下一个主子是谁,而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撑不了多久了,他很明白,一旦自己死去,朱见深很有可能继位,而朱祁镇也会再次出山,清算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了权力他六亲不认,做了很多错事,可事到如今却回天乏术,欲罢不能,面对着隐藏的危险和潜流,他唯有以更加残忍和强暴的方式来压制。

权力最终让他疯狂。

歇斯底里的朱祁钰终于用棍棒为自己争得了平静的生活,但这平静的生活只有两年。

景泰八年(1457)正月,按照规矩,朱祁钰应该去主持郊祀,可他已经病重,已然无法完成这件事,更让他心灰意冷的是,眼见他病重,大臣们非但不慰问他的身体,反而趁此机会上书让他早立太子。

人还没有死,就准备定棺材、分行李了。朱祁钰的愤怒已经无以复加,他急火攻心,病情加重,实在没办法了,他便找来了一个人,让他替自己去主持祭祀。

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他叫来的这个人正是石亨。

此时的石亨已经成为了于谦和朱祁钰的敌人。北京保卫战立下大功后,他得到了最高的封赏,被册封为侯爵,而功劳最大的于谦却只得到了少保的虚名,石亨心里不安,便自行上书保举于谦的儿子于冕为官,算是礼尚往来。

可他没有想到,于谦对此并不感冒,反而对朱祁钰说了这样一段话:“石亨身为大将,却保举私人,应予惩戒!”

搞什么名堂,保举你的儿子,不但不领情,竟然还去告状!

石亨不能理解于谦这样光明磊落的行为,他也不想理解,他只知道,于谦是一个不“上路”的人,一个不履行官场规则的人。

而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他的朋友的。

但是于谦是不容易对付的,他的后台就是朱祁钰,石亨明白,要解决这个对手,必须先解决朱祁钰。

而当朱祁钰奄奄一息地召见他,让他代为祭祀时,他意识到,机会已经来临。

这一天是正月十一日,阴谋就此开始。

第14章 毁灭之路第5章 纵横天下第5章 储蓄资本第11章 必杀刘瑾第20章 最后的名将——蓝玉第2章 大臣很强悍第9章 东林党的实力第15章 天才的谋略第7章 斗争,还是隐忍?第5章 锋芒第4章 夜半歌声第16章 决断!第10章 隐藏的精英第18章 扫除一切腐败者第1章 皇太极第4章 不伦之恋第8章 阴谋第6章 谋杀第31章 殉国、疑团、残暴、软弱第14章 强敌第6章 高拱的成就第6章 天子守国门!第8章 萨尔浒第15章 道统第22章 制度后的秘密第12章 东南的奇才第1章 童年第19章 胜算第15章 远征沙漠第29章 朱棣的对手第13章 祸根第5章 算账第10章 小人物的奋斗第10章 小人物的奋斗第6章 明君第1章 绝顶的官僚第5章 纵横天下第3章 公道第7章 不起眼的敌人第9章 生死相搏第14章 突围第20章 英雄的结局第21章 曙光第15章 一个文雅的人第13章 野心的开始第15章 兵不厌诈第12章 鄱阳湖!决死战!第13章 一个监狱看守第17章 胡惟庸案件第19章 终结的归宿第5章 算账第18章 扫除一切腐败者第25章 等待中的朱棣第22章 制度后的秘密第10章 隐藏的精英第17章 不世出之名将第11章 洪都的奇迹第17章 名将的起点第22章 制度后的秘密第16章 决断!第19章 侵略者的末日第19章 决心第13章 下一个目标,张士诚!第11章 投降?第16章 建国第5章 东林崛起第25章 等待中的朱棣第10章 机会终于到来第13章 祸根第13章 无人知晓的胜利第24章 建文帝第18章 北京保卫战第18章 制胜之道第15章 孤军第23章 终点,起点第4章 成熟第2章 奇怪的人第14章 毁灭之路第2章 和稀泥的艺术第24章 建文帝第6章 高拱的成就第19章 冤案第18章 北京保卫战第8章 天下,三人而已第7章 杀人第5章 储蓄资本第12章 东南的奇才第1章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第13章 无人知晓的胜利第18章 北京保卫战第21章 蓝玉的覆灭第2章 隐藏的敌人第7章 死斗第7章 可怕的对手第21章 蓝玉的覆灭第2章 灾难第12章 朱瞻基是个好同志第8章 帝王的财产第2章 和稀泥的艺术
第14章 毁灭之路第5章 纵横天下第5章 储蓄资本第11章 必杀刘瑾第20章 最后的名将——蓝玉第2章 大臣很强悍第9章 东林党的实力第15章 天才的谋略第7章 斗争,还是隐忍?第5章 锋芒第4章 夜半歌声第16章 决断!第10章 隐藏的精英第18章 扫除一切腐败者第1章 皇太极第4章 不伦之恋第8章 阴谋第6章 谋杀第31章 殉国、疑团、残暴、软弱第14章 强敌第6章 高拱的成就第6章 天子守国门!第8章 萨尔浒第15章 道统第22章 制度后的秘密第12章 东南的奇才第1章 童年第19章 胜算第15章 远征沙漠第29章 朱棣的对手第13章 祸根第5章 算账第10章 小人物的奋斗第10章 小人物的奋斗第6章 明君第1章 绝顶的官僚第5章 纵横天下第3章 公道第7章 不起眼的敌人第9章 生死相搏第14章 突围第20章 英雄的结局第21章 曙光第15章 一个文雅的人第13章 野心的开始第15章 兵不厌诈第12章 鄱阳湖!决死战!第13章 一个监狱看守第17章 胡惟庸案件第19章 终结的归宿第5章 算账第18章 扫除一切腐败者第25章 等待中的朱棣第22章 制度后的秘密第10章 隐藏的精英第17章 不世出之名将第11章 洪都的奇迹第17章 名将的起点第22章 制度后的秘密第16章 决断!第19章 侵略者的末日第19章 决心第13章 下一个目标,张士诚!第11章 投降?第16章 建国第5章 东林崛起第25章 等待中的朱棣第10章 机会终于到来第13章 祸根第13章 无人知晓的胜利第24章 建文帝第18章 北京保卫战第18章 制胜之道第15章 孤军第23章 终点,起点第4章 成熟第2章 奇怪的人第14章 毁灭之路第2章 和稀泥的艺术第24章 建文帝第6章 高拱的成就第19章 冤案第18章 北京保卫战第8章 天下,三人而已第7章 杀人第5章 储蓄资本第12章 东南的奇才第1章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第13章 无人知晓的胜利第18章 北京保卫战第21章 蓝玉的覆灭第2章 隐藏的敌人第7章 死斗第7章 可怕的对手第21章 蓝玉的覆灭第2章 灾难第12章 朱瞻基是个好同志第8章 帝王的财产第2章 和稀泥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