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营最高的望楼有三丈高,站在上面只觉得旗帜在头上猎猎做响,风从脚下呼啸而过去,发出呜呜的声音,好像是战场之上牛角号的声音。
放眼望去,没有是什么高大的建筑物遮掩,天气不好的时候,数里之内,尽在眼帘,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十几里之远。
似乎天下就是一个极大的沙盘,而此处就是最好的观看沙盘的地方。
一两日下来,营中也走入正轨,张素的能力或许比不上张质,但是安排营中的庶务却是可以的。
有张素的帮忙,张轩就有大把的时间消磨在这里,一边一边看,好像将周围所有地形都看在眼里一样。
忽然张轩从南边发现一点不对劲,故而他远远的看到一丝黄尘在地面线之上涌现,不过一会功夫,这丝黄尘就变成一股黄尘了。
张轩立即知道那是什么,是大队人马行军的痕迹。
“叫杨绳祖上来。”张轩说道
“是。”秦猛一瘸一拐的下去了。
秦猛的一百军棍打了两次了。军中军棍从不玩虚的,义军还没有站上衙役的毛病,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
即便是隔了几天,也让秦猛痛入骨髓,现在走路还在疼。
不一会儿,杨绳祖就上来,说道:“拜见统领大人,却不知道统领叫我来此,有什么事要吩咐。”
“你走吧。”张轩千里镜都没有放下来说道。
“统领这是何意?”杨绳祖大怒说道:“我杨某人不是贪生怕死的人。”
杨绳祖其实也感受到了张轩对他的不满,不满的开端就是他没有与黄得功力战。
不过战场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即便现在杨绳祖也坚持自己做的是对的。
“杨将军,何出此言?”张轩一边说,一边将千里镜递给了杨绳祖,往南边一指说道:“你看。”
杨绳祖依言看过去,顿时皱起了眉头。
“如果我猜的没有错的话。”张轩说道:“是勇卫营全部都来了。”
“如此,我就更不能走了。”杨绳祖说道:“是,我是忌惮黄得功,我依旧觉得当日黄得功定然有依仗,不然也不敢在阵前下马,我是想保全我麾下的士卒----”
“不用说了。”张轩微微一笑,说道:“我之所以如此做,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你作为战场指挥官,有权作出自己的判断,而且让你过去,仅仅是接应,也没有让你与黄得功交战,所以我不介意。”
“不过,我算错了一样东西。”张轩苦笑道:“就是骑兵的战马。”
“一匹战马吃得比三个人都多。纵然可以喂草料,但一旦我军被围,官军将我军逼到方寸之间,没有地方放马,该怎么办?”
“营中是供养不起这些大胃王的。”张轩说道:“而且骑兵在守城之中没有什么用处,区区小寨万余人把守已经足够,我希望你率领所部离开这里,向东而去。”
张轩的眼睛之中精光闪动,说道:“马士英是凤阳总督,不是河南巡抚,你发挥当初老本行,扰乱两淮上下,与本地豪杰联系,如果有可能碰一碰凤阳,试试凤阳的斤两。做这些,都比困在这里强多了。”
“那么统领你怎么办?”杨绳祖心中一动,低声说道:“ 要不统领跟我一起走吧,此处交给曹将军便是了,以曹将军之能,定然将这里守得滴水不漏。”
“断不可能。”张轩摇摇头说道:“事不宜此,你快走吧,而且你离开要面对的是万余官军骑兵,再迟些,恐怕还要多。我都担心,你走不了了。”
开什么玩笑,张轩不知道费了多少心血,才拉起这万把人的嫡系武装,如果现在走了,即便是曹宗瑜守住了,等到了罗汝才的援兵,只是那个时候,这数营士卒的主心骨是曹宗瑜还是张轩?
杨绳祖见张轩回答的斩钉截铁,一时间也不多劝了,因为张轩的方案对他有好处,毕竟在外面游荡,对杨绳祖来说安全多了,实在不行回汝宁便是了,但是坐困愁城,到底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
“大人,放心,我打不过黄闯子,但是我想走,黄闯子定然也追不上我。”杨绳祖说道。
“如此, 事不宜迟。”张轩说道:“将军快去吧。”
杨绳祖抱拳行礼说道:“统领大人保重。我出去之后,会立即派人向大王禀报此事,请大王数派援军。”
“如此,我万余儿郎就拜托将军了。”张轩说道。
杨绳祖也不迟疑,立即下了望楼。
不过片刻,西寨的西门大开了,数千骑奔驰而出。
“军队还是自己培养的好。”张轩心中暗道:“这种旁系在官军的时候,还是不行啊。”
张轩所言没有一句虚假,他是有意减少军中人数,毕竟小小的营寨,有什么并不是越多越好。
但是如果这一支骑兵是张轩亲手打造的话,他定然不会放得那么远,而是让这一支骑兵在附近游曳,牵制勇卫营的兵力,还肩负着打通内外交通之责。
不过,这样的事情就太危险,随时都有被黄得功集结骑兵围剿的危险。想来杨绳祖未必肯冒这样的险。
张轩目送杨绳祖的骑兵离开,对秦猛说道:“秦猛最近几日,就不要受杖了。”
秦猛大喜说道:“多谢大人。”
“谢我什么,这一段时间有一场大战要打,说不定,你就没有再次受杖的机会了。”张轩说道。
秦猛咧嘴笑道:“大人,打仗的时候,我立下功劳能不能抵了这罪。”
张轩轻轻一笑,说道:“不能。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如何能相抵,老老实实挨你的军棍吧,一棍也少不了。”
“是。”秦猛有些丧气说道。
“对了,沈将军怎么样了?”张轩问道。
“不大好。”秦猛气色有些低沉,似乎想来了什么。说道:“听甘草说,沈将军熬过了这一关,不过,沈将军似乎萌受了死意,甘草常常劝导却也没有什么用处?”
“是吗?”张轩大吃一惊,说道:“等一会儿我去看看他。”
“大人,你去看也没有用。”秦猛说道:“我之前不知道什么是哀大莫过心死,此刻却是明白,见沈将军的样子,死气沉沉的,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反而像是一个死人一样。”
张轩忽然想起,当日在鸿雁楼之上,洒酒祭朋友,责问自己的沈万登。
那时候激扬志气,还在张轩的眼前。这才多少时间,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真是世事无常。
不过,张轩也能理解沈万登。
无他西平营败的太惨了,西平营之中少部分是张轩安插的人,大部分都是沈万登的亲朋故旧,还有同里乡人。
三千人的西平营,只收拢了千二残兵,其余的或死或伤或逃。
但在夏邑附近,官军如此密集,死与伤与逃,几乎上都是一个下场。
这消息如果传到西平,西平小县,即便不是家家带孝,也相差不大了。
项羽所言之无颜见江东父老,正是此意。
沈万登向来以侠义自诩,而且西平父老将子弟交到他手中了,他却丧失大半。而自己也断了一臂,成为一个废人。
如此生理,心理之上双重折磨,在沈万登心中,恐怕不如死了算了。
至少他一死,在心中或许能面对西平父老了。
张轩想道这里,只能悠悠一叹,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沈万登,或许在这个时代时间长了,张轩的心肠也硬了。他有的也只有悠悠一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