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雅想走走不成,只能坐在车里听着外面吵闹。
听了好一会儿,两个奶娘脸上露出同情之色,低声道:“夫人,似乎并不是讹诈勒索。”
奶娘家里俱有孩子,同为母亲,听着外面那愈断不断的婴儿啼哭非常揪心。
小梅见何雅蹙眉,她心里虽然看法相同,但护卫何雅安全是最要紧的事儿,且何雅身份敏感,大人不在,切莫惹出乱子,故而这两个奶娘一开口,小梅立即道:“夫人,咱们还是赶快回山庄好,我叫朱大哥想办法绕过去。”
何雅点头,抱着小华的奶娘张氏最是心软,听见小梅这样说,虽不敢再言,神情里多有悲戚。
小梅已经传话出去,任七从车前面跳下去,会同其他常服打扮的侍卫将周围人往外让去,何雅见张氏犹有不忍,开口问道:“你说那女子怎样才好?”
张氏一愣,没想何雅注意到了自己到情绪,想了想道:“她那男人着实可恨,既是结发糟糠之妻,需得跪地请她回去好生对待。”
张氏小户出生,想了半天也只觉得日后这男人对这女子恭恭敬敬的才叫好。
何雅笑道:“刚听了一会儿,我也听出来她这相公已经令娶他人……”
她刚说道这儿,张氏便道:“那自然原配为大,后来为妾,这是大周国律。”
小梅插嘴道:“可这男的是入赘。”
张氏愤道:“入赘就可以抛妻弃子?”
张氏想来想去也没有要去官府告这男子重婚的意识,何雅拍了拍她手道:“按你说的,她相公迎了她回去尊为正妻,那皇商之女为妾。这日子就和美了?正妻色衰且穷,妾年轻家世又丰,一个屋檐下生活,又能撑几年?”
张氏没有想到这一层,但转念一想若是她肯出手相助。岂非活路一条?
何雅摇了摇头:“你看她死活都不愿松手,可见她对着男子还未死心,我若此时出面,不过让她更拖延一些时间。你看她鞋面上绣的那朵菊花,那技法你能比得上吗?只要她能想得开,盛京这么大个地方。总有她们母子的活路。”
张氏吃惊地朝外看去,这两句话间,朱青尚未催动马车,果然惊叹何雅眼力惊人。
何雅见张氏面色稍缓,知她不再以为自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其实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毕竟是照顾小芳小华的人,自己还是要多上些心。
小梅道:“天下受苦受难的人多,咱们管得了这儿管不了那儿,我看这种男人还是早早不要了好。”
小梅性子沉稳,难得说这么洒脱,引得何雅一笑道:“世间有难常求观音,却不知求人不如求己。”
这话落在小梅和张氏耳朵里各有感悟。
此时车轮响动。乃是终于清出了一条路,要走动了。
张氏心情不像方才那么沉重,心思已经转到怀里的小华身上了。刚伸手将小华的衣裳边儿理了理,左胳膊那侧的车厢上突然咚的一声,伴随着一声惨叫,刚走了两步的马车又停下了。
那一声惨叫是——“你不要我们,我也不活了!”
车窗外传来朱青焦急的声音:“夫人,不好了。她撞在咱们车上了。”
何雅就在车里,如何听不出来。
那边儿又传来任七的声音:“你别跑——站住!”
一旁还有婴儿嘶声竭地的哭声。
这回是不想管都不行了。
小梅默然。不知为何总觉得诡异,但现在就算何雅。也没法不管了。好在朱青任七都是练家子,仔细探查一番,知这女子只是撞昏过去了,至于头上的伤,只能回山庄再叫大夫来看了——此刻那女子已经被塞到了后面装货的马车上,那可怜的小婴儿被张氏抱在了怀里,只一个奶头便止住了哭泣。
“这可怜的小东西,不知道多长时间没吃了……”张氏还在感叹。
“夫人,我看先将她们安置在西院便是。”小梅道。
西院是下人房,但庄子上布局舒适,下人房也不算简陋,何雅知小梅担心这女子来路,并无异义。
那女子马车上便已转醒,疾呼孩子,任七作了解释,到了山庄,对着何雅磕了好几个头,何雅也不多言,照小梅安排,另叫大夫去了一趟,至于那小婴儿,看样子原道五六个月,后来一问竟和小芳小华只差了一个月,个头却小的太多,当面何雅也没说什么,背后让小梅单独遣了一个奶娘过去。
女子姓许,在家排行老三,便被人换做许三娘,许三娘就此在太和山庄住下。
何雅当日所想还是等她好了由她而去,那日许三娘怒撞马车也吓了她一跳,想她那日所言,要许三娘对她那负心相公断了念想才好,许三娘头好之后也真从未露出悲戚之色,梅兰竹菊私下也跟她汇报,许三娘相当本分,又很勤快,虽是养病,也帮着做了不少事——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做,但总归是个很识趣很懂分寸的人。
饶是如此,何雅也没和许三娘多有接触,她以前看着热性,其实慢性,许三娘这样的人太过普通,大周无数妇女同志的一个缩影,但是许三娘还是慢慢走到何雅身边了。
一双小鞋,一个婴儿肚兜,一条红绳……这些东西常见,不常见的是许三娘出类拔萃的绣工和技法,没一个母亲会不喜欢别人为自己孩子做的,张氏更加佩服何雅了,只那一眼就看出了这么多。
两个月后,沈澈捎信回来时,何雅和许三娘坐在院子里,看席子上三个孩子爬成一团玩。
“大人说了什么?”许三娘看何雅蹙眉,不觉自己问的有何不妥。
何雅将信交给小梅收好:“他要晚些回来,遇到点难事,不过最晚要会在我诞辰时回来。”
“大人对夫人真好。”许三娘眼里都是羡慕。
何雅未知可否,唇角上扬,眼梢却又一股落寞。
山下突然有人来送信,送信的人带到何雅面前,这人一身绸缎,却是段家的下人。
何雅差人去叫许三娘,许三娘惊恐地抱紧了孩子:“休想抢走我儿!”
那抛弃了许三娘的男人入赘的就是段家,段家女早得了风声,不知怎动了心思,要将这孩子弄回去自己养。
张氏心里冷笑,夫人所言不差,尚未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妾便来抢正妻的孩子了。
许三娘冲到屋里拿出一把剪子,将那好不容易养出点儿水亮的头发鞭子一剪子给剪了下来,扔给那人:“拿走,告诉那畜生,发断情断,我许三娘今世再不认识什么陈世良!”
那人显然还不想走,何雅眼皮子不抬,梅兰竹菊俱站在了前面,那人知这不是撒野的地方,临走恶狠狠地瞧了许三娘一眼。
许三娘深感惊恐,回去半日来见何雅,言要离去,何雅笑笑,叫她安心住下即可,区区一个段家,何家兴盛之时,连何家的门都扒不上,何家倒了,还有沈家,敢惹惹沈澈试试?
许三娘这才知沈澈身份,好在她一个外乡人,并不知何雅身份,故而并无异常眼色。
过了几日也未见人来寻,许三娘渐渐放下心来,心道大人身份还是靠得住的。
时至八月,山庄外面不远处有棵李子树,有此朱青顺手打了几个回来,被小华看到,咬了一口酸的挤眼,却还要吃,小芳不爱,但许三娘家的毛毛爱,大抵小华和小芳都是女娃的原因,这日毛毛咿呀呀地闹着,许三娘哄不住,抱她逛到山庄边儿上,一抬头看到那李子树,想了想把孩子递给分给她的奶娘白氏,自己出去摘李子去了。
许三娘抬头见那树尖上的李子又大又红,便想摘些好的,原先摘的已经有了一兜,此时午后,左右无人,连哨岗上的侍卫都在打盹,许三娘冲白氏招了招手,天热白氏也有些馋酸的,抱着毛毛就出去了。
许三娘站在高处往下敲,白氏抱着毛毛看,毛毛突然笑了,白氏却是一阵惊呼。不知从哪窜出了两个人,一个推了白氏一把,白氏一趔,另外一个抢了毛毛就跑,许三娘还扬着下巴在敲,回过头来,白氏坐在地上,手指着山下:“毛毛——”
何雅刚睡醒,楞了一下,连忙穿上鞋子跟着白氏往外跑,一面叫人都跟上。
小梅跟在后面:“夫人,您别着急,我们去,您还是家里等信儿。”
搁平时何雅指定不急,但这丢的是孩子,还她眼皮子底下明抢!
她转念一想:“小侯爷不是来信儿说今个儿要过来给我送阳澄湖的螃蟹么?指不定他已经截住了,你们都跟着我,没事儿!”
小梅见劝不住,叫兰竹菊都跟紧点儿,朱青、任七也左右不离,又调出十多名侍卫,分路去追。
白氏语无伦次的,又惊又吓又悔还不肯回去,便被人架着,至于许三娘,嘴都咬出血来了,仍是一声不吭追在最前面。
何雅追不上她,叫梅兰竹菊跟着她,小梅想留下,何雅指了一下朱青和任七:“他俩不比你们厉害?”