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旧恨(下)
苏玉妍虽然说得这么冷静,到底还是不忍心看到沈琳那么难过,又说了好些开导的话。沈琳年纪虽小,自小在宫里走动,又经过沈玮的悉心调教,又是兰心蕙质的,比一般世家小姐更为聪慧精明,眼见大嫂这般苦劝,也就适可而止,便趁机说道,“我年纪轻,便是说什么母亲也不肯听……大嫂是母亲的亲外甥女儿,到底不比一般的婆媳关系,你说的话,自是一句顶我十句……”
苏玉妍顿时明白了沈琳的来意,当下微微沉吟,便道,“我倒是有心过去看看母亲,只是还在坐褥,怕不太好……”大乐的风俗,坐月子的女人是不能随便外出串门的,虽说思定堂离得不远,但毕竟隔了一围墙,也算是另一间院子了,认真论起来,也算得上是串门医道丹途全文阅读。
沈琳轻轻揩去脸上的泪痕,轻声说道,“不过是在自己家里,又哪里有这许多忌讳?母亲连外祖母和舅父他们都不肯见了,我和顼儿的话她又听不进去,大哥虽然劝慰过,但到底是个男子,又哪及得上大嫂体贴入微?”
苏玉妍便低声道,“若母亲没有忌讳之心,我便与你过去看看吧!”
沈琳顿时大喜,伸手揽过苏玉妍的胳膊,绽颜一笑,“那可真是太好了……大嫂要是方便,咱们现在就过去,好不好?”说罢抬头看着苏玉妍,一脸的乞求。
虽然知道沈琳用了心计,但看着面前这张娇嫩的面庞,苏玉妍到底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也好。”说罢便唤春草和双珠把梦姐儿抱进来,又小心地包好襁褓,自己也加了件外裳,便欲出门。
沈琳却让双珠去备软轿。道,“……听说坐月子的人见不得风,大嫂还是坐轿吧!”
双珠便找了两个婆子备好软轿,又给苏玉妍戴上帷帽,自己则与春草两人抱着梦姐儿,这才往思定堂而来。
一时进屋,宋德书正在皎月和丹阳的服侍下喝着什么,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药味,见沈琳挽着苏玉妍的胳膊进来,不仅皎月和丹阳吃了一惊。便是宋德书也吓了一跳,伸手一抬,差点将药碗打翻。
皎月素来最知宋德书的心思。当下便笑吟吟地上前给苏玉妍见礼,一边笑道,“少夫人……怎么过来了?”
苏玉妍微微一笑,“……听说母亲的病情加重了,我心里不放心。就过来瞧瞧。”一边说,一边上前问安。
走近床头,她不由得大吃一惊。不过短短十几天不见,宋德书竟瘦成了那般模样!不仅双目深陷,脸颊也小了一圈似的,连原本乌黑油亮的头发也失去了光泽。乱糟糟的蓬在头上,宛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也难怪沈琳会如此担心了。
宋德书虽然精神不好。但心里却是极明白的,见苏玉妍与沈琳相携而来,自知她是过来劝导自己的,便让人皎月给苏玉妍安座,不待苏玉妍说话。她便开口说道,“……你还是坐月子的人。最是见不得风的……咳咳……往后莫再往别处去了。”她声音不大,说起话来还微微喘息,说到一半竟还咳嗽起来,皎月与丹阳两个连忙上前服侍,一个端了痰盂上前,一个捧着茶,伺候着她漱了口,两个皆是动作迅速手法娴熟,想是常做的。
见宋德书开口竟是关心自己的话,苏玉妍不免有些意外,待她安静下来,这才开口说话,“……您病了这些天,原本应该早些过来探病的,也是因为屋里的几位妈妈和太医嘱咐说不能出屋走动,这才没来……今天天色不错,外头也没有风,所以便带着梦姐儿过来让母亲瞧瞧……”说罢便招手让春草把梦姐儿给她。
梦姐儿被春草抱在怀里,一直睡得十分沉静,被苏玉妍接在怀里时,竟忽然醒来,本欲张嘴哭泣,对上苏玉妍那微笑的眼神,立时就安静了下来,苏玉妍把襁褓略略解开些,便站起身来走到宋德书的床前,微微俯身,把梦姐儿的脸略微凑近,刚好让宋德书能将梦姐儿的脸看清,又对着梦姐儿笑道,“……梦姐儿,这是祖母……给祖母笑一个看看……”
说来也怪,尚在襁褓之中的梦姐儿仿佛听懂了苏玉妍的话,竟当真咧开嘴笑了起来,还发出格格的清脆的笑声。
宋德书见了这天真无邪的笑脸,只觉心头一软,忽想起沈珂并不亲生,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还不知等不等到亲生儿子沈顼娶妻生子的这一天,当下就更是百感交集,一时竟落下泪来,伸到半空想去抚摸梦姐儿的手就停在那里,好半天才哽咽说道,“……好孩子,好孩子……”
沈琳见母亲动情,忙上前安慰,“母亲见了梦姐儿,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就哭起来了呢?”又拿帕子给她揩泪灾厄降临最新章节。
宋德书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便止了泪,又接过梦姐儿看了好半晌,才笑道,“咱们梦姐儿长得可真好,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苏玉妍便也笑道,“再过几年,等顼哥儿娶了妻子,再给咱们您添几位孙子孙女,咱们府里可就热闹了。”
一语未了,顿时又触动宋德书的心思,想到将来子孙满堂的情景,不免将那求死之心去了大半,脸上的也露出向往的笑容来,“是啊,顼哥儿今年也十二了,也该议亲了……”沈琳与沈顼的亲事,一直是她最放心不下的。虽有定远侯在,但他到底是个男人,心里又装着大事,虽然疼爱孙子孙女,也未必能给他们找到可意的人家;武贤伯夫人虽是外祖母,但到底隔了一层,又有沈家人在,便是有心帮忙也插不进手来;如果自己死了,家里能做主的,便只有沈珂夫妇了,沈珂虽是大哥,但到底不一母同胞的,加上苏玉妍因为当年宋氏的事也对武贤伯一家心存嫌隙,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真心替他们姐弟俩人考虑?如果一忖,宋德书心里的求生之望就更强烈了,一时竟后悔自己这些天绝药绝食的行为起来。
苏玉妍虽不知宋德书此刻内心的想法,但见她脸上的笑容十分自然,并没有半点牵强,就知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当下便又故作感概地叹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呀!一恍眼,顼哥儿都已经十二岁了……我又有了梦姐儿……要是我娘亲还在世,看到梦姐儿这般可爱,还不知会怎样的欣慰呢……”
对于武贤伯夫人当年的行为,苏玉妍心里始终存着一个疙瘩,这些年她虽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并不代表她就将这个心结完全抛开,如今看到宋德书这副憔悴的模样,与当年娘亲病中的模样十分相惟,不知不觉就让她想到了娘亲,想到了当年的那段恩怨……她不过是个凡人,又怎么会不触景生情呢?
听她提起姐姐宋德诗,宋德书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旋即也低声叹道,“是啊,要是姐姐还在,能亲眼看到这一切,那该多好……”当年代姐姐嫁到定远侯府的事,也是宋德书心里的一个结。这些年来,每每看到与姐姐长得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苏玉妍时,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姐姐,心里的愧疚自然而然地慢慢积蓄起来,所以当年沈珂请她想办法帮他把苏玉妍娶是家门时,她并没有多作犹豫,再加上沈珂的交换条件是放弃继承定远侯的爵位,她便不遗余力地暗中相助,之后苏玉妍进了沈家,倒也贤良淑德,并没有跟一般世家的媳妇们一样跟婆母做对成敌,而是处处显出晚辈的对长辈的尊重与谦让,这就更令她心里那份愧意加剧了。眼下看到苏玉妍那略显哀伤的面孔,愧疚之意更是油然而生,脸上的笑容也跟着黯淡下来。
苏玉妍不出声,梦姐儿不知是饿了还是尿了,这时竟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屋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苏玉妍便让春草抱了梦姐儿回去,眼见沈琳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又向宋德书说道,“……听太医说,母亲的身体交无大碍,只要好生调养很快就能康复……琳姐儿顼哥儿年纪都还小,许多事情都还得您亲自教导,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他们想想,您如果有个什么差池,他们又该怎么办?虽有祖父父亲在,但他们到底是男人,便是在琳姐儿顼哥儿的亲事上头,也远不及母亲细心……现在天气渐渐转暖,您只要好生用着太医的药,再调养个一、两个月,自然就会痊愈了。”
宋德书心思百转,看着眼前娓娓而谈的苏玉妍,不由得微微点头,“你说的是……便是看在琳姐儿和顼哥儿的份上,我也不该做出糊涂事来……还累得你担心,倒是我这个做长辈的不是了。”
沈琳自是接了母亲的话茬说了好些感激苏玉妍的话。
苏玉妍也客套了几句,遂站起身来告辞。
沈琳自是不便挽留,当下便唤了抬轿的婆子把她送回兰亭居。沈珂还没回来,春草已经给梦姐儿换好尿片,正逗她玩,见她进来,忙笑着给她让座。
苏玉妍笑着接了梦姐儿在手,又盯着春草看了半晌,这才说道,“我已经差人给周家送了信,周家回信说,吉日就定在五月十八,你看可好?”
春草不禁羞涩地笑道,“……全凭少夫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