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柔回到住处,还没转进巷子,就看到巷子口一堆一堆,挤满了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群。
李桑柔站在人群中间,伸着头,往巷子里看了看,没看到什么热闹,只看到她那间小院门里,一个接一个,出来不少扛夫,拎着扁担,三三两两往外走。
李桑柔迎着杠夫,进了院门,正迎上大头出来。
“张婶子抬了好些银子回来,马哥说得把院门栓上。”大头手指头往里点了点,话没落音,又咦了一声,“阿英呢?”
“我把她留在府衙学规矩了。”李桑柔应了一声,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道:“不用栓门,真要偷要抢,栓门有什么用?平时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那这就行了。”大头随手掩上门,转身往里。
他家只有掩门的习惯,没有栓门的习惯。
李桑柔转进二门,就看到了廊下整整齐齐摆着的一抬抬白花花的银锞子。
李桑柔走到一抬银锞子前,拿起最上面一只,掂了掂,捏在手里仔细的看。
这些银锞子,看起来来是专门为了滕王阁这场事儿新铸出来的,全是笔锭如意的样式,银锞底上,印刻着滕王阁三个字,银锞子上面,是浮出来的连中三元的吉祥图案。
“实在急,我就作主定了式样。”张管事从里面急步迎出来。
“挺好,好看,吉祥。我大约想不起来铸这么好看的银锞子,直接就拿银饼子出去了。”李桑柔小心的放好银锭子,笑道。
张管事失笑出声。
“那可不雅相。
“这里一共九抬,这七抬是每抬两千两,一共一万四千两,一抬最多两千两,再多就太重,不好抬,这一抬是一千两,这一抬是五百两。
“已经铸好四五天了,可你们没回来,我不敢往回抬,明儿就要用了,我急的不行,你们再不回来,这银锞子就得从银庄搬过去了,那成什么了!”张管事一边走,一边指给李桑柔看,一边说。
听张管事一句那成什么了,李桑柔扬眉看了她一眼,张管事立刻笑道:“咱们出的银子,总得从咱们门里抬出去。”
李桑柔失笑出声。
张管事这脾气,跟她家大娘子,可真是如出一辙。
“听说骆帅司安排的挺热闹?”李桑柔笑过了,看着张管事问道。
“不全是骆帅司的安排。”张管事一声唉没唉完,就笑了起来,“说是天使今天明天就到豫章城了,说是半个月前,京城那边就有信儿来,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信儿,我就听到一耳朵。”
听到天使两个字,李桑柔一个怔神,随即失笑。
嗯,此天使非彼天使。
“这天使,就是钦差是吧?来干嘛?”李桑柔随口问了句,下了台阶,往天井里洗手洗脸,准备吃饭。
“那倒不知道。不是跟我说的,是骆帅司和高漕司说话的时候,我站在旁边,听到的,他们也不避人,瞧他们俩那样子,高兴的很呢,那至少不是坏事儿。”张管事挨着李桑柔,一边洗手,一边压着声音,把正事儿压成了八卦。
“明天的事儿,都是骆帅司他们调度?”李桑柔坐下,一边盛了碗排骨莲藕汤,一边接着说话。
“那肯定都是他们安排,说是,帅司府的那位张先生统总,反正这几天有什么事儿,这个那个的,都是张先生发话。
“张先生问了我不知道多少回,大当家的要坐哪儿?常爷他们要坐哪儿?这我哪知道!
“问一回,我说不知道,还问,我只好再说我不知道,反正他问多少回,我就回多少回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安排的。”张管事也盛了碗汤。
“说是看老大的意思,除了钦差那把椅子,别的,哪儿都行,老大想坐哪儿,明天就在哪儿现添把椅子,反正,椅子都备好了。”孟彦清拿了个大馒头,接了句。
他刚从帅司府回来。
“咱们就在下面看热闹,上去就成了热闹了。”李桑柔随口接了句。
“那可得早点儿去占地方。”张管事笑道。“骆帅司体贴得很,明儿上午这接天使,宣布头三名,没安排在滕王阁里,滕王阁对着大江,看热闹可不便当。
“在旁边临时搭了个台子,大当家去看过了?就是那里,那台子小是小了点儿,可是够高,多高呢,面朝着城门,多少人看热闹都行,就是为了热闹。”
“明天咱得起个大早,去抢地方。”黑马看向小陆子几个道。
小陆子和大头几个,赶紧点头,“那得早点睡,天不亮咱就得走,一开城门就冲出去,最好头一个冲出去!”
看热闹这事儿,他们擅长。
满桌的人说笑着,吃了晚饭,各自准备明天看热闹的事儿。
张管事和孟彦清再查看过一遍银锞子,往各处挂了灯笼,照得银锞子和四周通亮一片。
孟彦清安排了十来个妥当人,每人看一个时辰,轮流值夜,看着银锞子。
第二天一大早,黑马小陆子几个,果然是天没亮就起床,城门一开,就冲出去抢地方去了。
老云梦卫们,爱看热闹的,和跟黑马他们一起,起个大早,城门一开,抢着头一波往外冲,晚的,也不过就晚个路上吃顿早饭的空儿,跟着人群,呼呼啦啦奔过去,三五成群,各找各的好地方。
张管事,孟彦清和董超三人,看着和帅司府的亲卫们清点好银锞子,看着他们抬走,拍拍手,回去吃早饭。
大常买了早饭回来,李桑柔一切照常,等她起来时,张管事已经匆匆吃了早饭走了,帅司府那边给她安排的有差使,她得赶紧过去应卯。
李桑柔和大常,孟彦清以及董超四个人,慢慢悠悠吃了饭,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出门去看热闹。
四个人连城门都没能挤出去,从城门洞起,除了中间拦出来的一条只容两匹马的通道,别的地方,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不过这一点也不耽误响亮清脆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从这边,眨眼就喊到那边。
李桑柔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听着四处游动的叫卖声,赞叹不已。
这样的人群中,还能游鱼一般的做生意,嗯,做这样的小生意,也是要有本事的。
“该早点出来。”董超左看右看,除了人头什么也看不到,有点儿后悔。
“咱们去那边城楼上看热闹。”李桑柔转头看了一圈,指着延伸出来的瞭望角楼。
“那是好地方!走!”孟彦清啧的一声赞叹,赶紧转身,跟上李桑柔。
今天这场大热闹的城内总调度,是骆帅司最得用的幕僚张先生,就在旁边新搭的望火台上调度指挥。
李桑柔找到望火台下,张先生听说李桑柔要到角楼上看热闹,二话没说,也不用请骆帅司示下,直接拿了根小令箭,吩咐小厮带几个人上去城楼。
李桑柔几个人刚上到角楼,找好地方,城门里,一阵清脆的锣响由远及近,最前面是衣帽鲜艳的帅司府亲卫开道,后面,骆帅司高漕司等洪州高层骑在马上,缓缓而来。
骆帅司这一群马一群人后面,是骑在马上的黄祭酒等一群翰林,翰林们后面,跟着两辆青绸大车,车子四面敞开,车里坐着尉四太太、符婉娘等四人。
车子后面,阿英一身侍女打扮,走在尉四太太等人的近身大丫头,以及管事婆子中间。
再后面,是一路步行的所有十天评文的前三名,两个三个一起,一个个衣履鲜亮,多半捏着把折扇,走的十分矜持。
李桑柔跟着队伍,从城门里,看向城门外。
长长队伍全部出了城门,半刻钟后,城内驿馆方向,三通炮响,再一阵锣声响起,原本以为热闹都到了城外的闲人们,被炮声锣声震的晕了,哗啦啦又从城外往城里跑。
驿馆附近,原本十分清静,最前面敲锣喊回避的四个衙役后面,一对对的御前侍卫骑在马上,举着钦差,奉旨的旗子,一派庄严模样,勒着马儿走着花步,从驿馆出来。
这队天使队伍一出驿馆,驿馆附近就哄动起来,周围的人没想到这驿馆里竟然住进了钦差天使,顿时兴奋的扶老携幼,呼朋唤友,尖叫连连。
这钦差大臣天使队伍,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碰上一回!
何况这一回的钦差天使,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年青,这么好看!
李桑柔趴在城楼上,看着从驿馆方向过来的天使队伍,看着得得瑟瑟走着花步的马儿,看着马上气派无比的俊美侍卫,看着侍卫后面,更加俊美的年青的钦差,看的笑个不停。
这是那个皇帝的恶趣味吧,这不是来颁旨,这是来走秀的!
城内调度的张先生虽说有所预料,可他实在没想到这一回的钦差竟然带了御前侍卫,还带了这么多!这些御前侍卫,还个个年纪青青,英武俊秀!
他昨天跟着骆帅司等人拜见钦差时,已经惊讶于钦差的年青俊美,幸好那时候,他已经有了点儿准备!
钦差带了御前侍卫他没想到,又摆出这样的阵势,一路花步走过来,他更是万万没有想到!
那这份热闹,就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了。
好在张先生久经大事,反应极快,人手也足,赶紧调集诸厢兵,手拉着手,沿街拦挡兴奋的乱尖叫的看客。
李桑柔再次从城门里,看到城门外,一边看一边笑个不停。
她真是喜欢这样的热闹,这样生机勃勃的尖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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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王阁旁边,现搭的锦绣台子下,尉四太太、尉静明、符婉娘和刘蕊都是一身盛装,屏气凝神,端直站成一排。
听到外面锣声再次由远及近,刘蕊深吸了口气,和符婉娘低低道:“我有点儿害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你站过来,跟我一起!”尉静明一双眼睛莹亮,明显十分兴奋。
“别怕。”符婉娘推着刘蕊过去,轻轻拍了拍她,说着别怕,自己的声音却是微微颤抖。
她怕倒不怕,就是十分紧张。
“没什么事儿,就是一会儿上去,跪下,接旨,都有人带着的,不用担心。”尉四太太压着声音道。
“咱们,女人当学士,从前从来没有过吧。”刘蕊看着尉静明,脸颊绯红。
“也不能算没有过,前朝,再前朝,都有过女学士,不过,那些女学士都是宫里的女官,从宫内女官做了女学士,也是宫里的女学士。这些女学士,好像都没出过宫。”符婉娘有点儿话多。
说说话儿,就不那么紧张了。
“咱们不是宫里的女学士,咱们是和男人一样的学士。”尉静明昂着头,“不知道是什么学士,可千万别是什么柔什么惠的。”
“你还挑上了!”尉四太太白了尉静明一眼,随即笑道:“要是文华殿学士,你家姑得乐坏了。”尉四太太越过尉静明和刘蕊,和符婉娘笑道。
符婉娘噗一声笑出来。
她家翁周老尚书是文华殿学士,她要是也封了文华殿学士,她家姑指定得一天十趟八趟的说到她家翁面前。
“不能吧!真要是文华殿学士,那怪吓人的。”刘蕊眼睛都瞪大了。
“吓什么人哪,咱们担得起!”尉静明抬了抬下巴。
“你这妮子,你的虚怀若谷呢?”尉四太太往尉静明后背轻拍了一巴掌。
“哎!这么高兴的时候,从来没敢想过,且容我得意一回。”尉静明叹了口气。
刘蕊噗的笑出了声。
通往锦绣台的楼梯口,守着楼梯口的小厮轻轻拍了下巴掌,站在尉四太太身后不远的小厮立刻示意,“诸位先生,该上去了。”
“好了,都别紧张,跟着我。”尉四太太回头交待了句,却是喉咙发紧。
离尉四太太四个人十来步远,并排站着的一队丫头婆子中间,阿英紧紧挨着尉四太太身边的大丫头青砚,四下看的眼花缭乱。
李桑柔所在的角楼,正对着现搭的锦绣台子。
李桑柔趴在垛口,看着钦差先抬上了御笔亲书的滕王阁鎏金匾额,接着看着钦差托出第二份旨意,对着跪成一排的尉四太太四人,高声宣读。
李桑柔听的不是很清楚,不过,也就是尉四太太等四人,学问什么人品什么,晋封云琅殿大学士。
李桑柔托着腮,笑看着台上的四位盛装丽人。
云琅殿大学士,嗯,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先章皇后居住的延福宫里,有一座暖阁,就叫云琅阁,据说是先章皇后的书房。”孟彦清看着远处的锦绣高台,和李桑柔感慨了句。
李桑柔慢慢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