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东风(下)
乾坤宫书房。赵宥半靠在宽大的朱漆木椅上,盯着已经打开的檀木盒子,久久不动。
近卫胡胜海不知道桌上那只檀木盒子是从哪里来的,但看其粗糙的做工,就知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想来里面的那根成色普通的发钗也一样,却不知皇上为何看得这么出神。他抬头看看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不由得小声提醒,“皇上,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您今天想在哪里吃……”不出意外的话,皇上通常都是在朝阳宫里吃饭的,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在那里留宿。
赵宥似是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抬头看了看胡胜海黝黑的脸庞,好半晌才回答,“好久没去乾坤宫了,今晚就去那里吃饭吧!”
胡胜海稍稍怔了一下,随即扬声应道,“属下这就着人去乾坤宫知会一声……”说罢大步流星地出了书房。
赵宥的眸光复又落在那根略显粗糙的发钗上,继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陆婧出生于书香门第,自太祖一代就已是官身,其祖父还曾在翰林院做过编修,父亲又是进士出身,官至咸阳县令,按理说家境还是不错的,其母又怎么会把做工如此粗糙的发钗留给女儿做念想?这发钗,也许根本就不是陆婧的。但是,又能是谁的?
一般来说,若是重要的首饰,都会在其不显眼的地方镌刻暗记以示其特殊性。赵宥忽然想到这一点,便伸手把发钗从盒子里拿了出来,凑到眼前细看。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发钗的籫头与钗花相接的地方,刻着小小的两个篆体汉字,经过仔细辨认,他终于确定这是两个字——贞娴。而陆婧的小字。正是贞娴。
赵宥心里顿时一揪。这发钗,竟然真是陆婧的。那她又为何露出一副生怕别人看见的样子来?自己并不是一个喜欢猜忌的人,但陆婧的行为,却让他生出疑心,所以这才顺手把檀木盒子带走。
既然已经把檀木盒子带回来了,那索性就看看陆婧会有什么反应吧!
赵宥收回眸光,把檀木盒子缓缓合上,依旧笼进了袖里。
……
一夜无话。因夜里宿在乾坤宫,梁惠君早起时的脸色就比平日里好看了许多,虽然依旧消瘦得厉害。但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却令赵宥看得眼睛有些泛酸。他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来过乾坤宫了,梁氏是他的发妻。陪他渡过那么多幸福快乐的时光,他竟然快要把她给忘记了!
看着梁惠君没有梳洗就急着亲自服侍自己洗漱,赵宥头一回觉得心内有愧,忙抓住她的手,笑道。“我自己来吧……天都亮了,你也赶紧洗漱吧,回头我们一起去看看母妃和皇祖母。”
听到他以“我”自称,这一刻,梁惠君还以为是从前的赵宥回来了,脸上顿时露出欢愉的笑容。扬声吩咐落梅进来替她更衣。她本性敦厚,骨子里却是高傲的,就算失了赵宥的欢心。她也从未曾想过低头,但是苏玉妍提醒她,就算她不再喜欢赵宥,却也不能对他冷淡,因为她一辈子的幸福。都将与赵宥息息相关,她不能得罪他。只能像哄小孩子似的,期望他有朝一日能回头看她,念及他们从前那些美好的日子而对她另眼相看。现在,赵宥姗姗来迟,在她面前,还露出了许久不曾流露的真情与温柔,这不禁令梁惠君那平静得如一潭死水的心湖又泛起些许波澜。也许,他只是一时迷失了自己,或者被别人迷失,但现在,他回来了,就像回头的浪子令她悲喜交加,所以,她选择了宽恕与接纳。
梳洗以毕,落梅便牵了忻姐儿过来。通常这个时候,忻姐儿还在睡梦中,但今天赵宥来了,落梅便有心让忻姐儿与这个日理万机的父亲多多亲近亲近,昨夜特意早早把忻姐儿哄睡了,今天一早便唤醒她。好在忻姐儿也十分乖巧,三、四岁的孩子,口齿已经十分伶俐,见了赵宥便甜甜地脆身叫,“父皇,父皇!”
赵忻是赵宥还没有顺利登基时就出生的,那时赵宥虽然忙碌,却也时常跟女儿亲近,如今女儿长大了,变得更乖巧了,他反倒与她亲近得少了。赵宥看着眼前被打扮得花团锦簇一般的女儿,只觉心里涌起一阵愧疚,忙蹲下身将赵忻搂在怀里,在她脸上“叭嗒”亲了两下,这才将她抱起,向已经收拾妥当的梁惠君道,“忻儿来得正好,也让她过去看看祖母。”
听赵宥说的是祖母,便知是去看婆母沈贵妃,并不是皇太后,梁惠君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赵忻不愿意跟皇太后亲近,皇太后为示没有亲疏之别,时常差人把赵忻抱到乾清宫去玩,但通常不到一刻钟,赵忻便哭着喊着要走,因此皇太后就算想跟赵宥示好,也不便让人把赵忻再抱到乾清宫了。
也许真有亲疏之别,赵忻一听去看祖母,脸上当即露出甜美的笑容来,“这些天娘亲生病,忻儿要守着娘亲,都好几天没去看望祖母了……”
梁氏生病了?赵宥听罢,不由得侧过脸来看梁惠君,这才惊觉她清瘦得厉害,当下便伸出另一只手来,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沉声说道,“什么时候病的?我怎么竟不知道?有没有请太医?太医怎么说?”
一连串的问话,不禁令梁惠君把从前积聚在心里的怨恨都抛到脑后去了,微垂着头,低声说道,“……并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因为上次小产后动了气,调养数月,便会恢复如初了。”
提起小产,赵宥只觉心里一沉。宫中有些风言风语,他也是知道的,但因为人们的怀疑对象是陆婧,他便佯作不知,但梁氏已经小产过两次,太医还特意叮嘱过千万要好生休养,否则极有可能会造成终身不孕,这件事他却是知道的。他的手不禁微微用力,几乎把梁惠君拉到他怀里,这才柔声说道,“身体要紧,你且好生调养,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就再要个孩子,也她给忻儿做个伴。”
听赵宥这么说,梁惠君顿时又惊又喜。难道是苏玉妍暗中想了什么法子帮她,这才让她的赵宥重新回到她的身旁?还是上天庇佑好人,不忍让看她日渐憔悴,这才把赵宥送了回来?
见梁惠君脸上露出一丝红晕,像是十分害羞的样子,赵宥不由得笑道,“前些日子因为忙着国事,这才没顾上你的病,等这阵子忙完了,等你的身体再好些,我们就去江南玩一玩,你看可好?”
那自然好了。梁惠君在心里说道,嘴里却道,“……还是国事要紧,臣妾呆在宫里,有忻儿陪着,平日里去母妃和宁儿那里坐坐,倒也不觉得闷……”
赵宥却道,“你嫁给我这么久,也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之前为着我顺利继位的事日夜担心,现在做了国母,吃穿用度依旧跟以前一样,我这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你……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带着忻儿一起去江南。”
紧随其后的落梅听着帝后二人对话,只觉难按心头的喜悦之情。帝后二人总算冰释前嫌了!之前因为小产的当夜皇帝只在乾坤宫呆了半夜,后半夜被是被朝阳宫的宫女采平叫去陪宛妃,皇后就因此而郁郁寡欢,病情日愈加重起来。现在皇帝不请自来,且还主动认错,态度良好,又怎么不令人高兴?
梁惠君见赵宥说得诚恳,也就没有再坚持,只微微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圣上心里有臣妾,臣妾便是再受苦难,也心甘情愿了……一切就全凭圣上安排吧!”
说话间,就已到了乾宁宫。
听说皇帝携了皇后与大公主赵忻一家三口前来,沈玮不免感到意外。这些天来,赵宥忙于国事,鲜少来乾宁宫问安,便是来了,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往往连一杯茶都没有喝完就要走的,这大清早的,不去上朝理政,怎么竟带着久病的皇后来了?
不过,在看到皇帝亲热地拥着面色略显苍白的梁氏进殿时,沈玮还是松了口气。她的儿子她了解,此番带着梁氏前来,又抱着女儿,怕是知道自己之前的行为有些过了。今天他不请自来,却来得正好,正好把这个消息隐晦地透露给他,让他自己去解决吧!
请过安,又上了茶,赵宥问了沈玮的身体安好,又聊了几句家常,便欲上朝理政。
沈玮便摒退左右宫人太监,沉声说道,“如今宫外有些风言风语,不知圣上可曾听说?”
赵宥只道母妃说的是关于梁惠君落胎的事,便道,“儿子已经让人去查惠君此前吃过的那些方子了……”
还未说完,沈玮便打断他的话,“我说的,不是这一件。”
“还有哪件?”赵宥不禁问道。
“我说的,是宛妃在入宫之前曾经悔婚的事。”沈玮说道,“如今宫里都有所耳闻了,还不知外头传成了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